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關平、周倉、王甫都去了。是夜,丹陽部多個跟隨多年的將校士兵也舉刀自刎,隨君侯去了。 廖化心裡無比的空虛和悲涼,他把周倉和王甫埋葬在麥城。在他們的墓前,他打定了主意,心裡對二人說: 黑頭,我的兄弟,你走夠英勇,國山,我平日看不起你,但是今天發現你才是真的勇士。你們放心的去陪伴君侯吧,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黑山賊了。 他把丹陽部校尉召集在一起,宣布了投降的決定,沒想到自己的小兄弟、校尉伍什拔出刀來,大怒到:“廖化,君侯平日待你不薄,你此刻貪生怕死,對得起大家麼?”上來就要砍廖化。 這伍什本也是賊寇出身,自小無父無母,連名字都沒有,賊寇最愛以外號相稱,別人都管他叫小伍,後廖化親手招募到丹陽部,一問名字,叫做小伍,廖化笑道,這也叫名字,你是軍中從此處招的第五十個,就叫你伍什吧。廖化本身也沒太多文化,也取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名字,而且隻是隨口一言,於是眾人便把他叫做伍什。他是廖化親自調教出來的人,一直在丹陽部官至校尉,沒想到此時居然翻臉,眾人趕緊攔下。 廖化拿出君侯的印綬,厲聲道:“這是君侯的將令,違令者斬,而且君侯的家小都在南郡,我們有權利死麼?”命人把伍什拿下,繳了械。 有將令在,眾人隻能遵令。 不過廖化說:“即使是投降,也不能隨便投降。這幾天如果吳軍來攻城,狠狠地揍他們。”眾校官得令。 廖化知道,此時不戰而降,這些軍士是死是活,命運就掌握在別人手上了,必須痛打吳軍,然後堅持到如王甫說的有人來勸降,才能談點條件,有尊嚴的投降。 於是此後幾日,廖化用盡了計策,把前來攻城報仇的潘璋部打得屁股尿流。丹陽部本來就極其精銳,再加上君侯之死對士兵們刺激很大,都多了同仇敵愾的心,因此雖然饑餓,但仍然堅持了幾日,殺傷吳軍甚眾。 果然如王甫所言,過了幾日,糜芳在城下叫城。 看到這個忘恩負義的胖子,廖化就氣不打一處來,你若不投降,南郡至少能堅持一個月,荊州軍也不至於陷入如此境地。而且即使戰敗,基於糜芳和漢中王家的關係,在廖化的照顧下,君侯也會讓他先離開荊州,仍然去益州做小舅爺,榮華富貴也少不了。今番在敵營不但被人恥笑,被歷史唾罵,而且他的兄長糜竺在益州也沒法混了。 糜芳肥胖的身體把坐騎的馬背都壓彎了,他大聲說:“元儉吾弟,君侯已死,抵抗下去已經沒有意義,跟隨為兄一起為吳侯效力吧。”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但是他這麼一說就投降,未免太假,會讓人生疑。廖化淡淡的答道:“我追隨君侯多年,今日有死而已,汝勿多言。” 糜芳對這個兄弟最是看重,他在孫權處孤立無援,人生地不熟,而且作為降將肯定被人看不起,希望有這麼個有計略的兄弟時不時能夠給自己出個主意、提個醒:“兄弟差矣,今吳侯待我甚厚,我是自己請命來勸降的,此前已經多次向他推薦兄弟,兄弟智計無雙,我看連比起孔明都不遜色,箭法可比古之名將,吳侯那正是用人之時,正可大展宏圖。” 廖化嘆道:“投降可以,我有幾個條件。” “你說你說。” “一是必須保全城內兄弟的性命,不願從軍的好生安置,二是厚葬君侯、關平、王甫、周倉,三是必須善待君侯家小。” 糜芳拍著胸脯說:“城內兄弟,是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請示吳侯以後歸在我的部下,我定善待之,吳侯已經下令厚葬君侯,並善待他的家小,兄弟不必擔心。兄長以全家性命給你打包票。” 廖化心說,你全家性命我遲早要拿走。 談好了條件,廖化下令開城。 糜芳見到廖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雙手握住廖化的手,“吳侯得兄弟,如虎添翼。走,我帶你去南郡見他。” 廖化心裡把糜家的八輩祖宗都罵過了,但是臉上仍然虛以為蛇。 這一日跟著糜芳重新回到南郡城。物是人非。廖化心裡不住感慨世事變幻、人生如常。 