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則方,你如何說?” 郭知縣居高臨下,作出大義凜然,威嚴公正的清官之態。 “哼!”餘則方似乎很不屑,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太倨傲,揮揮袖子後背過雙手斥道:“一派胡言!血口噴人!你郭克用是個讀書人,就憑一個潑婦,一個被天筆司學堂開除的畫生的一麵之詞,你竟不顧為官之道,不顧官家的體麵,要在此地審判餘某父子,你當天筆司何物?” 郭克用被氣著了,一般稱呼人用的都是字,名是用來自稱的。但餘則方毫不客氣地直呼郭克用,一點臉麵都沒給他留。 郭克用更不再客氣:“我郭克用隻知審案判案,為官自然是替百姓申冤,至於你說的官家體麵本縣不懂,我郭克用讀的是聖賢書,不是什麼雜門雜派。如果說當官的要顧體麵,公正廉明就是體麵。不畏強權就是體麵。為百姓伸張正義更是體麵。” 郭克用說到後來,不知是不是哪位青天附體,中氣十足,越說音量越大。 圍觀的吃瓜群眾就喜歡當官的說好聽的,紛紛拍手叫好,就連各門派代表都忍不住喝彩。 李拓雖然不喜餘則方,但畢竟是天筆司的一員。在司內相當於一縣的知縣。 郭克用的用意他想到了,搞臭天筆司。 如果說訴狀是真的,他也必須維護天筆司的體麵與聲譽。假如他不作為,他的下場會比餘則方更糟糕。 如果訴狀是假的,他不考慮這一點,就當是真的來麵對。作為天筆司的教正,對餘則方的實力與為人一清二楚,他相信是真的。當真的又如何?兩人同處一個陣營,維護餘則方就是維護自己,習慣了特權,誰還願意放手。 李拓說話沒餘則方那麼沖,口氣平靜許多:“郭知縣,你的為官體麵先不說。就一點,這裡不是你的縣衙大堂,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是官身。如果這是在縣衙大堂也還罷了。既不是縣衙大堂,又不曾知會一聲,你何來審判餘教諭之權。天筆司內自有程序,姓方的婦人與顏卿將訴狀遞給地方縣府本就違背我天筆司程序,今日之舉實屬兒戲,虧你還是進士出身。” 郭克用沒想到,態度溫吞水般的李拓說起話來竟如此霸道無恥,氣極反笑,反唇相譏:“天筆司程序?你天筆司何時成了大理寺?何時取代了刑部?又何時取代了禦史臺?有人在此告狀,本縣又為何不能在此主持公道?” 嚇得臉色青白的餘光灼,見李拓出麵,已不怎麼害怕。冷靜想想,當日並無其他人在場,所有指控矢口否認就是,甚至可以倒打一耙告他們汙蔑。 膽氣兒壯,到底太年輕,急巴巴地又跳了出來:“你越權。我父親乃天筆司一方教諭,顏卿不過是被天筆司學堂棄之門外的劣徒。他定是懷恨在心,企圖汙蔑我父親。學堂內,我父親處事公正,沒有因為顏卿有繪畫天賦偏袒與他。是他自己性格頑劣,為人倨傲自負,最後被先生掃地出門。此人喪心病狂,不感激學堂裡眾先生教導之恩,反而誣告我天筆司,其心可誅!” 這貨的嘴還真是夠屌,顏卿承認被惡心到了。 當然,他清楚自己該下場了。 郭克用示意的眼神,以及圍觀群眾都看向他。 餘光灼說完之後,一臉鄙夷地“呸”一聲。安誌南等人跟著“呸”,見老大示意,緊接著高聲說道:“餘公子說的沒錯,我是學堂畫生,可以給餘公子作證。顏卿倨傲自負,性格乖戾囂張,絕非善類。” 其餘小弟紛紛跟著作證。 等餘光灼的小弟們都給老大作證以後,顏卿不緊不慢地走到各大門派代表集中的人群前,彎腰作揖行禮,完全就是彬彬有禮的君子做派。 等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身上,這才淡淡的問:“各位,你們看我顏卿像是倨傲自負,乖戾囂張的人嗎?” 有過與他友好互動的各門派代表紛紛表示不像。 葛同不愧是老江湖,抓住了這一難得的機會:“顏公子平易近人,為人謙和有禮。你們說他倨傲自負,乖戾囂張,某不信。但爾等若是說顏公子是風流郎君,某葛同相信。” 各派代表齊聲大笑。心裡卻暗暗後悔,又被葛同搶了先。 其餘門派都跟著表態:顏公子絕非同爾等所說,相反,是位毫無架子的翩翩佳公子。 