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焉得虎子(1 / 1)

蜀中無大將 作家詹指導 14795 字 2024-03-17

這一日有旨意到永安,一看傳旨的人,是荊州的故人,現任尚書的荊州人鄧芝鄧伯苗。   尚書鄧芝宣旨道:太子已經即位為帝,改元建興,冊張飛之女張氏為皇後。由丞相諸葛亮輔政,“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尚書令李嚴封為都鄉侯、假節,加光祿勛,同為參贊軍機。各官員均有封賞。   廖化心想,這個李嚴雖然已經是益州的二號人物,還能參贊軍機,但是被發落到永安偏隅之地,能參贊個寂寞,其心理之沒落,可想而知。   旨意中還說,橫江將軍廖化、偏將軍向寵,在永安護駕先主有功,廖化擢升為鎮西將軍,向寵為鎮軍將軍,任中領軍,領導禁軍,二人皆封亭侯。   四鎮將軍是重號將軍,廖化此時儼然已經成為了軍隊高層的一員,職務超過了關興的龍驤將軍和張苞的虎威將軍。看自己和向寵的人事安排,想應該是先帝曾密信給陛下,對二人特別優待的原因。   而亭侯是以一亭作為食邑,也就是說除了現有的將軍工資外,還能領取一亭的年稅收收入作為另外的補貼,相當領了雙份工資,而且封亭侯還可以世襲,蜀漢地盤小,封大臣亭侯會影響政府整體的財政收入,因此基本上再大的官沒有特別的功勞一般不給封侯,連丞相諸葛亮也就是封了個鄉侯(武鄉侯)。隨軍東征的那麼多將領,隻有廖化和向寵封了侯,因此可以說是後主對二人特別的恩待了。   廖化心裡卻暗道不好,這是要把黑山賊鎖死在永安了,鎮哪不好,偏讓我鎮西,那陸遜大都督,連先主對陣都全軍覆沒,我能鎮的住麼?還有這封侯,雖然是西逃時護駕有功,但是說到底夷陵之戰是個全軍覆沒的敗仗,自己也無寸功可說,喪師而回,僅以身免,不追究敗仗的責任就不錯了,封侯似乎有點封賞太厚。這裡麵八成還藏著什麼貓膩。   果然不出廖化的所料,眾人領旨後,鄧芝從袖裡又拿出一份文件來,大聲宣讀道:“丞相府有軍令,今東吳大都督陸遜多番書信言和,我已經稟明陛下,今日指派尚書鄧芝為正使,鎮西將軍、丞相府參軍廖化為副使,出使武昌,與孫權、陸遜談判再次結盟事宜,鄧廖二人不得延誤,即日從永安啟程,事畢後,廖化不再在永安任副都督,回成都任丞相府參軍一職。”   廖化聽完後肺都要氣腫了,趕情封我為鎮西將軍、亭侯,這不是在提拔我,這是諸葛村夫先把我的墓碑上的抬頭先寫好了,等遺體從武昌運回來下葬時可以直接用。   但鄧芝帶來的不是信件,不是與我商量,而是直接的軍令,違抗可是殺頭的罪名。廖化也不敢出言直接反對。   李嚴深知此中的利害,他決定對廖化投桃報李,跟鄧芝說:“丞相的號令不敢不從,隻是廖元儉當年詐降孫權又西歸,夷陵之戰又射傷過孫權的侄兒,孫權心眼狹窄,派他去怕有性命之虞,是不是我寫信給丞相,讓他重新考慮一個人選。”   鄧芝說:“此事已經稟報過陛下,而且曹魏已經在醞釀五路伐蜀,時間緊迫,現在已經沒有再議的餘地。丞相考慮的很周全,另有錦囊給廖將軍,說到了武昌拆開來看,必保將軍安全歸來,回成都為我二人慶功。”   見鄧芝如此說,李嚴也無能為力、無言以對了。   廖化心道完了。這諸葛村夫為了重復吳蜀之好,把我黑山賊當成了給東吳的貢品了。   軍令難違,廖化深思熟慮一晚,留下兩封信,一封給二小姐,一封給關興張苞,苦著臉跟鄧芝一起上路東行。李嚴派了一隊漢軍保護。   