糜芳為了表功,第一時間就帶廖化去見了孫權。 見孫權坐在堂上,上首坐著大都督呂蒙,下首坐著個白麵書生似的人物,應該是呂蒙的副手陸遜。下麵分列著諸將。大家都很好奇想看看荊州軍中的主簿,關羽的謀主,神箭戲牛金的黑山賊,到底是何許人也。 荊州軍智取襄陽、水淹七軍,把曹操逼的把整個中原的主力都扔到樊城以解危局,差點從許昌遷都,中原震動,因此跟隨君侯的關平、廖化、馬良,都有很響亮的名字。 雖然心裡把廳堂裡江東諸將的祖宗都問候了個遍,但是廖化還是拜見了吳侯。 孫權看著下麵這個並不起眼的人物,怎麼也不相信這個人會是關羽的謀主。 “廖化何來遲了。” 廖化心知這時候人慫,反而讓人瞧不起:“我跟隨君侯鞍前馬後二十年,不能報其恩保全荊州,心中羞愧,還嫌來早了呢。” 這時候的君主,內心都喜歡忠誠之人,反感反復無常的小人。見他對答不卑不亢,心裡倒是重視起來。 “荊州軍在北境所向披靡,何故敗的如此之快。” 吳狗碧眼賊,要不是你背盟偷襲,我們打到許昌也未可知,還容得你在此得瑟麼。廖化心裡罵著,緩解自己身上的屈辱感。 “荊州僅四郡,人少兵少,也缺乏戰略縱深,從巴丘到南郡兩日即可到。敵一方之敵尚且不足,兩方來敵則抵擋不住,我曾獻策閉塞江水之道,用鐵索橫江,封鎖江水,但是君侯考慮到和江東的關係,終不能用。”廖化還不忘暗裡諷刺一下孫權背盟之舉。 孫權心道:“如真用了其計,荊州怎可能唾手而得,不愧是關羽的謀主。” 孫權對這個人越來越感興趣,看來糜芳所言不錯,這人可不是簡單的黑山賊。於是他問了一個比較難的戰略問題,決定考一考廖化。 “今番天下大勢如何,元儉試為我謀之。” 廖化把自己掌握的情況綜合了一下,心想先讓你碧眼兒看看我主簿的手段,也順便給他和曹操的聯盟紮紮針:“天下已有三分之勢,今將軍雖然得到南郡,但襄陽、樊城仍在曹操之手,若將軍舍荊州、揚州於不顧,西進攻蜀,蜀地極險峻,人心歸附漢中王,兵事必然曠日持久,若曹操有異心,南下或出襄陽取南郡,或出合肥取濡須口,將將軍之江東攔腰截斷,主力亦不能回援,收尾不能相顧,則江東之地,也非將軍所有。將軍若臣服於曹操,他日曹操讓將軍送世子為質,將軍如何處理?故對曹操,是不得不防的。” 這番論調,說的極有道理。實際上孫權也無數次產生同樣的疑惑,他也曾跟陸遜討論過同樣的問題,發現此時廖化的看法與陸遜完全一致。 孫權心想,此人箭法出眾,謀略非常,如能為我所用,必能好好輔佐呂蒙、陸遜用兵。 孫權趕緊讓人賜酒,並多多給予賞賜。讓下屬好生安頓,另有重用。 等眾將退下,孫權在內室與呂蒙、陸遜商量。 他說:“廖化此人,讓人刮目相看,果然不愧名將之資,我內心很喜歡,欲重用之,二位怎麼看?” 呂蒙趕緊阻止道:“此人我打過交道,最是陰險狡詐,善於虛以為蛇、笑裡藏刀,當年在長沙讓我軍吃了不少虧,況又是關羽舊部,聽聞跟關羽父子有深交,內心肯定深恨江東,此人不可用,應速速除去。” 孫權說:“糜芳多次舉薦給我,說此人智略不遜於孔明,雖然此言言過其實,但是今天我看他的對答,有著非常的大局觀和謀略。況且孤新得荊州,如果擅殺降將,可能會讓荊州軍士都寒心,不能真心歸附。”心說當年在長沙讓你呂子明吃了虧,估計是懷恨在心、瑕眥必報的原因。 呂蒙就是不同意。 此時陸遜說:“據我了解,此人在荊州軍中頗有威望,士兵都感其恩義。殺之確實不利於軍心。但是此人心思不可猜測,也需防他是詐降。”他突然神秘的說:“如果主公非要用他,我倒是有一計,無論他是不是有異心,隻要此計一出,他想反水也不可能。” 孫權大喜:“伯言有何良策?” 陸遜說:“劉備方對荊州陷落的詳情並不清楚。隻需要厚厚的賞賜廖化,並用公文表彰其功勞,封給他較高的官職,則益州肯定以為此人是賣主求榮之徒,懷疑關羽被害死他有大大的責任,那麼他在劉備那沒有立足之地,則隻能乖乖的為主公效力。” 孫權、呂蒙都稱妙計。 於是,在江東官方的邸報中,說道廖化因擒關羽、關平父子有功,表廖化為淩江將軍,食五百戶,官職甚至比真正立了大功的傅士仁更高,竟大大的褒獎一番。而淩江將軍正是關平當年的封號,此計不可謂不毒。 廖化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先回家看望了老娘,老娘不知所以然,認為他背主求榮,把他一頓臭罵,廖化也不好向他解釋。 