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饒是聰明絕頂,也必有短材之處。 何悠然年少誌高,總是把心思用在鍛體修身,與人爭鬥上。對於女子情感,怎能事無巨細,體貼詳察呢。 楚心湖走後,楚傑搖了搖頭,嘆道:“我這妹子,上午還嘰嘰喳喳地說何少俠如何如何會哄她開心。真見了麵,卻又擺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架子。”話中既無奈又可惜。 何悠然苦笑一聲,頹然坐回椅上。 軒轅天真瞧著他滿臉的苦澀,暗暗想道:“悠然哥哥心火微弱,肝氣鬱結。若是鼻中流血,當近取素髎止之。若是口溢鮮血,刺心包經……啊呀,我在想些什麼,哥哥氣韻悠長,身體怎會有疾……還有那位姐姐,剛才好嚇人……” 她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被楚心湖語言所懾,不明所以,心中難免有些慌亂。嘴裡的雞腿頓時也不香了。 何悠然舉目眺望江麵流水,自飲一杯,胸中頓時舒暢了些:“小弟的身份怕是楚兄早就識破了吧。” 楚傑點頭道:“你把楚妹貼身的鳳紋環佩掛在腰間,我便是想不識破也很難吶。” 何悠然又是一聲苦笑,心想:“早知如此,直接上前相認便是,枉費我酒中一番說辭。” 將鳳紋佩托在掌心,暗付:“如此說來,楚傑和師姐的家室定然非同一般。縱不是親王皇戚,也必是將相名臣。” 逐天宗貴為修真聖門,弟子中有個別達官顯貴也屬正常。他本就對官場毫無興趣,便也懶得理會楚傑兄妹的真實身份。 隻聽楚傑道:“軒轅姑娘,聽何兄說你深諳醫道,不知是否認得一種紅果藍莖的靈草。”當下將靈草模樣細細道來。 軒轅天真不假思索答道:“那是‘地腹藍’。我恰巧在翡翠山脈的謁雲洞旁見過。” 楚傑喜道:“多謝姑娘,煩請告知具體位置。” 軒轅天真將入山路徑說了一遍,又道:“那謁雲洞中的黃鼬精雖被悠然哥哥除掉,隻怕不久洞窟會有別的精怪搶占。公子若是隻身前往,恐怕會有危險。” “軒轅姑娘不必擔心。”楚傑抬頭向獨自一桌的紫衣青年看了一眼,“便是有十隻百年老妖,我也能一並收拾了。” 斟滿瓷杯,抬手示意何悠然共飲。 經過楚心湖這一鬧,何悠然意興闌珊,待與楚傑飲罷,擺手說道:“楚兄,小弟不勝酒力,咱們改日再飲。” 頓了一頓,又說:“臨走前小弟有一不情之請。” 楚傑道:“心湖於你感情深厚,咱倆又何談你我之分。何兄有事,但講無妨。” “小弟來此城中辦事,不巧趕上長生教開壇授法。外來人多,以致城中客棧滿員,所以……” “哈哈,原來如此。”楚傑笑道,“都怪愚兄喜好清凈,每逢出遊,旅居客房必要前後無人居住才行。何兄勿慮,我這就與掌櫃說明,將那兩間房讓與何兄。” 何悠然起身謝道:“承蒙夏兄美意,銀錢到時由我一並結算。” “噯,一家之人何說兩家話。金銀之事,休要再提。”楚傑彈開手中折扇,“何兄少坐片刻,自有夥計將房間鑰匙送上。” 言罷,搖著折扇下樓去了。 那獨桌的紫衣青年緊跟其後。隻是路過何悠然身旁,狠狠瞪了他一眼。 何悠然不明所以,隻覺對方充滿敵意。 是夜,何悠然與天真分居甲、丙兩間。軒轅天真性子粘人,硬要和少年一同吃罷晚飯才肯回房休息。 二人正在甲間房內用餐,癩痢頭小二送來果脯糕點,還有一壺瓶麵雕花精致的美酒。 “何少俠,軒轅小姐,日間多有得罪二位。小的甄選優質蜜餞佳釀,特來賠罪。” 軒轅天真夾過一粒梅肉,放入口中,頓時津液充盈,酸甜可口,不禁贊道:“這蜜餞做的好。” 癩痢頭道:“軒轅小姐喜歡,待會小的多送些上來。”一個勁地在旁邊賠笑,雙腿動也不動。 