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於是年九月率軍抵達白帝城。 此時吳軍已退,白帝城又恢復了平靜,但是蜀軍正在忙於治療傷兵,安置遇難將士,為陣亡的將領建墓塚。東吳送歸了馬良、馮習、張南等將領的屍體。白帝城仍然沉寂在一片悲涼之中。 孔明在臨時的行宮中見到了先主,此時簡雍、關興、張苞、廖化這些老臣或子侄在側陪伴說話,先主新逢大敗,自己氣吞山河的雄心已經消耗殆盡,整日意興闌珊。他已經年過六旬,再加上退回白帝城的路上頗為疲勞,心力交瘁,身子骨也感覺不適,因此半臥在龍椅上。 孔明拜見道:“陛下神色憔悴,應好好保重龍體,再圖大計。” 先主嘆道:“此番夷陵之戰,追隨朕多年的忠臣猛將、精銳勁卒,都離朕而去了,都是朕的一意孤行造成,心中不好受,頗為有愧,最近經常思念跟二弟、三弟在一起的日子,心裡非常難受。” 孔明說:“勝負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可一意自責。應勵精圖治,重整旗鼓,再興漢室。” 先主搖了搖頭:“我歲數已經大了,再逢此敗,現今四麵皆敵,連益州都危險了,興復漢室可能需要由你們來完成了。” “不過丞相,孫權跟我有殺弟之仇,當時,這一仇我無論如何都是要報的,否則對不起桃園結義之誓。因此當年沒有聽你和子龍的建議,對於東征朕不後悔,再做一次決定也是這個結果,隻是沒想到陸遜用兵這麼奸詐。” 廖化心裡也認同先主的觀點,換做自己,也一定要報這個私仇,畢竟,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愛,怎麼能指望一個皇帝愛他的國家和黎民呢。 他插話安慰到:“西陵峽艱險,部隊無法展開,吳狗堅守不出,扼住峽口,此戰非戰之過,陛下不必自責。” 孔明瞪了他一眼,怎麼,你廖化還想慫恿陛下再打一仗麼。但他又不好說這次戰役就是先主指揮失誤、不能審時度勢所致,如果是孔明帶兵,見此地形情況大概就會退兵,固守夷陵或秭歸,防止全軍陷入危地。 他早已預知東吳擔心曹魏抄他的後路,不會貿然入川來進攻,因此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反而不是增援,而一是勸先主回成都,二是怕他再次失去冷靜,入峽進攻東吳,結怨更深,倘若再敗那麼社稷就真無回天之力了。 見那廖化接著說:“不過近日東吳送歸了馬季常等陣亡將領的遺體,似有求和之意。而且我軍已殺了糜芳、傅士仁、馬忠、範疆、張達,大部分仇人已經得到了懲罰。另外聽聞甘寧在夷道城中了沙摩柯的一箭,回江東後傷重不治而死,而邸報說那小兒孫桓,也因被臣射了一箭,因山高路遠,得不到醫治,回南郡後沒多久就因傷口感染死了。” 孔明聽廖化說了這些,些微的放下心來,從話風上看知道廖化不會再次遊說伐吳。他心知先主英明,大敗之後大概率不會再次起兵,但是他最擔心的反而是這個喜歡學蘇秦張儀、到處煽風點火的廖化廖元儉,在成都不就吃了這個虧麼。 先主厲聲說:“即使如此,我斷不會再和仇人孫權聯合。” 他又說:“此次西走白帝城,沿途要不是廖化及關興張苞二位賢侄舍身保護,我必遭陸遜小兒的毒手、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了,汝等護駕功勞甚大。但是因此夷陵大敗,朕也不便於因此加封你們三人,你們理解了吧。” 三人跪拜稱不敢。 