他趕緊召集了伍什等幾個舊部,私下讓他們尋找二小姐和關索,伍什本來深恨廖化,但見廖化別有計劃,又深信這個大哥是“將以有為”也,和好如初。因此也一通忙活,但是一打聽,原來的家丁都說二小姐在城破之日,帶著四公子已經逃出府邸,吳軍也沒有找到。廖化吩咐繼續尋找。 廖化隻好平日裡就跟約芳、傅士仁等人喝酒,探聽消息,做做表麵文章,心裡則不知道把這兩個叛徒罵了多少遍。潘濬有時也會參加,潘濬比起糜芳稍有些氣節,但也沒好到哪去,糜芳開城投降後,潘濬整日閉門不出,但是禁不住孫權親自登門招攬,甚至派人以手巾幫他擦臉,再加上此人本有野心,因此也在孫權陣營做了官,官拜輔軍中郎將。 糜芳也有求於廖化,因為在孫權手下混,固定的部曲最為重要,他知道廖化在原荊州軍心中素有威望,希望他多張羅些舊部為自己效力,有即戰力的部曲在孫權手下才有麵子,才有用。 從糜芳那打聽到孫權一個月內等局麵稍微穩定就將移駐江夏,而留呂蒙守南郡。如果移駐江夏,自己這個淩江將軍有可能要跟隨,說不定老娘也得跟著搬家。 廖化心想如果到了江夏,離益州更遠,要想回歸漢中王營下,更不可能,而現在二小姐和關索仍未有下落,這個任務不完成,君侯和王甫的囑托就沒有完成,那就更不可能舍身報仇了。想到此處,心裡煩悶,決定到江邊轉轉。 傍晚到了江邊,不禁想起當年陪著二小姐和虎頭到江邊捉魚烤魚,或是跟周黑頭在江邊買醉的情景,正煩悶間。突然閃過了一個黑影,提著明晃晃的短刀向他刺來。 廖化吃了一驚,見這個人刀法淩厲,招招致命,趕緊抽出護身的匕首迎戰,雙方鬥了十個回合,隱約見此人有裊裊之姿,刀法也很熟悉,廖化心裡知道誰來了,頓時又驚又喜。 眼見周圍有火光,顯然是吳軍的沿江巡邏部隊正在靠近,再打下去若被巡邏隊發現無法收場。 廖化跳出圈外,把匕首扔在地上,輕聲說:“二小姐,你要殺便殺吧。但先聽我一言。” 來的正是二小姐,她眼中燒滿了怒火,從短刀抵住廖化後心:“別出聲。狗賊。” 廖化趕忙說:“奉君侯遺命,來救二小姐和四公子。” 二小姐怒道:“你放屁,整個南郡城都說你背主求榮,出賣了父親和大哥,還被封了大官。” 廖化立馬明白了孫權為什麼封自己鎖江將軍之職,大驚道:“這是吳狗離間之計,二小姐千萬不要被騙了。” 二小姐把廖化挾持到僻靜處,用刀指著他,眼淚在眼眶中轉動,把廖化的手腳都綁住,厲聲說:“黑山賊,你把前後一五一十說了,如有破綻或是隱瞞之處,我一刀刺死。” 廖化臉上並無懼色:“你殺不殺我,也不打緊,我早就是應死之人,隻是對君侯和王甫的承諾不能實現而已,我既然是被你所殺,君侯在泉下有知,也不會怪我了。” 二小姐見他說的如此慘然,不禁的也悲從中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於是廖化把前後經過簡要的講給二小姐聽,二小姐聽的非常認真。當講到廖化將關興護送出包圍圈,也麵露些許喜悅之色。當聽到君侯和王甫的囑咐,周倉以命換命為君侯復仇,二小姐也不禁的哭起來。不過君侯所說嫁娶的事,廖化卻故意隱瞞不說。 這前後因果毫無破綻,要從別人的嘴裡說出來,十分十都會相信,但是二小姐平日裡知道廖化狡詐非常,故事總是編的毫無破綻,卻不能信。 廖化讓她把君侯的印綬從懷中拿出來:“這是君侯給我的信物。” 此印是他父親貼身攜帶之物,不由得她不信。 二小姐解開繩索,對廖化厲聲說:“我不能全信你,但凡發現有詐,隨時取你的狗頭,我今番由你安排,但是若我落入吳狗之手,我便自盡隨父親去了,但做鬼也不放過你。” 廖化見她信了幾分,心情愉快,忙問她南郡城破之日如何脫身。 原來二小姐知道城破,她素來冷靜,立馬帶著關索出府,關索年紀尚小,二小姐將他安置在老鄉家,隱藏了幾日,見吳軍秋毫無犯。後聽聞君侯死訊,五內俱焚,喬裝打扮成男人模樣,就要出來找仇家尋仇,尋找了幾日,吳軍將領身邊侍衛眾多無法下手,卻在江邊碰到落單的廖化。 廖化說:“二小姐,今大家都在險境,而且碧眼賊馬上要移防江夏,到時候再無脫身機會,這幾日我準備一下,帶著我老娘還有你和四公子,逃往益州去。復仇之事,隻能日後再做打算” 二小姐說:“希望你言而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