何悠然道:“小二哥,還有什麼事嗎?” “嘿嘿,這個嘛……”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又有一大塊痂皮嵌在指甲裡,“小的受頭瘡困擾多年,致使一頭烏黑秀發所剩無幾。 “小的曾拜訪許多郎中,吃藥擦塗皆不治本。如今歲數已過三十,卻因頭瘡而娶不到媳婦,可愁壞了家母大人。 “白天偶然聽到軒轅小姐道出小的頑疾名目,心有所念,因此晚間特來請教小姐治愈之法,還望小姐念小的可憐,不吝指點。” “不就是治個頭瘡嗎,羅裡吧嗦一大堆話。”何悠然顯得有些不耐煩,“妹子,拿你的針紮紮他。” 軒轅天真微微一笑,道:“此頭瘡針紮效果反倒不好。小二哥,你用心記下我說的話。 “你買一條活鯽魚,用香油煎熟,隻留煎魚剩下的香油。將油與‘仙人垢’調和,塗抹患處約一錢厚。用不出三次,即可痊愈。” 癩痢頭心中默記,忽然問道:“軒轅小姐,這,這‘仙人垢’是何物也?” 軒轅天真道:“哦,那是埋葬過人的棺板底上的垢膩。取來後記得研磨爛,多少不拘。” “啥!”癩痢頭腦後一涼,“你,你教我去刨人家墳塚……” 軒轅天真道:“小二哥不必驚慌。你打聽一下亂葬崗的所在,去那裡取藥,自不會惹人埋怨。” 那畢竟是損陰德的事,癩痢頭猶豫再三,想再問問有沒有替換的辦法。隻是見何悠然一臉不耐的模樣,又怕惹得金主不快,隻得悻悻告退。 見癩痢頭離開,何悠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天真,你不是開玩笑吧。那棺底泥也能治病?” 軒轅天真一臉認真的表情,說道:“岐黃醫道,不在實物,而在其性狀。禿瘡皆因毒火上功,蟯蟲客腑所致。仙人垢陰毒土屬,正與火蟲相克。其餘方法皆不如此劑效甚。” “哈哈,話雖如此,可我怎麼仍是覺得你在整他……” 何悠然大笑不止,惹得天真對他又一通說教。 二人言談甚歡,不覺月已中天。 軒轅天真初學靈術,精力難以為繼,言談間哈欠連連。 何悠然勸走少女回房安歇。一人獨處時,突覺房中燈火幽暗,入眼處心中竟升起哀婉之意。 其時月透窗欞,房板上雪亮一片。何悠然越窗而出,循月向東,緩慢步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心緒紛雜,楚心湖的靚影在腦海時隱時現。不覺間,竟自攀上莽山。 待回過神來,見身處山腰空地之上,月光灑落林間,寂靜幽謐。 左右無事,索性拿出古琴,一曲“清泉”婉轉清潤,一曲“季風”曠古蕭然。 唯獨曲行“鳳來”,隻奏前音,頓覺指節澀澀,弦音喑啞,隻得換作它曲。 又是一首“高山賦”奏罷,忽聽西首林下傳來人語聲:“何悠然,小姐既授你‘鳳來’音曲,為何數次略過不奏?” 何悠然十指住弦,抬眼看時,隻見一紫衣男子從林中踱步而出,月光下俊臉半明半暗,額前垂下龍須一叢,更顯桀驁氣質。 “是你!”何悠然認得男子正是楚傑身邊的護衛。 “我復姓夏侯,單名一個馳字。”紫衣男子神情孤傲,“何悠然,你腰間所垂環佩可教我一觀?” 何悠然收起長琴,略一猶豫,解下腰間繩結,將玉佩丟了過去。 夏侯馳手捧環佩,目光竟變得溫柔起來:“這枚‘鳳環’,是小姐五歲時主母所贈。寓意‘鳳來有棲,銜環永青’。” 他又將環佩丟回,驀地氣隨風迎,身體爆出無匹怒意:“何悠然,我曾立下誓言,任何膽敢傷害小姐之徒,我必讓他付出慘痛得代價!” 何悠然哂然一笑:“這麼說,你來是要為心湖師姐出氣了?” 恰逢一朵烏雲,正將圓月遮了個嚴嚴實實。 大地驟然暗了下去。 夏侯馳雙手負於身後,語調變得淩厲起來:“何悠然,可敢與吾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