此時漢吳仍屬於名義上的交戰狀態,雖然陸遜事先想的周全,把使者所用的通關文牒一並寄給了孔明,防止可能遭到吳軍的誤傷,孔明又讓鄧芝帶在身邊,但是吳軍下麵的將校未必清楚,若見到蜀兵不問青紅皂白就放箭,鄧尚書和廖將軍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好在一路上並沒有吳軍的攔截,峽內的吳軍校尉看到通關文牒,不敢怠慢,派人帶著二人去秭歸城見太守。   此時吳國已經將巫縣和秭歸合並,新立為固陵郡,並新派了太守,郡治在秭歸。二人到了秭歸,太守出城迎接。   一看來迎的太守,廖化眼裡都要冒出火花來了。   太守一看到廖化,眼裡也要冒出火花來了。   原來新任的固陵郡太守,正是吳國振威將軍潘璋。   兩股火花交織在一起,差點把城門都點著了。   二人仇人見麵真是分外眼紅。潘璋在荊州抓住君侯父子,在臨沮下毒手的也是此人的部下。先帝和關興、廖化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夷陵之戰,大部分君侯的仇人已經授首,隻有這個潘璋還活著,因為在夷道陣斬蜀國大督馮習,此戰他戰功最大,還被孫權升官為振威將軍。作惡多端,反而活的很好。   而對於潘璋而言,黑山賊廖化更是個噩夢。先在麥城用數百丹陽部擋住了他數千精銳部隊的進攻,使得自己很沒有麵子,又在雞頭山使離間計誘使糜芳部內訌進攻潘璋,害的潘璋泅水落荒而逃差點被生擒,而後又在虎牙關前當著東吳諸將揭他的短,雖然廖化揭了所有吳國大將的短,但是罵陸遜和潘璋的話是最惡毒的。很多典故其他吳將吳兵原本是不知道的,經廖化一罵,潘璋欺負屬下侵奪財產的惡行居然在整個吳國陣營傳開了,之後即使升了官,但是被所有同僚私下議論瞧不起,讓潘璋羞愧難當。   潘璋一看是廖化暴怒,第一反應是準備叫屬下一擁而上生砍了他,突然想起大都督軍令,讓他在此處迎接蜀國使者,半月之內護送至武昌,若使者有什麼閃失,或耽擱了時間,提頭來見。懼於軍令,他也不敢造次了。   他強壓怒火,一抱拳:“奉大都督之令,在此迎接二位使者。”   轉向廖化說:“黑山賊,敗軍之將,還活著呢?”   廖化初見了他,除了忿怒,心底裡也有一點害怕,生怕這個莽夫公報私仇,當場剮了他,但是他最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明知道危險,但是嘴上絕對不能吃半點虧。   他笑嗬嗬的說:“托潘將軍的福,一切都好,還升了官當了鎮西將軍。好像比潘將軍官大一點。”   他接著說:“多日不見將軍,十分想念,不知部下的財產還了沒有,賒賬的酒錢還了沒有。”   潘璋見他又出言諷刺,他心想,黑山賊,有我一路護送你,有你的好果子吃。大都督不讓我傷你,但是萬一行到江中船沉了,那可就是天災而不是人禍了。   他計算已定,強裝鎮定,說:“這將軍就不要操心了。”   鄧芝見這兩人火藥味甚濃,知道積怨極深,趕緊打圓場:“潘將軍,我們二人奉丞相之命拜見吳王和大都督,一路上有勞了。”   潘璋見到文明人,也不好意思再虎著臉,還禮說道:“我封大都督將令,從秭歸坐船,護送二位平安抵達武昌。”   廖化一聽就明白,陸遜是明知道我要來,應該是給姓潘的這王八蛋下了將令了,務必要保證我等的安全。   明白了這個道理,廖化更加放肆起來:“潘將軍,聽聞孫安東貴體有恙,我甚是心憂,正帶了蜀中的好藥,準備去南郡看看他。”   安東中郎將孫桓已經因箭傷發作英年早逝,這誰不知道。潘璋更加惱怒,正要發作,突然想起來孫桓是吳王至親之人,吳王見到這廝一定會親自動手,那麼我在半路沉船淹死黑山賊,吳王大概也不會過分苛責於我。   他臉上陰晴難測,唯唯諾道:“孫將軍也十分想念,也想見見廖將軍呢。”   