世人皆說我入魔,我問世人誰不活? 苦做樂來悲一世,不如瘋癲笑清濁。 …… 今天的大當家平華看起來很是憔悴,響叮叮也捉摸不透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昨夜好像出了大事。 “諸位,錢財一事,我已決定,資助你們五百兩,剩餘的部分還請諸位自行籌備。” 五百兩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小數目了,大當家出手如此闊綽,響叮叮自然是要領情——倒不如說那車夫獅子大開口,實在是令人狠的牙癢癢。 忽的會客廳外走來一人,附在平華耳邊密語,縱使響叮叮聽力出眾也聽不清隻言片語,隻見平華那逐漸失控的表情與難以置信的神態,可能發生了什麼大事。 “向毅銓,你竟如此絕情!” 她全然不顧眼前人的存在,恨恨地說道。 卻見那報信之人神色焦急,繼續附在耳邊說話。那平華臉色由青轉白,在轉黑,最後舒緩了眼神,平靜下來,卻有一種情緒從始至終,那便是難以置信。 不料廳外又轉出一人,哈哈大笑,滿是激動地喊道。 “娘子!好手段!我卻是錯怪你了,不想那明廣塵,家中妻子莫霜蕾身懷六甲,與那富豪岑媚顏私通,事情敗露,那莫霜蕾由愛生恨,竟是連殺奸夫淫婦!逃之夭夭。” “你說什麼!那事與我何乾!” 平華當即起身駁斥。 “對對對,娘子,好娘子,那事與你我一分關係沒有,是那明廣塵亂搞男女關係,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該錯怪你的!消消氣消消氣!” 雖不明所以,但是平華想到那明廣塵昨晚如此堅決的態度,原以為是托付真心,沒想到竟是此地難以容身,想要遠走高飛,卻還想拉自己下水!所謂情真意切,卻是對那岑媚顏! 真是看錯與他! “我這還有客人,你不要亂說了!” “是我太激動了!我這就走!” 向毅銓離開後,響叮叮等人茫然呆坐,除了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包儒學。 “讓各位見笑了,我亡流寨二當家的多行不義,終食惡果。” 一番客套後,也無話可說,響叮叮出來後立刻開始商量那剩下五百兩……不,三百兩要怎麼湊。 “姐,夠了。” 包儒學忽然間開口。 響叮叮愣了愣。 “我們不是隻有兩三百兩錢嗎?怎麼算是夠了?” 小包默不作聲,隻是從包裹裡取出銀票。 “五百兩。” “好小子!你居然有私房錢!不過管錢的好像就是你,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錢吶!” 包儒學如今頭暈乎乎的,理不清思緒,這現實和夢中有許多地方對不太上,這銀票本應該是碎銀,那片地方本應該是失了火……不不不,什麼本應該,現在的才是真的! 但是這銀票從何而來?小包不斷地思考,始終是沒有頭緒。 “騙子……騙子……” 幾人行於街道,卻見一貌美女子失魂落魄,身著男裝,腰帶佩劍渾渾噩噩飄蕩在街上,凡人經過大多驚愕繞開,並且竊竊私語。 “那是不是二奶奶?” “應當是了,我聽說昨晚二當家府上傳來數聲尖叫……” “這該不是入邪了吧?” 響叮叮三人摸不著頭腦,忽然間聽到小包問道。 “姐,猴呢?” “猴?猴自個兒玩去了,你找它?等著。” 響叮叮從懷裡摸出一個骨哨,用力吹動,淒厲的響聲傳向遠方,不多時一個矯健的身姿在諸多民房頂上騰躍而來。並且發出興奮的吱哇聲。 “太吾候!小包想你哩。” 猴子咧嘴笑,將比自己小個的包儒學攬入懷中。這猴通了人性,也會洗漱,倒是沒什麼味道,不過仍是不著片縷。 感受著猴哥的溫度,小包感到還是這野獸實在,沒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變化。 不想這哨聲同時驚動了另外一人。 