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穿過市集,迤邐而行,不多時便已身在翡翠山脈之中。 由於土遁術極耗靈力,且祝東來由不會逐風術,何悠然隻好陪著他用雙腳趕路。 時值初秋,林中草木青黃點綴,略顯疲態。人工鑿成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不知盡頭何處。 路上林鳥惆啾,寒蟬淒切,寂寥蕭索之意油然而生。 何悠然與祝東來同為酒中摯友。他索性又沽了幾壺好酒,路上舉杯痛飲,好不快活。 他二人相差何止三十歲。何悠然在宗門學藝,經史子集自是閱讀不少。一老一少侃侃而談,爭辯鬥論時有發生。 一路行來,未撞見攔路宵小。何悠然祈禱著“如此這般”最好,殷切盼望早些把靈珠收入囊中。 二人隨山勢忽上忽下,走走停停,待將最後一壺佳釀飲盡,天空已是圓月高懸。 祝東來領著少年行至一片空地,但見薄霧繚繞,磷火飄忽,竟是一處亂葬崗。 何悠然乃修真之士,大小妖怪也見過不少,自是不懼這墓地怖象。 隻是雜草遍布,石碑傾斜,又留有豺狼虎豹掘墳的痕跡,卻令他對死亡愈發抵觸。 祝東來抬頭望望天空,道:“妙極,今晚滿月之象,可事半功倍也。” 言罷拿腳丈量地麵,南十北五,東西各二十步。接著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束捆紮好的令旗。左手指掐算易數,右手將旗依次紮入土中。使令旗圍成一個半圈。 祝東來回頭道:“悠然小友,把我讓你買的東西拿過來。” 何悠然袖袍一甩,將桌案、香爐、銅鈴等法式盡數擲在書生腳下。 他已然看出,祝東來布了個“招魂陣”。 說道中洲陣法大家,自當以五大門派中的“九華派”為尊。逐天宗學業不已陣法為主,但在書閣中仍有數本陣法相關的書籍。 是以江湖上簡單的雜陣散勢,何悠然倒也略知一二。 祝東來又忙活一陣,見陣勢已成,便道:“一會我開始做法招魂,你若看見紅色魂魄往陣中央飛來,隻管用法術滅掉。” 那魂魄雖屬精怪一類,卻又有些不同。 尋常精怪有形有質,損形體而精血消。可那魂魄卻是無形無質,刀劍難傷,水火不侵。需用到修士絕技裡帶的“暗勁”,抑或獨門秘法,方能徹底消滅。 禦劍術雖為有形之劍,其內暗含劍氣。一陰一陽,一剛一柔。實為消魂碎魄的絕佳武器。 聽書生這般吩咐,何悠然自是明白其中道理,喚出青鋒劍護在周身,伺機而動。 那青鋒劍在陰森的墓地中靈光綻然,凜然有威。 祝東來道:“萬沒想到,如今真有人以禦劍之術為技。” 這是第二次有外人評判禦劍術了。隻是祝東來話語模棱兩可,何悠然聽不出是貶是揚。 “叮鈴鈴” 鈴聲清脆。隻見祝東來右手桃木劍,左手招魂鈴,腳踏七星,身舞乾坤。 銅鈴一響,四周忽地暗了下來。陰風陣陣,連月光似乎也朦朧了許多。 祝東來發一聲喊:“來了!” 墓地四周寒氣升騰,愈向上白色愈重。不大一會,石碑草木便結出霜來。 那寒氣混著薄霧,朝法壇悠悠飄去。透過令旗外圍,竟化作一個個獠牙厲鬼,作勢撲向書生。 何悠然瞅準時機,青鋒劍呼嘯而去。數聲淒厲慘叫響起,幾隻紅衣厲鬼被劍氣所傷,登時魂消魄散。 餘下的厲鬼繼續朝祝東來飄飛。書生不慌不忙,左手繼續搖晃銅鈴,右手一翻,將桃木劍換成了一枚透著紫光的多麵體骰子。 那骰子隨著他的咒語,發出一陣陣幽暗的光芒。 厲鬼被光芒一照,立刻化作一團煙霧,吸入骰子內部。 約麼過了兩炷香的時間,周圍不再有厲鬼生出。祝東來吹滅燈燭,將令旗拔起收好,這場招魂法式便大功告成。 見少年眼神疑惑,祝東來道:“我這‘納魂珠’可納百鬼陰靈。此物雖邪,卻並非陰險歹毒之寶。” 說著,默念口訣,納魂珠應聲噴出一陣白霧。 那白霧逐漸化作人形,不到片刻,竟成了一個素衣長裙的妙齡少女。 祝東來道:“這鬼魂是借百鬼陰氣而生,為我操控,尋物找寶的本事,縱是金身大能也恐為之不及。 “方才我讓你誅殺那些紅衣厲鬼,目的不讓這鬼魂收納狠厲怨氣,以防難以控製。” 轉頭對那少女鬼魂說道:“給你取名靜姝,以後便跟著我。” 那女鬼似乎能聽懂人言,點點頭,便被收回珠內去了。 何悠然自是不知書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些天相處下來,祝東來雖言語跳脫,形容猥瑣,但胸中卻有一股浩然正氣。 隻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何悠然閱歷雖淺,仍未放鬆警惕。 正思索間,突聞身後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師兄,多年未見,你這一身窮酸氣味依舊這般濃烈。” 祝東來眉頭一跳:“終究還是未能躲過。”回身道,“司辛,你跟著我一路,真是不嫌辛苦。” “豈敢豈敢,這尾隨他人的本領,不正是師兄的拿手絕活麼。” 數團黑影沿著亂葬崗的小路走了上來。為首一人作道士打扮,尖嘴薄腮,月光下長臉被照的慘白,烏紫的嘴唇上蓄著兩撇胡須,更顯陰鷙狠辣之色。 他身後站著五名頭戴鬥笠的彪形大漢,全身被衣衫遮擋的嚴嚴實實,雙手垂在兩側,低著頭,如泥塑般一動不動。 那道士模樣的人正是祝東來口中的司辛。他嘿嘿一笑:“師兄,你不讀你的聖賢書,偏偏跑來學我捉鬼。正所謂術業有專攻,我看你還是把那鬼魂讓給師弟吧。” 祝東來冷笑道:“哼,那東西你找了數十年,卻連根毛都沒見。如今想在我這裡坐收漁翁之利麼!” 司辛道:“師兄啊師兄。你的天賦靈根在我們中間是數一數二。可如今十幾年過去,修為卻隻有練氣高手階段,真是笑死人了……” 他把手一揮,身後五名壯漢瞬間閃至身前。他們手腳依然繃的筆直,卻隱有蓄勢待發之態。 眼看雙方劍拔弩張,何悠然隻得禦劍回防。 司辛瞅了少年一眼,忽然咧嘴一笑:“禦劍術……想不到葛老頭那引以為傲的把式居然還能在這裡見到……” 他把目光在少年身上不過停留片刻,接著又跳躍到他身後那片鬼火環繞的墓碑後麵。 這一細微動作用時雖短,仍讓何悠然撲捉到了。 他眼珠微轉:“師兄啊師兄,你我同門一場,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做師弟的又怎會倒戈相向呢。後會有期了……” 沒來由的出現,又沒來由得離去。留下一臉茫然的二人。 何悠然扭頭望了望身後的墓碑,目中磷火淒淒,怪草哀婉,再沒有一絲動靜。 “司辛究竟看到了什麼?”何悠然疑惑萬分。 “‘五屍同修’!短短十年間,司辛竟然達到了練氣大師階段。”祝東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緊動身吧。” 十年時間從練氣入門連跨三個階段,那司辛的天賦可要比何悠然強上太多。 “的確。以我二人修為,若真打起來,敵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況且對方還有五名幫手助陣。”何悠然總算明白祝東來為何在陸家集說起他師弟這般吞吞吐吐了。 祝司二人的恩怨,何悠然並不想參與進來。隻是跟在司辛身旁的五名鬥笠大漢引起了少年的興趣。 “祝先生,你師弟練的什麼功法,為何會有人在他身旁形影不離呢。是他的仆從嗎?” “是,也不是。”祝東來道,“那五人算是他忠心耿耿的奴仆,隻是沒了魂魄,變成僵屍罷了。” 何悠然雙眼微瞇:“依先生所說,他練的莫不是‘煉屍成兵’之類的功法?” “小友我勸你還是少打聽他的事情微妙。”祝東來目光向遠方投去,“司辛所練邪功,隻會比這更陰險,更加歹毒!” 話題就此打住。二人即刻啟程,循著星象朝正北方躍山而去。 此後祝東來絕口不提司辛之事,經此一事,二人說話也變的不那麼頻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