昭德將軍簡雍在側說:“國都不可一日無主,請陛下回駕成都主持大局,益州官民竟皆俯首而盼。” 孔明也說:“憲和所言極是,若陛下不回成都,成都和漢中均群龍無首,謠言紛紛,益州豪強或有異心。” 眾人皆稱是。 先主說:“眾卿不要勸我了,我已決意率軍在白帝城長駐。防守東吳入川再戰,有我在此吳狗斷然不敢覬覦益州,有子龍、李嚴、廖化和兩位賢侄在此,東州軍在此護衛,你們也不用擔心我的安危。” 他抓住孔明的手說:“卿有濟世之才,成都眾文官武將無不佩服,就勞煩丞相輔佐太子在成都,開府治事,總理益州和漢中的大局,卿在成都,魏文長在漢中,朕也安心。” 孔明固辭不受。 先主說:“朕已經下定決心了,丞相不要推辭了。” 於是下詔,丞相諸葛亮在成都開府治事,輔佐太子劉禪監國,益州、漢中大小政務,皆決策於丞相府。另外改白帝城為永安,立為陪都,建永安宮,因此時劉巴已經病故,升李嚴為尚書令、永安督,關興為侍中,與征南將軍趙雲及張苞、廖化、張翼、向寵等人一起留在永安輔佐先主。 開府治事的權力非常重要,允許孔明開府治事,那麼丞相及丞相府的屬官就正式成為了這個帝國的真正決策者,這體現了先主對孔明的絕對的信任。 散會時,孔明叫住了廖化,讓他帶路去馬良墓一起去祭奠馬季常。 馬良的遺體已經送回,被下葬入了已經建好的衣冠塚。和眾戰死的將領一並埋在布置八陣圖的石頭灘東側的小山包上,倚水靠山而建,是廖化詢問過了風水先生特地選的址。 孔明對馬良的欣賞是眾人皆知的,據說他曾認為在諸年輕文臣之中,馬良的潛質最高,因此也被留下輔佐君侯鎮守荊州,跟從先主東征作為謀士。眾臣都認為在孔明心裡,馬良是作為他的接班人來培養的。 可惜他英年早亡,孔明頗為思念,甚至流下了淚水。 廖化很少見孔明流淚,心想哪怕心比鋼堅,謀斷四海,畢竟也是凡人。一路上廖化也不敢跟孔明說話,也不敢正眼瞧他。他的心裡也有愧,因為這次東征自己也有助推之力,當年在成都百般遊說,行蘇秦張儀之術,為了達到報私仇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因此夷陵之敗,雖然主要是因為先主和大督馮習的指揮失誤,自己也是有不可洗白的間接責任。最終也間接導致了生死之交馬良的離世,想到這一點,廖化有時也會深恨自己,果然那時王甫指責自己有私心,缺大義大忠。而陸遜也評價自己有小聰明,無大略,這些評價現在看來都是正確的。 孔明何等人,他眼見著廖化這種五味雜陳的表情,就把他的心思猜個透。 他長嘆道:“廖化你也不必過分自責,即使沒有你的遊說,陛下也是一定會出兵東征的。” 廖化十分驚訝,丞相莫不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吧。世人說此人聰明絕頂,天下奇才,果然不是虛言。 孔明接著說:“你們在夷陵時,馬季常就寫信給我,說到了當年在成都,除了關家遺屬,陛下也私下讓你遊說百官支持東征的。這些我都知道。” 廖化連聲稱是。 孔明說:“陛下與關張之情,近於兄弟,多年一起患難與共,共創社稷,東征報仇也是人之長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此番你們都陪伴陛下在永安,我給你個任務,你也必須完成。” 廖化說聽從丞相的囑托。 “陛下此番雖敗,但他心中怨念未解,因此你在此的目的就是勸阻陛下再生東征之心,這於社稷關係極重要,你務必要銘記於心。” 廖化抱拳答道:“丞相,我一定盡力而為。” 