廖化聽他言中已經透出殺氣,知道這廝半路必有賊心,但是我是何人,你又怎能奈何的了我鎮西將軍。   一夜無話,第二日潘璋就安排了幾艘艨艟,親自護送鄧芝、廖化去往武昌。   按照潘璋的安排,自己跟鄧芝一艘船,另讓副將跟廖化坐另一艘船,並私下囑咐了副將,廖化一看如此安排,立馬意識到潘璋是要讓自己去喂江水的魚蝦。他於是說丞相有軍令,一路上必須緊跟鄧芝,務必貼身保護尚書的安全,隻能跟尚書乘坐一艘船,否則不便出發,鄧芝也是聰明人,心知廖化的意思,也連連稱是。   潘璋有軍令在身,必須速速出發,也執拗不過,隻能由得他們了。於是他的淹死黑山賊之計被黑山賊輕易的化解了。   於是三人同坐一船,順水而下,直奔武昌而去。   廖化自有計較,每日就同鄧芝在一起,吃則同席,臥則同屋,看到潘璋也在船上,就天天冷言冷語,諷刺取樂。潘璋是個粗人,這嘴皮子遠遠不及廖化,鬥嘴完全鬥不過,被黑山賊日日言語暴力,變著方法侮辱。廖化罵人總是拐彎抹角,引經據典,有的罵人的話乍一聽不像是罵人,等第二日反應過來原來是如此的惡毒。潘璋每天都氣鼓鼓的,眼睛瞪廖化瞪得賊圓,但又不敢發作。廖化看著好笑,心說有種你就把我和鄧芝都弄死,看陸遜小兒不砍了你的狗頭不可。再不濟把船鑿沉了,看咱倆誰水性好遊得遠。   鬧了幾日,鄧芝一個勁的勸,廖化也沒新詞了,胸口惡氣也出的差不多了,於是也懶得理潘璋了。   這幾日跟鄧芝相處,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鄧芝是個文官,也是荊州人士,但他的性格質樸,從不修飾情緒,跟一般的文官風格不太一樣。思路很清晰,也很有膽略。廖化從他口中得知正是他上奏後主和丞相,明確提出應與東吳重新結盟的,雖然聯盟是大勢所趨,但是能摒棄荊州、夷陵之仇,在朝堂上公開說出來,確實頗需要勇氣。鄧芝不僅上書,還親自向丞相請命冒險出使東吳。   實際上先主在世時,孔明就通過廖化跟陸遜通密信磋商過重新結盟之事,後來也曾密派費禕去過南郡私見陸遜,這些廖化是知情的,但是鄧芝並不知情。因此鄧芝的勇氣更讓廖化佩服。   對於聯盟之事,廖化實際上內心早已持支持的態度,並且幫助孔明做了不少居中聯絡的輔助工作,但是他唯一有意見的居然是派自己這個跟東吳有深仇的人去出使,實在不能明白孔明的意思。但轉念一想,鄧芝是尚書,代表的是後主劉禪,自己是丞相府參軍,代表的是丞相。那麼這麼安排似乎也是合理的。   但是為什麼是讓自己而不是馬謖或蔣琬深入虎穴,這是實在不可思議。廖化突然想到孔明給自己的錦囊來,本來叮囑他是到了武昌再打開,莫非孔明真有錦囊妙計。   廖化最不喜孔明整天裝神弄鬼,什麼當年送給趙子龍三個錦囊,讓他幫助先主在江東脫險,周郎賠了夫人又折兵之類雲雲,他才不信這個邪,在船上就打開了錦囊,看了之後,發現並沒有什麼起死回生的妙計,非常失望。   錦囊中寫著:元儉,武昌之行,吾已煩勞吾兄多多周全,陸伯言致信於我,請你務必作為使者同行,鄧芝堅定有膽色,汝忠誠有機變,定能不卑不亢,完成使命。   廖化看了這錦囊妙計知道又是孔明忽悠我的,原來我去江東是陸遜親自點的將,不知這小白臉想怎麼炮製老子。我要是到了武昌身首異處,必然到你諸葛村夫床前天天顯靈嚇唬你,非逼著你給我修幾座鎮西將軍廟不可。   船順風順水而下,不到半月,就到了武昌。   東吳原都城在秣陵,在荊襄之戰後為了方便援助保全荊州,防範先帝進兵,穩定江水中遊的疆土,於是把首都西遷到了原江夏郡郡治,改名武昌,寓“以武而昌”之意,此時經過擴建已經頗具國都的規模,遠非當年江夏小城可比。武昌上遊百裡,孫權在蛇山築土石城,周回二三裡,斜對漢水,稱為夏口城,並置夏口都督。