那女子遠遠地看向吹哨之人,看了許久,終於是確認了目標。腳步加快就沖來。 響叮叮意想不到,飛針齊出,隻是將那失心人隔開一段距離,卻見那人看著眼前飛針組成的帷幕,淒然笑道。 “都是騙子!” 然後笑聲逐漸加大,瘋狂起來,變得尖銳無比。 “去死去死都去死!啊啊啊……” 懷中劍柄猛烈跳動,響叮叮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在她眼前,一個人失了魂—— 相樞入魔! 天大的動靜驚擾了周圍一群人,他們慌忙拉開距離,卻又忍不住觀看。 “諸位快走遠些!這人此刻是相樞化身!” “哈哈哈,騙子,騙子!殺!太吾!殺殺殺!” 幾近瘋癲的女子武藝精熟,卻不過尋常江湖把式,外功出眾也不過凡夫俗子,對決有內力傍身的響叮叮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 何況響叮叮這邊更是人數眾多。 幾乎是女子剛剛拔劍欲要無視這細針帷幕,響叮叮就已經摧使飛針封住了她的緊要竅穴,有力使不出,司徒還月正要上前將之降服,卻聽響叮叮大喊。 “此女有身孕!還請小心些——也不知這相樞入魔之人腹中胎兒是否會受影響。” 催動神劍發威,將莫霜蕾身上魔氣盡數驅散,莫霜蕾醒轉過來,畢竟入魔不久,損耗不大,她細細打量響叮叮的麵容,雖是與昨夜一模一樣,但是神態表情差距甚大,絕非一人。 “許是我認錯了……” 她喃喃道,回憶起昨夜的瘋癲,她逐漸意識到自己情緒的失控,想來是身上魔氣乾擾…… “認錯?這位女俠,可是見過與我相像之人?” 響叮叮連忙問道,不料那莫霜蕾淒然一笑。 “我行走江湖,自視才華出眾,不想這眼力如此無用,所托非人,亦輕易受人挑撥——你昨日方才入寨,料想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摸清寨中底細,是有人故意化作你之模樣,嫁禍於你。” 她說的很有道理,但是響叮叮還是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能不能好好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有人要嫁禍給自己?什麼人?自己啥時候結的仇?還是純粹找個替死鬼,恰好是自己? “我已無顏麵活於世上……” 莫霜蕾掙脫司徒還月與阿牛的束縛,兩人知其身孕,不敢用力反倒為其掙脫。 “你即便不想活,也要為腹中胎兒著想!” 響叮叮試圖用語言挽回,卻不料適得其反。 那女子更是落淚。 “那要我與他說,你娘殺了你爹?他又該如何是好?這人間如此痛苦,與其要他受盡冷眼飽嘗苦痛,不如就此作罷!” 言畢撿起一塊尖銳石塊就往喉嚨處捅去,身旁兩人隻是收繳了她的兵刃,如何料的這一出? 竟是阻攔不及,眼見她脖頸處破開巨大創口,血噴湧而出。 “這……我……唉……” 響叮叮見狀自知憑借自己實力無法相助,何況她要如何去救一個求死之人? “太吾,你且不要太過自責,正如你與我所言,已然盡力,何苦自添煩惱?” 阿牛看出了響叮叮的失落,他出言安慰,卻也是看著頹然倒地的莫霜蕾,一時不敢上前。 “盡力嗎?我當真盡力了?若我早知如此……” “你又不是什麼一手遮天的絕世大俠,如何能預知未來?” 司徒還月倒是無所謂,她也不是愛管閑事之人,能幫便幫,不能就算了,如此萍水相逢之人,何必往心裡去? 四人你言我語,唯有小包默不作聲,響叮叮以為他是第一次麵對如此血腥,出言勸慰。 “你且不要嚇到,此後這樣的事,我想來也是少不了的。” 包儒學深深嘆息,他所思所慮豈是如此簡單。昨夜經歷,到底是夢中所為,還是記憶錯亂,他到現在都還一頭霧水——他從未如此渴望多讀些書,學些知識,哪怕自我蒙騙也好過如今苦思不得。 “江湖裡的人,都是這般,性情至烈?” 他喃喃問道。 響叮叮卻是笑道。 “那倒未必,這江湖啊,精彩的很,什麼樣的人都有,有些窩囊了一輩子,偏偏活的長久;有些人行俠仗義,偏偏遭到最信任的人背叛;有些人無惡不作,卻瀟灑快活,無拘無束……” “那江湖豈不是糟糕透了?” “江湖好就好在這裡——你若看它不慣,就自己動手,用雙手定下你說的規矩,簡單直接的力量,不用想那麼多亂七八糟。” 響叮叮狠狠在莫霜蕾胸口捅了一劍,用內力震碎了她五臟六腑,隻見那痛苦的臉龐上眉頭一緊,隨後鬆弛,就連咬緊的牙關都鬆了一些,竟是安詳地去了。 “看她,雖然錯付了真心,但未必不如懵懵懂懂,直到最後被拋棄了才幡然悔悟。” “可是那明廣塵,當真便如她所言,真的背叛了?” 響叮叮搖搖頭,卻也說到:“那倒也未必,不過這也是她所做,殺的痛快,死無對證——世間情愛一事,便是青天老爺都定奪不得,孰對孰錯各執一詞,豈是一句真真假假便可說清?” …… 平華再次宴請了四位來客,開門見山便說道。 “今日發生之事,我已知曉,響少俠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太吾,我倒是眼拙未能明辨。如今想來也應如此,不知少俠是否想要盡快動身?我這就安排行程,那一千兩我出了便是。” “倒也不必如此著急,我觀這寨,四周原野似有異狀,許是魔氣滋生——這莫霜蕾一事便可窺得一二,寨中或許有別的入魔之人潛伏,我倒不能一走了之。” “太吾心念蒼生,在下佩服,不知在酒樓諸位住的可否習慣?在下可以準備上號的客房以供休憩,還請不要嫌棄此地鄙陋。” “哈哈,大當家的說笑了,某鄉野長大,沒那麼多規矩。” 包儒學卻忽然開口。 “姐姐,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吧,尋找義父要緊。”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小包啊,你是在這住的不舒服嗎?平時也不見你急著要找義父,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和姐姐說,姐姐不會笑你的。” “不,我隻是許久未見義父,隻想快些找尋。” 無論如何,不能在這裡久留——兩次了,似乎叮叮姐一旦觸碰到魔氣,都會有如此異狀,包儒學就像那農舍的雞,滿心以為隻要一到固定的時點,食物就會由雞神的使者投放,並將之視為自然規律。 他也以為,響叮叮那般表現是受了魔氣影響——又或者,受了魔氣影響的,其實是他自己。 反正就是不要待在這,換個地方,看看情況。 響叮叮頗有些為難,小包似乎是頭一次如此堅決的表達自己的意見,以前都是自己說啥他也說啥,難得有了自己主見…… “唉,隻能委屈你一下,小包,姐姐是真不想現在走,天又快冷了,這入冬了行動多麻煩!” “既然姐姐堅持要留,我當然是沒意見的,隻是姐姐千萬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響叮叮樂了,小包今個是怎麼了,一套一套的,還會以退為進了。包儒學見響叮叮這副態度,好似無論自己說什麼她都會應承。 “不要半夜隨處走動。” 哈哈哈……響叮叮反應過來了,原來是那晚真嚇到小包了,這孩子還沒長大呢。 “好好好,姐姐不會隨便丟下你不管的——但是總得起夜吧。” “那是自然,起夜用不了太長時間,隻要不走太久都行。” …… 當晚,包儒學睜開了眼。 自己那姐姐坐在床邊,露著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自己。 “真醒了?” “嗯。” “不會還在做夢吧?你這小家夥,還想限製姐姐行動?虧你想得出來,承諾這種事有用嗎?” “所以隻有在夢裡才會這般幼稚。姐,今晚做些什麼?” “找樂子啊,這亡流寨裡,多的是經受苦難滿腹牢騷之人。” “姐,我感覺很無聊,都是些看不上眼的玩意。