孔明知道跟這個黑山賊交流,必須話要說死,不能給他一點點可解釋的回旋餘地:“你在成都行縱橫之術時,我看挺有把握的,這任務你定能勝任。我不是要你盡力,我要你依軍令完成。” 廖化無法推脫,隻好領命。 孔明看了一看馬良的墓,說:“馬季常在荊州時,對我無話不談,從沒有芥蒂。他原來評價你深不可測,表裡不一,不可信任,私心很重。後來荊襄之戰之後,他又跟我說廖元儉這個人,雖然表麵上粗鄙無文,但是很有謀略,奇計百出,而且從未見如此忠心可靠之人,有古義士之風。他本人的評價就如此前後不一,我也不知道該信哪種說法了。” 廖化說:“丞相,我也沒有別的心思,對主公忠,對朋友義,對本職工作盡心,也就是這點心思,隻是有的時候做事亂七八糟,沒有規矩,也不得其法,請丞相多多指點。” 孔明點點頭:“我相信你的忠誠,做事情有點私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為陛下謀劃軍機大事,就需要有大局觀、大謀略,不是光靠忠心和小聰明可以做到的。” 廖化心說:“丞相這個觀點,倒是跟陸遜的說法挺像。” 孔明知道這個人不給點甜頭,是不會那麼盡心辦事的:“馬良在成都多次向我推薦你,說你有謀劃軍機的潛質,這樣吧,你若完成我的交代,回到成都,我征辟你為丞相府參軍。” 丞相府參軍雖然職務比不上廖化的現職橫江將軍,但是因為是丞相屬官,丞相已經開府治事,丞相府成為大漢實際上的執政中心,那麼參軍作為軍機中樞之一,與丞相府左右軍師、長史、主簿一起,就成為了成都最有實權的人物之一了。 廖化心想,繼陛下、君侯、二小姐之外,又一個畫大餅的人物出現了。 這想法表麵上不好表露出來,抱拳領命。 孔明有心試一試廖化的本事,他問道:“元儉認為而今天下大勢,會如何發展?” 廖化明白繼孫權之後,又一個考理論大題的人物出現了,但是他對此早有過成熟的思考,在南郡麵對孫權時就給出過接近滿分的答案,惹的孫權也心裡佩服,他認真的答道:“我以為,孫權臣服於曹丕,隻是暫時的,兩方互相懷疑和防範,遲早會破盟。傳聞曹丕忌憚漢中和蜀地的地形艱險,易守難攻,相對而言,從合肥下濡須口,或從襄陽下南郡或江夏,水陸並進攻吳,都是更為輕鬆的南征途徑。此時丞相隆重對中所言三足鼎立之大勢已定。但是魏國強大,有七州之地,關中、淮南、豫州、冀州皆非常富足,而我漢隻有益州及漢中,一州半的軍力民力,孫權有荊州、揚州兩州之力,魏強而漢、吳弱小,若吳依附魏國,共攻漢,若漢有失,則吳也遲早不保,陸遜有大才,必定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因此東吳遲早會來遣使與我再論聯盟之勢,漢吳聯盟,才能抵抗強魏,共同生存下去。” 孔明聽了這番論調,暗暗稱奇,這完全跟我想到一塊去了,廖化果然不同凡響,難怪當年關羽會讓他來當主簿。 “隻是如此陛下心中有怨結難平,因此即使東吳求和可能也不會同意,隻有陛下真正放下心結,這聯盟之事才能真正完成。” 孔明點了點頭,說:“馬季常果然沒有看錯人。我過幾日就要回成都,陛下在永安,我不在陛下身邊,能否解開陛下的心結,現在就看你的了。” 他撫摸著馬良的墓碑,上寫著“大漢侍中馬季常之墓,捐軀於夷道馬鞍山救師口”,心說:“季常,我輩興復漢室之路,依舊任重道遠啊!”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廖化而言相對輕鬆。 