二城遙遙相對,共同扼住漢水和江水的匯合處,   後人有詩贊曰:   漢江潮匯長江流,巍巍氣勢入雲浮。萬裡長堤傲江水,磅礴豪情賦詩樓。   廖化見往來商船舟楫,異常繁榮,頗有當年南郡的味道,而夏口水師,樓船艨艟,並排穿梭,日夜操練,兵甲鮮明,士兵訓練中的喊殺震天,心想,碧眼兒定都於此,往北行兩百裡漢江北岸就是曹魏所置江夏郡,也可以說是吳王守國門了,他膽量氣度也不可小覷。雖然天天罵孫權吳狗,但是他能起用周瑜、陸遜,在江水贏下赤壁和夷陵兩場國運之戰,也算是有帝王之資的人了。   船在江邊靠了岸,港內旌旗招展,孫權派重臣來接,原來竟是熟人,諸葛丞相的胞兄、吳左將軍諸葛瑾。   諸葛瑾多次出使蜀國,在襄陽時還來勸降過君侯,因此跟廖化甚是熟悉,而且諸葛瑾又是東吳有名的親劉派,和已經去世的魯肅一起,一直是聯劉抗曹戰略的堅定支持者,孔明也曾在錦囊中提到已經通信其兄,此次出使會照顧周全,在險象環生的環境下,是為數不多的盟友,因此廖化很恭敬的施禮,也忍住了沒有出言譏諷諸葛子瑜的長臉。   諸葛瑾笑道:“伯苗和廖將軍,我王和大都督已經在城中等候二位多時了。”   鄧芝還禮畢。諸葛瑾將二人安置在城中館驛,次日便去見吳王。   第二日一早,諸葛瑾引兩位使者去吳王宮中見孫權。   見宮外,披甲武士持著長戟、大斧立於左右,各執軍器,眾人大聲報道:“西蜀使者鄧芝、廖化到。”   鄧芝、廖化整衣冠而入,行至殿上。見碧眼兒頭戴鑲玉金冠,垂著允耳珠玉,身披王袍冕服,以玄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繪有龍形章紋。   廖化心說,碧眼兒,你穿成這樣,莫非要給爺爺唱大戲麼。   孫權上首坐著一神似白麵書生,卻穿戴將軍盔甲服飾,正是大都督陸遜,下首坐著一人玉麵長須,須發皆白,文官打扮,卻有不怒自威之色,廖化猜想這應該就是東吳文官之首江東二張之一的張昭,現居綏遠將軍、由拳侯。左邊武將成列,右邊是文官。   但見殿前居然放著一個大大的鼎,竟有一人多高,鼎鑊內熱油正沸騰。看來正是為使者準備的。   廖化不禁大驚,心想想過刀砍斧剁、腰斬砍頭多種死法,沒想到碧眼兒喜歡用油鍋炸活人,廖化雖然從不怕死,但是想到進了油鼎不免疼痛,心中不停的打鼓,臉上也不禁顯露出懼色。   左邊列的東吳諸將,早聽說蜀漢要派使者來,但不知是何人,正全身披掛,擺著耀武揚威之姿,彰顯吳國將軍之風采,但仔細觀瞧,正使是個麵生的儒生,副使居然竟是虎牙關前、夷道城下的老冤家廖化,無不眼露兇光,怒目而視。   廖化立馬感受到了眾人眼中的殺意,也不正視他們。   鄧芝倒是麵無懼色,昂然前行,到孫權駕前,長揖不拜。   左右大喝曰:“何不拜見我王?”   鄧芝昂然回答道:“上國天使,不拜小邦之主。”   孫權大怒道:“汝不自量力,欲憑借三寸之舌,效酈食其說齊乎?可速入油鼎試試溫度。”   廖化心說,要試你試,我可不試。   鄧芝大笑:“世人都說東吳多賢者,誰想懼一儒生。”   孫權說:“孤何懼爾等?鄧芝、廖化欲為諸葛亮作說客,來說服孤絕魏聯蜀,是否?”   鄧芝回答道:“我乃蜀中一介儒生,特為吳國利害而來,現在殿前設兵陳鼎,以拒來使,這種氣度怎麼能容物呢?”   張昭在側聽了,他多年來一貫是反對聯劉抗曹的戰略的,恰恰與魯肅、諸葛瑾的觀點相左,這次陸遜居然力主欲與蜀漢二次聯盟,心中本就不忿,見鄧芝又來激吳王,知道吳王最怕激,他趕忙插話道:“鄧芝,爾本益州一小吏,居然也來鼓唇弄舌,諸葛亮要想聯盟派遣使者,也太沒有誠意了吧?”   鄧芝是尚書之職,雖然任職於內廷,但是職務級別確實較低,甚至還不如廖化。   “還有你個廖化,前番在南郡詐降脫逃,在夷陵欺騙糜芳反叛,又在秭歸箭傷孫安東,這次居然跑到武昌來,你的膽子倒是不小。”   我還在南郡給呂蒙投過毒呢,這你老小子可不知道。廖化心想。   此時潘璋在左邊站著,他一路上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正無處發泄呢,他心想此時正是時機利用眾怒砍了廖化,拔出寶劍大聲道:“殿下,這個廖化著實可惡,聽說還被封為什麼鎮東將軍,不知他要怎麼鎮東,因此不管和與不和,先斬了這廝,為孫桓報仇。”   眾將夷陵時在虎牙關前受辱,正有此意,見有人挑頭,也都拔出寶劍來對著鄧芝、廖化,大聲稱是,瞬間大殿上刀光劍影。   孫權悠悠然不語,居然也沒有出麵製止,他正想看廖化如何應對。   這時候廖化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收起了懼色。   廖化正色道:“汝等不要用刀劍唬我,我在麥城、在南郡、在夷陵,要死已經死了幾十次了,還怕汝等朝堂上的劍麼。”   他心想,死在吳將刀劍之下,總比死在油鍋裡舒服些。這些吳狗,不唬上一唬,也對不起我廖將軍的盛名。   他又說:“隻不過我聽說荊州呂蒙興不義之戰,被君侯索命而死,夷陵潘常收不義之財,被周倉顯靈恫嚇。汝等不是戰場上真刀真槍取勝,卻殺來使於此,在青史上也是跳梁小醜的角色,且有辱武者的盛名,也不怕人索命麼?”   短短幾句話,眾人臉上隱約的顯出驚慌之色,不敢向前造次。   這個時代人人皆信鬼神,因此廖化的裝神弄鬼之計屢試不爽、百試百靈。   況且呂蒙之死確實蹊蹺,正值當年,體壯如牛,卻偷襲得到南郡後兩個月就莫名病死在南郡,民間都傳說是關公索命,言之鑿鑿;而周倉夷陵顯靈是潘常親眼所見,這個潘常此後竟然棄官不做,天天各地修關廟,虔誠於神佛,又到處傳播周大將軍顯靈的故事,這些都不由得人不信,東吳諸將都私下嘀咕是不是荊州這些將領都專門培訓過死後顯靈索命的法術。隻是他們都不知道,這兩個鬼實際上都是廖化廖元儉擺弄出來的。   再說從道義上,無論荊州歸屬是誰,但是呂蒙背刺盟友、誅殺關氏父子,確實是很不講究的,連東吳武將的內心裡也頗覺得不妥,隻是不敢表露出來。此時如果在殿前對廖化行兇,是拿著兵刃麵對手無寸鐵之人,不僅勝之不武,而且也是違反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基本外交規則。   無論從情理規矩來說,還是從索命的後果來說,廖化可把吳國眾將唬得不輕。   張昭在上首坐著,眼見廖化三言兩語,眾將就泄了氣,心裡暗罵你們這些窩囊廢。他朗聲說道:“廖化休要胡言,怪力亂神,子所不語。今番劉備身故,益州勢窮力孤,孔明技窮來議和,現魏帝五路伐蜀,旦夕可破,我吳國憑什麼跟爾等撮爾小國趟這個渾水,以兵鋒抗強魏。”   廖化在來時的舟上,早跟鄧芝研究過談判策略了,這次出使東吳,是諸葛丞相和陸遜力促而成的,夷陵之戰後孫權對陸遜極為信任,如同當年信任周瑜一樣,內心對陸遜的孫劉重新聯盟的戰略肯定是默許的。因此再次聯盟的最大阻力,恐怕跟當年赤壁時情況一樣,還是這個文官之首的張昭。因為他多年來從來都是反對孫劉聯盟的,而且資歷又老、在江東地位很高,因此要想和談必須先把他駁倒。   要駁倒張昭,那簡直不要太容易,隻要把當年赤壁之戰前孔明出使東吳時的說辭和魯肅對孫權的說辭再用一遍就行了。   廖化笑嘻嘻看著張昭,答道:“張大爺的此番陳詞濫調,倍感耳熟,好像當年赤壁時就說過了啊。”   眾人一細想,是這麼回事。見他管張昭叫張大爺,無不心裡莞爾。   