還不如鬥促織。” “嗬,那沒辦法了,閑著也是閑著,就是因為無聊才要這麼做——遊戲嘛,循規蹈矩的,更無聊。” “而且,像我們這樣讓他們這些本友好和睦之人相鬥,不也是一種鬥促織嗎?” 平華安然休息在床榻,身邊多了個男子共眠,難得兩人見麵不用爭吵,怎麼也算是好事,明廣塵死的倒是極好。 隻是睡夢之中,她看見一個發型詭異的奇女子看著她發笑,像是笑她愚昧不自知,又像是笑她引狼入室——笑得她生氣了提氣禦扇便要打去,卻不料渾身關節都被看不見的絲線纏繞,行動如何,由不得她。 一舉一動都遭人控製,哪怕是親手斬下熟睡中的丈夫頭顱,都隻能眼睜睜看著,阻止不了分毫。 驚得她冷汗狂流,忽的從夢中醒來。 “毅銓!” 向毅銓猛然驚醒,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妻子,不由得笑道。 “怎麼了,我這不是在呢,你做噩夢了不成?這倒是怪了,我已快四十,許久未有幻夢,你也不過三十,竟還能做夢?” “也許是近日發生之事,讓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還在,真好……” 向毅銓聽得此真心話,心情極度愉悅,竟是生了些許進行生命自然義務行為的心思。平華也不抗拒,半推半就解開了衣裳…… 忽的聽聞樓外喊叫聲大作,一時間絕了此事的心思,連忙穿戴好出門查看,卻見寨中大火燒起,許多人趕去救火。 “壞了,這幾天真是意外頗多!” 一轉眼過去了數個月,這幾個月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相樞入魔,作亂一段時間後被趕來的太吾響叮叮拿下,隻是這般折騰下來,原本蒸蒸日上的亡流寨如今竟是一副破敗不堪的景象。 除此之外,城外大片大片草木枯壞,便是土地裡的蟲都不見蹤影,一副末日景象。 “多從書中聽聞相樞故事,不想今日得見,書中竟無半分作假!” 平華臉上顯露憔悴,三十歲的美人看上去卻已是四五十歲般,她蹲下俯視暗紅的土地,回頭看了看這段時間盡力而為的太吾一行人。 “諸位還請離去吧,此處看來已是回天乏術,這地已經種不了糧食了,我等也將擇日舉寨搬遷。” “在下力量衰微,實在慚愧,未能幫上什麼忙。” 響叮叮頗為感慨,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無能為力的感覺,明明已經拚盡全力,卻仍然無法挽回事態的惡化。也是難得體會到了所謂“相樞之禍”之所以令世間大亂的原因。 人皆有善惡,相樞之氣鼓動善惡,並非憤怒、嫉妒、貪婪方才入魔,便是善良都可使人失心。她曾親眼見一良善豪商滿心以為馬蹄釘鐵是殘害馬匹,任憑養馬之人如何解釋都不聽,自認為自己是為了馬好,最後馬匹在官道上奔走得四腿殘廢,也視而不見。 說是良善卻也不肯將馬放歸草原,還說馬早已馴化如何在野外生存? 最簡單的因善入魔,便是東街那良善之人,明明家中也無多少錢財,還全力救助困苦乞丐,家財散盡妻離子散,還埋怨家人不懂助人為樂的道理——這樣的人,響叮叮也不知如何評價。 如此做派,自然是受了魔氣影響,越過了俗世間人人放在心裡的“正常”之線,走了極端,化偏為執,隨後執迷不悟,方才入魔。 她本不相信良善之人也是入魔,直到自己驅使劍柄洗去魔氣,那人醒悟後懊悔不已,直言“窮且獨善其身,達方兼濟天下”他連自己都活不下去,如何顧得他人? 那不訂馬掌的富豪也醒悟過來,卻不是將馬放歸草原,而是老老實實釘上了馬掌,並且絕口不提自己善待馬匹之事。 “我曾滿心以為自己是個善人,卻不想走了一遭後方才醒悟,那不過自我標榜,旁人看來隻是笑料,我如今已然認清自己,不再故作姿態。” 人間百態,自己親身走上一遭,方才明白親身作為,要遠遠強過單純的見聞。 幾個月的交道下來,比那劍柄裡數百人的人生閱歷都要有用。 