夷陵之戰後,吳蜀雙方很有默契的在瞿塘峽口停止了所有的軍事行動。吳軍偏師駐在秭歸,漢軍主力駐在永安,吳軍也不出峽口,漢軍也不入峽口,連小型的軍事摩擦都沒有。 再加上李嚴非常能乾,陛下把巴東郡、巴郡的軍政以及永安的防務全部劃給李嚴管理,處理的井井有條。先主也十分欣賞和相信李嚴,看吳軍沒有入蜀之意,甚至把趙雲都給派回成都交給丞相調配。 但是先主本人的身體狀況卻每日愈下。太醫的說法是陛下春秋已高,在馬鞍山又被輕微的燒傷,一路西行帶來的疲勞和驚嚇,再加上內心鬱結,因此很難痊愈。再過幾個月,竟然臥榻不起。廖化經常陪關興、張苞二位公子入宮看望先主,沒事陪著聊聊天,廖化言辭幽默,講起故事,罵起吳狗來汙言穢語,一點也沒有禁忌,大家聽的也非常過癮和開心,廖化經常講自己南郡欺騙孫權、喝醉甘寧、投毒呂蒙,還有裝鬼嚇譚雄、灘頭射孫桓的故事,先主聽了也不自覺的開心了些。 剩下的主要任務,就是喝酒和寫信。 廖化常跟關興、張苞兩個公子喝酒,就是教他們一些為官之道,與同僚交往之道,還有一些戰場經驗,關興從小對廖化就非常親近和喜愛,張苞自從跟關興結拜之後,也整天跟著關興和廖化在一起,兩個年輕人在一起,父輩也是兄弟,子輩也是兄弟,頗覺得開心,又能跟廖化這個老江湖學點經驗,甚至學一些箭法,何樂而不為。 可惜這個張苞無論酒量還是酒風是繼承了其父張翼德的十成十,酒量不大,酒品極差,喝多了就開始耍酒瘋,非要取蛇矛帶一千部曲去秭歸找吳軍拚命,報夷陵之仇,嚇得關興和廖化趕緊把他摁下,並發誓不敢再灌他酒了。 另外一個好酒友就是梓潼太守張翼張伯恭,張翼高祖父張皓曾任漢朝司空,名門之後,此次東征也隨先主在中軍,一路上西逃也多受廖化的照顧,他知道廖化的本事,因此也有意親近,更兼非常好酒,而且酒量極好,甚至能跟廖化一拚,廖化這半輩子,還沒曾遇到過幾個酒桌上的對手,這會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也不肯放過他。 尚書令李嚴知道關張的子女和舊部,雖然職務尚低,但是在漢政治地位甚高,也有意結交,也會經常請關張兩位公子和廖化喝酒 廖化觀察這個人,談吐不俗,誌向高遠,有時候甚至有輕視孔明之意,心想這莫不然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於是頻頻舉杯,口粲蓮花,就要把李嚴誇上了天,但是李嚴並非凡人,每次推說軍務繁忙,也不肯多喝,因此也套不到真話。 關於寫信這個事,就增加了更多稀奇古怪的經歷。 蜀漢的郵驛製度非常完善和發達,因此漢中、蜀中都是山川縱橫,道路難行,地形復雜,快速的傳遞情報和信件尤其是軍事情報和指令對國家安全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因此自先主入蜀之後,就大力發展郵驛,郵驛遍布全境,先主又在驛站設置了專門的驛使。驛使大多是本地土人,對地形最是熟悉,這一段路段是騎馬、還是乘船亦或是步行登山,必須是本地土人最是熟悉,然後把信件交給下一站驛使,分工明確,道路熟悉,效率甚高。漢與魏、吳之間,皆有通信往來。司徒許靖經常和他過去在北方的好友華歆、王朗等書信往來,“申陳舊好”,因此他的月旦評才能迅速的送達到九州,在全國都有影響力。王朗曾給許靖寫信,稱“前夏有書而未達,今重有書,而並致前問”。魏尚書仆射陳群,也曾有書信給諸葛亮,打聽尚書令劉巴的消息。漢與吳的書信往來更多。