廖化對孫權作揖道:“若當年赤壁之戰前大王聽了張將軍之言,降了那曹賊,現今混得好預估也能被曹氏封為吳王了,估計位置能等同劉景升之子劉琮,而張大爺,此時估計能進位三公比肩華歆了。”   一句話把張昭的老底直接紮透了,把張昭懟得滿臉通紅,目瞪口呆。   當年劉表死後,他的兒子劉琮一個小孩以荊州八郡和十幾萬將士降曹操,最後也就是做到了諫議大夫的虛職,還天天擔心被曹氏戕害,設想如果當年有野心、有才能、有軍心民心擁戴的孫權,聽從張昭的建議降曹,估計早就被多疑的曹操弄的屍骨無存了,即使可能被封為吳王,也頂多隻是死後的封號而已。   而從孫權處投靠曹操的華歆,就是那個力勸曹丕篡漢自立的無恥華歆,居然真的因為擁立之功做到了魏國的三公。   這些話魯肅早就說過,即眾臣皆可降曹,也能保住榮華富貴,獨主公不能降曹。這番勸諫才真正是東吳王霸基業的開端。   張昭因為出的這個餿主意,多年來孫權一直深內銜之,因此他資歷再老,能力再強,孫權稱王後寧可讓名不見經傳的孫邵成為吳國的首任丞相,也不讓他當丞相。   這件事多年來張昭深以為恥,東吳眾人也不敢在他麵前提及,現在被廖化當場提出來,張大爺立馬張口結舌,氣的渾身顫栗。   孫權一看廖化寥寥數語,麾下武將都慫了,首席文官張老爺子就要被懟得當場升天,麵子上有點掛不住,他怒道:“廖化,放開兩國之間是否聯合不說,剛才潘璋說的三件事,尤其是孤愛侄孫桓因你箭傷而死這件事,你怎麼說?”   廖化絲毫不害怕:“我知道大王因愛侄孫桓之事深恨廖化,但君侯我視之如父輩,關平、周倉、王甫、馬良,我均視同為兄弟,我也因父兄之仇深恨吳王,但我此番冒險出使來吳,是為了兩國命運之大事,放下過往對大王的仇恨,大王又有什麼理由不放下私仇呢?”   孫權聽聞,心道確實如此,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廖元儉的嘴,我看比孔明也差不了多少。”   孫權這一尬笑,確實也緩和了緊張的局麵。   陸遜見勢,也喝令眾武將收起寶劍,叱退殿下眾武士,令給兩位使者設座。   孫權問鄧芝道:“吳、魏之利害若何?願伯苗教我。”   鄧芝說:“大王欲與蜀和,還是欲與魏和?”   孫權回道:“孤正欲與蜀主講和,但恐蜀主年輕識淺,不能全始全終耳。”   鄧芝答道:“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諸葛亮亦一時之俊傑;蜀有山川之險,吳有三江之固。若二國連和,共為唇齒,進則可以兼吞天下,退則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贄稱臣於魏,魏必望大王朝覲,此前多番求太子以為內侍,不從則興兵來攻,蜀亦順流而進取。如此則江南之地不復為大王有矣。若大王以愚言為不然,愚將就死於大王之前,以絕說客之名也。”   說罷,望油鍋中便跳。   孫權趕緊阻止,喝令左右撤走油鼎。對鄧芝、廖化二人重新上好茶和桌案,敬之以上賓之禮。   孫權說:“伯苗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與蜀主連和,兩位肯為我介紹乎?”   陸遜此時站起來,進言道:“不敢瞞殿下,我此前已經通過廖元儉多番與孔明通信,孔明也早有此意。”   眾人連同鄧芝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使者中會有東吳的仇人廖化,並不是故意叫板的,原來重新聯盟的始作俑者牽線人,正是這個貌不驚人的廖化。   