又或者說,有這幾個月的交道,那數百人的閱歷方才落在實處,一一對應,能夠為自己所用。 響叮叮逐漸從一個涉世未深的丫頭,開始蛻變成一個真正的世界的一份子。 司徒還月也受了影響,不再我行我素,那阿牛本就良善,隻喜歡悶頭做事,倒也沒什麼變化——唯獨包儒學,顯得渾渾噩噩,精神恍惚。 那些良善之人向他道謝,他卻惶恐不安,總是推脫;那些作惡之人叩頭謝罪,他卻也不接受,不認為他們真的悔改……倒也算不上做錯了,就是看著別扭。 響叮叮是頗為擔心的,這幾個月下來,包儒學似乎再沒怎麼笑出來過,難道是水土不服?也不應該啊,也就幾百裡不到,不過山穀和平原倒也確實有環境區別。 還是說他其實抗拒人際關係往來?確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那以後他該怎麼結婚生子?哎呀,真是讓姐姐頭疼。 這些念頭最終也沒有在響叮叮腦海裡多做停留,他們一行人馬上就要離開亡流寨了,說到那太吾村,可就著實令人期待。 車夫在寨中守了數個月,本來滿懷怨氣,這夥人耽誤自己正常生意,得知此人便是當時太吾後,倒是畢恭畢敬,噓寒問暖,偏偏車費愣是不肯少要。 問的急了他就喊道。 “您問我為何要這一千兩,說實話,小人也不知!” “但是這一千兩,就是非得要,我無論如何都得要!小人決定不了!” “客官你們既然已經是寨主資助了,就不要為難小人了!” 響叮叮倒是好奇了,這說的怎麼像是有難言之隱一樣? “這可不是小數目?若是我們死活湊不出來,你又該怎麼辦?” 那車夫沒好氣地說道。 “早有所料!他說哪怕是你們武力威嚇也好,言語說動也好,總之一定會叫我送你們去的!糟……” “他?” “小人真不能說!真不能!” 莫非,這也是義父的安排?響叮叮感覺自己的行動似乎一直在義父的意料之中,自己既然是太吾,那義父恐怕也不簡單,隻是不知他究竟意欲何為? 隨著眾人遠離亡流寨,響叮叮回頭望去,山的那頭竟然開始逐漸模糊。 如此異象令她驚詫不已,忍不住在馬內站起,探出車外,鋥亮的光頭映著陽光,熠熠生輝,卻也掩蓋不了她麵上震驚的神色。 山在消融。 如同大火烘烤的蠟燭,那一整座山都像是蠟燭一樣溶解,駭人的景象引來其餘人一同查看,升騰起的黑氣就好似燭火燃燒所得,可那是一座山啊! 原本那一座山遮掩了視線,看不清來時的亡流寨,如今山已不見,再看那亡流寨原先所在方位,竟是暗紅一片,縷縷黑氣繚繞,一副深淵地獄景象,見不到半分建築人影。 再看去那車夫,隻見他頭也不回,手頭鞭打馬匹動作逐漸加快,似乎早有所料,他的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頭上被汗水浸濕,這時節方才入春,還有寒意,他卻如從蒸籠中出來一樣。 響叮叮害怕他也像山一樣消融,出聲問詢。 “你沒事吧?” “別吵!” 淒厲的吼叫是從這個其貌不揚的車夫口中喊出的,他叫罵道。 “倒黴!倒黴!我一個普通車夫,怎麼就牽扯到了仙人之事中!我的祖業!我的家產!你們怎的就逗留了這麼久!為了驅逐你們,亡流寨早已注定了結局!你們卻如同渾然不知此事的局外人一般!我心神被困,即便心急如焚,也隻能裝作一無所知!嘿,你們在亡流寨做的事可真(粗口)離譜,我看的都呆了!不想寨中其餘人都如同傻子一般,什麼反應都沒有!” 說著說著他嘴裡冒出了哭腔。 “我不敢看你們!我知道的!我的下場也不會好!但是說出來痛快多了!你們這些神仙,明明什麼都唾手可得,何必拿我們凡人取樂!” “為何我要清醒?為何我偏偏清醒了!還不如糊塗到底,在當時便死了!也好過看著熟悉的一切變得難以理解,好似我才是那異類!” 車夫大笑大哭,手裡不斷地揮鞭,除去他口中言語,一切都是如此正常! 包儒學怔怔看著他,環顧車內,其餘三人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包!