“東之與西,驛使往來,冠蓋相望,申盟初好。” 因為這個時代是士人門閥的時代,三國的官員很多都是舊好,或者是親戚,或者祖上是世交,因此魏蜀吳的君主也對此見怪不怪,從不追究,也不認為自己的臣子會因此通敵。可能兩邊正在作戰,但是手下將領卻互相通信敘家常的情況屢見不鮮。甚至不同陣營的官員會互相來信請教討論內政中遇到棘手問題的處理方法,甚至給出建議。 這成為這個時代的奇景之一。 郵政業如此發達,信件自然少不了。 二小姐的信當然是第一個到的。實際上二小姐在戰爭期間就給廖化寫了好多封信,但是因戰事緊張很多都沒有送到前線。二小姐早聽說了前方戰事吃緊,蜀軍處於危地,日日為自己的三弟和廖化擔心。 從信中可見她心情非常焦慮,多封信問是否回到蜀地,關興和廖化是否安好。見沒有回信,最後一封信中,其落款也變成了“鳳兒”,對廖化的稱呼也從“廖化、廖主簿”變成了“元儉吾兄”。顯然是已經心急如焚。 廖化知道她心急,估計近期也是如坐針氈,怕她著急跑到軍前來羅唕,陛下看了更是心憂自責,馬上回信說:軍事雖敗,但是我與虎頭已經平安到達白帝城,虎頭還被任命為侍中,整日陪王伴駕,更受信任,陛下也安然無恙,吳軍並無入蜀之意,我二人需在此護駕,尚不知何日能回成都,吾妹勿念。 丞相也會給廖化寫信,詢問陛下和李嚴、關興、張苞的近況。 知道現在自己現在是扮演丞相在永安的耳目的角色,廖化不敢怠慢,趕緊回信說:陛下身體不適,已經病臥床榻,但是目前並無再次東征之意,丞相放心。尚書令李嚴能力強,甚是盡職,陛下甚信任。關興、張苞二人都好,情緒穩定,也沒有要求陛下再行兵戈。東吳並未在秭歸增兵,也無西顧之意。 最最意外的是,東吳大都督陸遜居然也給廖化來信。 信封上寫著“漢橫江將軍廖親啟”,字跡甚是秀麗,並不像統軍大將的書法,倒像是個漢五經博士的筆法。陸遜此時在吳軍中地位最高,而且夷陵之戰讓他聲震天下,地位也完全不對等。夷陵之戰後他被孫權加封為輔國將軍、領荊州牧、封江陵侯,並兼大都督,是江東僅次於碧眼兒的舉足輕重的角色,要寫信也應該是直接給丞相寫,為什麼要寫給我這個無名小將。廖化非常好奇這信中寫著什麼。 信中是這麼寫的: “元儉:” 這個稱呼就很奇怪,廖化跟他從來不熟,不應該互稱字號的,他們二人隻有兩麵之緣,第一麵就是詐降孫權後逃亡那一晚的酒局,兩人也喝過兩杯,酒後稱兄道弟,但酒桌上的話,八成都是虛詞,當不得真的。第二麵是戰場上在虎牙關下叫陣時,當著吳軍眾將的麵,把陸遜的八輩祖宗都問侯了個遍,他的脾氣倒是挺好,也不記仇,還寫信給我。 “君於虎頭灘前箭傷孫安東,孫安東回南郡後因此病亡,我主十分痛惜,發誓要殺君報仇。” 廖化心說,那是他孫桓立功心切自找的,我射了他侄子,孫權深恨我,他害了君侯父子,我也深恨他,兩人算是扯平。 “但我想起當日你在南郡與我主所言,曹魏對我常有野心,兩國之盟必不能長久,我常思之,深以為然。今我二國雖剛交兵,但實則唇齒相依,唇亡齒寒。” “我觀君之言行,麵似不羈,內藏韜略,定也知吳蜀結盟則興,鬩墻則危的道理。” 兄弟鬩墻,這不就是你主孫權碧眼兒乾的無穀道的事麼?還好意思說我們麼。 “若君亦能持此觀點,我欲與君共同努力,重修兩國之好,共同伐魏,豈不美哉。我素知君頗得漢帝的信任,而且與關張二家頗有故交,必能促成此事。” “君忠心可嘉,詐降投我,卻千裡歸蜀,天下盡知,我內心甚是佩服,必能以國家大局為重。我聽聞馬季常與君私交甚篤,季常英年離世,我心不安,故命兵士送回靈柩,入土為安。” 