實際上這件事孫權早已知道,今天這個場麵,說到底對外是公開談判,對內就是他們君臣二人早已計算已定,對眾將群臣唱的一出雙簧戲,廖化都僅僅能算是配角而已。   看著孫權此時故作驚訝的表情,廖化幡然頓悟,為什麼丞相這麼有把握讓我來談判,實際上他們高層早有議定,隻是讓鄧芝和我來陪著唱戲而已,怪不得碧眼兒要把戲服穿在身上呢?   接觸幾次,他對孫權的性格已有幾分了解,孫權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哲學者,在任何一個特定時期,他都能為他的國家和領地做出當時的最優選擇,因此什麼侄兒的身死,這些所謂的私仇,根本不在他的決策考慮範圍內,可以說是非常的冷血但是實用。而這一點先帝就大大的不同,他為了兄弟情誼,可以不顧社稷安危,殞身不恤,因此雖然相對而言孫權反而是個更稱職的君主,但是廖化骨子裡更喜歡先帝這種把兄弟情誼放在國家利益前麵、為了兄弟之情不要江山社稷的英雄氣魄。   丞相就是抓住了孫權的這個性格特征,放心的把廖化派到吳國去當使者,他知道廖化最擅長機變,口才出眾,出使反而會收到奇效。   鄧芝此時又添磚加瓦:“剛才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者,也是大王也。大王猶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於人?”   孫權趕忙回道:“孤意已決。二位莫再懷疑。”   右將軍步騭跟張昭私交不錯,又見兩個蜀國使者,一唱一和,把孫權拿捏的死死的,這就要簽約畫押。他一是為老張昭出頭,找回麵子,另外也怕孫權把話說得太死,沒有回旋餘地,反而喪失了談判籌碼,出班說道:“與魏和,還是與蜀和,還需要謹慎考慮。魏已經派來使臣,說四路兵取川,東吳若來接應。若得蜀土,各分一半。若蜀欲與我聯合,須割地江州求和,我看才可以考慮。”   廖化心想,還想要我國的土地,癡心妄想呢。把江州送給你,還不如把成都送給你豈不方便。   他回道:“前番吳王與曹丕在江陵、濡須口大戰,雙方各死傷萬餘,據說曹仁因濡須口之敗憂鬱而死,某實在看不出來曹魏有真心聯合吳國的可能。即使表麵上魏吳聯合,但是心存芥蒂,似乎大王也不敢從濡須口、江陵、夏口減兵攻蜀,這幾處一旦有失,則有滅國之虞,大王隻能泛舟而逃了。”   這話又說到關鍵痛點了,魏吳在夷陵之戰後的在南郡、濡須口的這一仗,其規模和參戰人數都不小於夷陵之戰,曹丕幾乎率傾國之兵南侵,若不是有瘟疫幫忙,連陸遜都差點抵擋不住魏軍的鐵蹄,因此即使此時表麵上同意和曹魏聯盟,雙方心中有鬼,東吳也絕對不敢撤掉濡須口、江陵、夏口等關鍵隘口的防禦,否則一旦魏軍多路南下,把江東領地沿江水切成數段,那麼吳王隻能做亡國之君了,所以這一仗打得孫權心有餘悸,內心深處早已經把魏吳重新同盟的可能性給否決了。   吳蜀都是弱國,能整體動員的即戰力,不過十餘萬人,兩國相比,吳國稍強,但是也很難從向北向西兩個方向同時投入主力。從地緣上,敗給蜀國頂多就是再次失去荊州,至少還能退保江東,但是敗給魏國基本上就是滅國之禍了,這個道理孫權早就明白。   諸葛瑾此時開口了:“鄧伯苗和廖元儉此言是金石玉言,主公不需要再猶豫了。”   陸遜也終於適時的表態了:“子瑜之言甚是。吳蜀聯盟對兩國都是極大的好事。”   見兩位重臣表態了,群臣諸將便不敢再發表反對意見了。   事情最終敲定下來,孫權令諸葛瑾代為製作國書,與蜀國再次結盟,共同抗魏。   當天晚上,吳王宣旨在武昌宮中設宴款待二位使者。吳國重臣大多出席,隻有張昭因在朝堂上被廖化羞辱,避而不見。   