別睡了!醒醒!” 包儒學猛然睜眼,汗水浸濕了後背,他立刻看向車夫,隻是在揮鞭,沒有言語,看向響叮叮,姐姐滿臉關懷地看著自己——以及那阿牛,司徒還月,都是關切的看著他。 找了一下,猴子呢? 吱啊!猴王從車外探進頭來,好似聽到了包儒學心中所想,原來是在車頂上搭著。 小包鬆了口氣,就當這一切是夢吧。 “他應該是嚇到了,畢竟一座山一處村寨如此詭異的消失,對他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可怕。” 阿牛嘗試解釋,不料他越說小包表情就越是精彩。 “別說了,他現在驚魂未定,再提的話可能不好!” 響叮叮阻止了阿牛繼續說的意圖。 “在馬車上過了大半天了,困了很正常,做噩夢了吧?你這幾個月經常做噩夢,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有人能解夢就好了,問你你又不說。” “太吾村要到了,該準備準備了。” 包儒學點點頭,當做無事發生,開始檢查行囊——他早就習慣了這些夢。 隻是這車夫行到開闊之地,遙指一處地界對他們說到。 “那裡便是太吾村了——我知道你們會感到奇怪,但是那時那老神仙與我說的便是此處,我送你們到那,即便那裡不是太吾村,也莫要責怪我,隻言說那老者,他們也是見過的。” 遠遠看去,人煙稀少,不過幾件破落茅屋,這真是傳說中的太吾村? 說那人煙,村外恰好路過一行人,準確來說是五六個身穿統一服裝的青年押送著一輛囚車,囚車之內頹然坐著一個,車外還有一個服裝與之相似之紅衣異士正在出聲。 想來是兩撥不同的人馬,有人要搭救囚車之內的人。 離得近了,那兩撥人已經開打,襲擊者勢單力薄,已是受傷,卻還是不願離去,押送囚車的一行身著青衣之人為首的高喊道。 “你這血吼教的妖人!一路尾隨我們來到太吾村,是何居心!” 那紅衣異士不怒反笑,嘴裡叫嚷道:“自是來焚香祭祖!我聽說你們百花穀之人心腸最好,不如將你們的心腸贈與我做祭品!打打牙祭!哈哈哈哈!” 聽那聲音,卻是女子。 言畢仍是沖擊囚車,青衣之人雖然人多勢眾,可被沖擊的陣腳大亂,一時間奈何不了那紅衣之人。 響叮叮聽聞“百花穀”之名,心中一動,已然決心出手。 馬車靠近過後,也引起他們注意。 “不要過來!囚車中乃是入魔之人!此人若將其放出,恐會傷及你等!” “諸位快快相助!這群百花穀之人虛偽至極!無端擄走我好友,汙蔑其入魔!” 爭執之時,隻聽得一陣駭人的嘶吼從那押解的囚車中驟然傳出,那六麵封閉不透光,僅車門欄桿可見內裡的囚車之內,好似有猛獸開始不斷地對車門沖撞。 一時間血吼教襲擊者竟也停下了動作,沒有乾預百花穀弟子們麵如死灰地動作,他們顧不得敵人在側,隻是奮力拉緊封閉車門的精鋼鎖鏈,為首之人取出長槍,作勢便要捅入車內——襲擊者見狀立刻出手,本已負傷的她眼看著要對著同樣負傷卻無力顧及她的百花穀弟子下手,卻在這時提起的氣被一把飛石打散,心中暗道不好,憎恨的看了一眼意外亂入的馬車中人,不舍地看了眼囚車內。 立刻抽身離去。 百花穀弟子見狀大喜,連聲道謝,一番努力下終於是讓囚車所困之物安靜下來。 脫力坐倒在地上,為首之人與響叮叮搭話,得知對方的目的也是不遠處的太吾村,當即邀請她與自己一行人同行。 “這是?” “血吼教一個弟子,他入了魔,在我教下屬某地作亂,我等出手抓捕,送來這太吾村,不想他竟有好友追尋至此。” “為何要送來這太吾村?太吾出世了不成?還有,你們怎的知道太吾村所在?” 響叮叮連番詢問,那為首的青衣青年皺了皺眉,然後笑道。 “諸位不也是來此太吾?怎的裝傻?雖然太吾尚未行走世間,但是那太吾村的祠堂供奉了歷代太吾,雖不能徹底祛除魔氣,卻也能鎮壓此魔,讓其安靜,等到太吾現身便可得救——至於我等為何知曉,我們百花穀以及同等宗門,都是當年與初代太吾共同立誓,自是知曉太吾村出世規律。