原來馬良的遺體是陸遜力主運回來的,這倒是辦了一件好事。 “雖然兩國結怨甚深,但是為了興復漢室的大計,這些私怨在國家大事麵前又算什麼呢?望君思之,並盼回復。吳大都督陸伯言上。” 看完信,廖化明白了,陸遜覺得他有機略,而且對於天下大勢的看法與他相同,知道自己在蜀漢有一定的說服力,想說服自己跟他一起聯手促成漢吳的重新聯盟。 這封信處理起來可是非常棘手,雖然陸伯言的想法與丞相的想法應該是一致的。但在這個節骨眼,誰也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先主也並不知道丞相的這個想法,因為丞相認為時機還不成熟,怕冒然進言引起相反的效果。如果擅自答應陸遜,就會有通敵之嫌,但是如果直接遞給陛下看這封信,陛下心結未除,深恨吳狗,他必然會撕毀信件,大罵陸遜無恥小兒。 廖化想了一晚上,有了主意,第二天就讓人把信原封不動寄給丞相,並請指示如何回復。 這一招很妙,丞相現在的地位是總領中外軍機大事,事無具細都可以管,更不要說外交大事了,可是認為是現在蜀漢政權實際上的管理人,那麼把信交給他處理,就相當於交給了陛下處理,哪怕跟陸遜通信的事情被誰知道,也可以托辭說早已稟報丞相了,自己的行為也無可指責。 孔明得到信後,十分重視,立馬給廖化寫信,說道:元儉能把信轉我,我心甚慰。陸遜能和我等心意相合,這是社稷之福,君可回信陸伯言,言蜀中有重臣也有此想法,但陛下新敗,心結未除,此事可徐圖之。此事暫不必告訴陛下,他日我去永安會麵呈陛下。 得到了丞相的尚方寶劍,廖化心裡有底了。 他費勁心思,用盡了胸中的墨水,絞盡腦汁,就怕粗鄙的文字被陸伯言看不起,信中說:“南郡城中,虎牙關前,大都督之風采,廖化甚是想念,他日共籌而飲,期有日矣,今漢有秦嶺之險,吳有江漢之阻,若能聯合,魏賊豈敢狼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漢吳本是聯盟,但呂蒙貪荊州之利,方有夷陵之戰,兄弟鬩墻,損兵折將,思之常以為憾,吾國之重臣與都督英雄所見略同,然陛下新戰於夷陵,若重修盟好,尚待時機,願徐圖之。今聞汝主拒送世子為質,曹丕屯於襄陽,正如我當日南郡之言,大都督務要小心。” 廖化這封信,雖然文筆不暢,但是既點出了破盟的道義責任在東吳在呂蒙,也說到了蜀漢也有重臣有重新結盟的意思,但是需要等待時機,同時指出了曹魏對東吳的危險,讓吳國不敢有西顧之心,可以說是麵麵俱到,信息傳遞到位,是一封合格的外交書信了。 果然都被廖化說中了,夷陵之戰後,孫權因戰爭威脅已經消除,故三番五次拖延遣世子孫登入質,魏帝曹丕十分惱怒,下“伐吳詔”:“南征進軍,以圍江陵,多獲舟船。斬首執俘,降者盈路。牛酒日至。”夷陵之戰僅四個月後,曹丕自襄陽親征,諸軍並進,曹真、曹休皆大捷,擊敗孫盛、呂範,火燒諸葛瑾,攻奪江陵中洲,幸得朱然死守江陵(即南郡,東吳改名為江陵),僅朱桓在濡須口擊破曹仁。沒有了地利,大都督陸遜也失去了魔力,剛得來的南郡拱手又要送人。但吳國國運好,與赤壁之戰一般,魏軍此時卻不想遇到大規模疫疾,江陵城也遲遲未能攻克,孫權遣使納貢,雙方方才勉強重新言和。 此時的三國都互相處在一種非戰非和的奇怪狀態。 這對漢本身當然是個好事,但是是月瞿塘峽山崩,江水倒流,預示著先主劉備的輝煌且曲折的一生,也快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