鄧芝平時很少喝酒,幾杯之後就不勝酒力了,於是武昌城又成了廖將軍的獨角戲主場了。   東吳諸將見三番五次居然都奈何不了這個黑山賊,這個人仿佛有九條命,似不死之身,今番合議談成了,廖化又成了吳蜀同盟的大功臣了,再想報當年虎牙關前侮辱之仇,機會就越來越少了。於是輪流端著酒沖鋒,非要在酒桌前喝死黑山賊。   可惜廖元儉是個千杯不醉的體質,勸人喝酒的功夫又是一絕。率先沖鋒的幾個武將,紛紛被喝的倒地嘔吐不止,殿前一片狼藉,隻有潘璋平時就愛飲酒,酒量也甚大,還沒有陷陣,但是舌頭此時也大了起來,他酒風很差,喝多了竟然抱著廖化肩膀,稱兄道弟起來。   陸遜怕他喝醉了鬧事,趕緊來勸:“廖元儉當年在南郡,把呂大都督和甘興霸同時喝倒,文珪還是不要再跟他喝了吧。”   潘璋聽了這話,更是不服,定要跟廖化來喝一整壇的,他怒道:“廖化小兒,夷道城下算你命大,來罰酒。”   廖化懟道:“潘璋小兒,雞頭山上算你命大,你也罰酒。”   潘璋哈哈大笑,也不管廖化,拿起壇子咕嘟咕嘟一口乾掉,壇子剛喝到一半,竟轟然倒地,不省人事。   廖化可不是他自己所描繪的那樣能因公事能忘私仇的人,他眼珠一轉,心裡頗感遺憾,身上怎麼沒帶點毒藥來,如法炮製,也毒死這狗賊,但是想想聯盟剛成,不好因小失大,而且臨時這毒藥確實也不好找。潘璋,且寄下你這狗頭。   孫權今天也高興,結盟已成,內心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酒量不大,喝幾杯就頗有醉意,他一直以來對廖化的神箭的本領、機變的技巧、海量的酒量和極致的忠誠甚是欣賞,撫著廖化的背輕聲說:“元儉大才,南郡時以為你死了,孤是真心的傷心遺憾,還追授你官職來著。”他停頓了一下,“此時若有意投靠我江東,孤許你以後必能擢升大將軍。位列陸伯言之副。”   廖化回道:“吳王若能歸順臣服我大漢,定能成為國之柱石,我保大王王位世襲罔替,世代榮華。”   孫權啞然失笑。   孫權喝醉了,反而不似平日裡那麼虛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顯得更加真實。   廖化心說,要不是你碧眼兒對漢室復興還有用,老子就在酒桌上結果了你。東吳眾人能奈我何?   陸遜罕見的也出來進了一杯酒:“元儉和伯苗此番立了大功,我定回信給諸葛丞相,好好誇誇你的功勞。”   廖化見大都督居然也出手敬酒了,卻也不敢怠慢:“還是得丞相和大都督同心,才可成大功,我輩僅僅是助力而已。”   陸遜見他言辭謙遜得當,也不邀功,頗為高興,他胸懷素來寬廣,虎牙關前的惡語,早就不以為意了:“我向來佩服元儉的見識,今我軍若要跟魏軍作戰,元儉有什麼可以教我?”   廖化心說,你官那麼大,還用得著問我麼,他回道:“我考慮不成熟,隻有一點淺見,大都督且聽著,吳軍善水戰,善以各部曲分進合擊,但不善陸戰,不善大軍團協同作戰,因此北出南郡攻襄陽,是以己之短攻魏之長,最好的進攻路徑還是出濡須口、合肥,占據淮南,利用淮水水網和水軍優勢,蠶食曹魏,窺視豫州、徐州。我漢軍出漢中,吳軍出合肥,二地相距甚遠,曹魏首尾不能相顧,則天下事可有為矣。”   陸遜連連稱是,這個人對我東吳軍隊了解甚深,而他的戰略眼光,真是毒辣的很。   於是又敬了幾杯。   廖化這些天來一直提心吊膽,刀尖上跳舞,時刻擔心有吳將害他,這會聯盟事成,生命危險解除,終於放寬了心,放開來品嘗美酒,再加上吳將敬酒的人甚多,一個一個喝下來,就是神仙也招架不住,這一夜難得喝的酩酊大醉,盡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