倒是你們,能夠知曉太吾村所在,尋來此地,卻不是宗門子弟?” 響叮叮自知失言,立刻改口。 “其實我等是界青門弟子,不敢隨意表露身份,不過閣下是百花穀子弟,應當是心地善良,倒是我無故提防,有錯在先。” “哈哈,諸位出手相助,我等本就應回報,哪怕諸位真是什麼為非作歹之徒,也不是此刻發作——你且如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當世太吾!” 響叮叮不動聲色,隻是連番推脫。 “太吾之名,不敢當,隻是我等仰慕太吾,家中長輩又曾與太吾有故,所以此時刻意尋來,了卻老人家心願。” “原來是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也不管他信不信這說法,反正雙方默契地不再提這事。 “上代太吾,也是百年前之事,從初代開始算起,已有百來代太吾,數十次相樞之禍了。” 他隨意閑聊,卻發現響叮叮確實是一副恍然大悟神色,也就打消了自己的懷疑,的確是與太吾有緣的尋常俠士罷了——有過先例。 那些追隨太吾的俠士當中,最為出名的便是那雷洞玄,倒不是他經歷有多麼傳奇,如他那般驚天作為的豪俠並非孤例,他也不是追隨者中最強的一個,隻是這前段時間的武林,最為出眾之人便是他的後裔:雷鏗鏘。這位也算是光宗耀祖了,雷洞玄之名因他而廣為人知。 傳說雷鏗鏘奪得神物自晦的伏虞劍柄,苦求密辛不得,於十年前音訊全無。之後開始出現相樞異象,想來他是去輔佐新任太吾了。 “你可識得十年前叱吒風雲的武林第一高手雷鏗鏘?” “哈哈,某乃孤兒,由義父撫養長大,自幼在深穀中長大,如今正在遊歷天下,那雷鏗鏘之名倒是早有耳聞,卻是出穀後聽聞。” 見其語氣不假,百花穀弟子終於是信了眼前此發型獨特的青年所說。 “可你不是界青門子弟?” “兄臺真是好記性,這行走江湖,自然是要扯些虎皮做大旗——界青門的名聲最能嚇住宵小。” 響叮叮和司徒還月對了一下眼神。 “不過我倒並非空口無憑,這位與我同行之人的確是界青門出身。” “哈,原來是界青門的師妹!如今相樞出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等宗門恩怨理應放在一邊,攜手共渡,不必如此提防!” 談笑間幾人的關係也就熟絡起來,也正式踏入了太吾村的地界。 隻是此地破敗不堪,實在是很難與傳說中的太吾聯係起來。 “此地當真是太吾村?” 見響叮叮如此難以置信的眼神,百花穀弟子點點頭,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確實如此,我一開始也不信,但是你看那邊。” 偌大一個祠堂——可惜破落了,一排排停著無異於棺槨的物件,還用鎖鏈捆縛,生怕其內魔物脫困。 “再堆下去,隻怕是地方不夠用了——太吾為何還不出世?” 他將帶來的囚車內人物同樣押解進棺槨鎖好,找了個空地停放,好似看出響叮叮所想,他解釋道。 “相樞入魔之人,不死不滅,即便數月不進食,不呼吸,也隻是進入假死,還會主動留有一定力量待到脫困死灰復燃。尋常百姓倒也罷了,若是武林高手,莫說是龜息入定,便是四肢具斷,仍能為非作歹吞食血肉,重新長出斷肢。” 說完,他和同行者便要走,臨走前還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我與你有緣,你所修似乎也是百花穀功法,我也就不問是從何而來,若是要投百花穀,大可報我名字。我名伏執欽,乃百花穀鹿裳使。” 告別了百花穀眾人後,響叮叮與自己的同伴離開了太吾祠堂,想要好好看看這太吾村——忽然間響叮叮分明看見一個人影頗為眼熟,她幾乎是一瞬間就認出來那是自己出穀尋覓兩年多的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