剛剛還得意的餘大公子,瞬間變臉,但又不敢發作。 顏卿再次行禮:“多謝各位仗義執言,說了實話。我顏卿是吃穿不愁,家有良田千畝。但那都是祖上一代代積攢下來的。諸位都喊我一聲顏公子,可知我顏卿從不曾將自己視作什麼公子少爺。我與所有百姓的兒女一樣,就是個普通人。 “我有繪畫的天賦沒錯,但我從不曾因此而自大自負,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顏卿不過是在繪畫的過程中,有那麼一點心得。這會兒,我想和諸位說說心裡話。我母親因我難產而死,自小由父親拉扯大,父親因我沒有續弦。同樣沒有因為我是獨子而放縱。 “與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樣,從小就學會了洗衣做飯,自記事起,就沒有過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事事親力親為。也是從小開始,喜歡上了繪畫,總是吵著要去天筆司學堂學繪畫。但每一次都被父親拒絕。他允許我畫畫,但不允許我去天筆司。 “十八歲那年,我父親離開人世,顏某這才有機會進入天筆司學堂。整整四年,我在天筆司學堂待了整整四年。學了什麼?實際上什麼也沒學。我堅持了四年,卻擊碎了從小的夢想。至於為何?就是因為天筆司內等級森嚴,教諭餘則方的兒子餘光灼仗著父親的身份拉幫結派,作威作福欺淩同窗。沒有任何一位教員或者說先生站出來主持公道,都偏袒那位教諭的公子。 作為教員或者說先生,從不會將技藝授予學生,但是他們卻心安理得地收取每季昂貴的學費,有的父母為了兒子能夠繼續學習,隻能賣掉家裡賴以生存的田地。在天筆司內,我看到的不是為人師表,不是盡職盡責,而是貪婪成性,冷漠,自私,無恥。記得有一次,有一位同窗被餘光灼及他身邊的一群馬屁精欺淩,三九寒天啊,被他們扔進學堂內的水池,我們幾位同窗看不過,將他救上來,並告訴了教員。令人寒心的是那教員不聞不問,隻說沒死就好。更讓人寒心的是那位同窗因為落水高燒不止,教員還是不聞不問。 “學堂的規矩很大,非休沐不得離開學堂,可憐我們那位同窗活生生燒成了傻子。學堂卻不承擔任何責任。教諭餘則方勒令其退學,就是那對賣掉田產供兒子學繪畫的父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帶著高燒燒成癡呆的兒子,戰戰兢兢畏畏縮縮地強忍著淚離去。至今回想起那對抬不起頭的農戶夫婦臨走前說的話,心裡無比慚愧! “那對農戶夫婦一直念叨一句話:好好的怎麼就傻了?好好的怎麼就傻了?” “一路走一路問。更令人難過的是他們什麼也不明白。有幾個人知道?有一次那對夫婦來學堂看兒子送學費,他們低著頭站在學堂的大門外,根本不敢進去,生怕自己的鞋弄臟了天筆司學堂乾凈的地麵。你們說,那地麵得有多乾凈?我想問的是:能有多乾凈?天筆司能有多乾凈?天下哪兒還有比天筆司更臟的?青樓妓院都要比天筆司乾凈!” 場外的百姓沒人說話,現場落針可聞。 顏卿說那麼多隻有一個目的,共情。百姓對兒女的希望,對兒女的付出,大多數都差不多。從而將天筆司對立,讓天筆司成為現場的眾矢之的。 李拓,餘則方等天筆司的人都鐵青著臉,沒有反駁。因為顏卿說的都是事實,主要是有這麼多學堂的畫生在場。 現場的百姓一陣輕微的唏噓,感同身受。顏卿繼續說未完的話:“餘光灼說我是被掃地出門的。他是在顛倒是非,信口雌黃。我是自己要求退學的,我實在呆不下去。退學以後我申請自由生牌號。回到家,我想起了我父親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直到他離世後四年多,我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話的含義……” 顏卿一時沉默,正思考著該說句怎樣雞湯或者金句來感動大眾,卻聽得一聲清脆悅耳的女聲:“你爹到底說了一句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