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神父的勸解(1 / 1)

下了車了,李潤澤和她說了聲拜拜就背著吉他進了酒吧。   一進去,他的眼睛開始疲勞了。外麵本來陽光就很大,在外麵走了這麼長時間眼睛已經有點疼了,酒吧裡麵又不是很亮,這麼一刺激,他有點失明了,又靠著門口的柱子緩了一會,讓眼睛適應眼前的亮度。   感覺差不多了之後,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才往吧臺走去。   難怪警察們喜歡墨鏡呢,我也得整一個。那最好再搞個麵罩吧,遮臉還能擋臭味……   他的思緒又不自覺的開始回憶起的上午的事,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他不禁開始想,傭兵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呢?隻怕是每天見得血比這多吧,他有點打退堂鼓了。   鉆進了吧臺裡,才開始掃視四周,發現今天來的客人多了不少。   隨即眼睛又是一陣疲勞,這吧臺的燈管亮的他眼睛疼。   李潤澤剛一落座,周圍就擁上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要喝昨天他調的酒。一提到“昨天”,李潤澤這才想起來,好像把神父的情報給忘了,那2000€不能讓老頭白花。   李潤澤有些累了,但還是撐著給他們調完了酒。還多調了一些備用,反正這酒不是那種跟著時間會有變化的酒。   他騰出手來,開始給神父編輯信息:“   報告:   (1)10號摩天樓的麗塔丟了弟弟,已滿四月,初步懷疑對象有:虎爪幫,清道夫,NCPD。   (2)公司廣場附近發生虎爪幫與清道夫幫的車輛追逐戰,各兩人,無人生還。有機動隊參與收尾。   (3)今天上午我和栗本薰在我上次被綁票的地方殺了三個亂刀會,已報警處置,今天下午會給我後續。”   發送!   然後李潤澤開始坐在吧臺後,住著下巴發呆。哦,突然想起了什麼。   李潤澤打開信息編輯界麵,給V發了一句:“謝謝你的義眼,還有你的刀,真的很好用。”   沒有什麼回應,可能是在做任務?算了。   他感覺有些困了,因為這一上午又是腎泵又是體力活的,身體有點撐不住了,腎泵是真的耗體力。更別說精神了,也是受了不小的折磨。身心俱疲的他還是覺得,帶薪睡覺總歸是不太好,這要是個垃圾老板也就罷了,那叫正當防衛。但這是威爾斯太太,也算是在夜之城能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了。   他拍了拍臉,給自己調了一杯冰鎮檸檬水,沒敢調酒,再喝點酒估計真得睡過去了。   他捧著杯子喝了起來,然後餘光突然注意到,臺階上正有熟悉的身影往下走。   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是神父。他臉上帶了一些不是裝出來的微笑,跟神父揮了揮手,算是打了下招呼。   神父嗬嗬的笑著,踩著穩健的步伐走向了吧臺,抬起屁股了坐下來:“我的孩子,你說你和那個小姑娘殺人了對嗎?”   李潤澤的眉頭不自覺的帶了點憂傷,點了點頭,他也不太想和別人分享這件事,所以他才在報告裡說是他和栗本薰乾的,也算是種掩耳盜鈴的自我安慰吧。   神父微微頷首,臉上的表情也帶了點傷感,像是在同情他,隨後又開口:“給我來一杯酒吧,我想嘗嘗威爾斯喝的那款自由古巴。”   李潤澤叮叮當當的調製起來,神父看著電視若有所思。   電視機在播報著新聞:“中國的蚩尤二號空間站上天,三種製作空間站必備的稀有金屬在中印間取消了關稅,並開放有機生化人和改造人的往來,與邁爾斯總統的保護主義政策形成了鮮明對比……”   “嗯……中國……李,你的家鄉在中國吧?”神父若有所思的開口。   李潤澤也調好了酒,推到了他麵前,對他說:“是的,至少我的記憶是這麼告訴我的。”   神父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微微在口腔中攪動舌頭,品鑒起來。然後臉上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神父繼續了話題:“那你記憶中的中國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太籠統了,李潤澤愣了一下,端起自己的檸檬水喝了一口,腦子清醒了一些。   “嗯……比夜之城好很多。街上雖然看不到什麼笑容,但是也沒有這麼多行屍走肉。我們在那邊很少能接觸到槍,不用擔心上街被槍打死。也幾乎沒有幫派,有人犯罪了很快就能抓捕歸案,街上也沒有這麼多垃圾……其他的就和夜之城沒什麼兩樣了。”   神父聞言哈哈的笑著:“噢哈哈哈,聽著就像人間天堂一樣。你確定你說的不是南極洲嗎?”   “您是說,新開發的大陸嗎?”李潤澤微微一愣。   “嗯,豐富的資源,穩定的社會秩序,富足的生活,萬分之七的犯罪率……但依我看,這樣一個地方,距離變成夜之城,也用不了多久。   用不了多久,公司就會跑過去搶資源,說不定已經去了。到時候一座新的夜之城就出現了。嗯,額,不對。應該說他已經是夜之城了,就是沒有這麼多高樓,還沒有自己的公司。”神父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再仔細想想,好像全世界都可以算作夜之城了。”李潤澤迅速領會他的意思,接過話茬。   “哈哈哈,你說的很對,我的孩子。”神父的眉頭解開了,嘴上的笑容不變,但他話鋒突然一轉,彎彎的眉毛和布滿皺紋的眼角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告訴我,孩子,你上午親自動手殺人了嗎?”   李潤澤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這種話頭猛轉的方式能讓一個人毫無防備的在臉上暴露出許多信息。   神父看著他的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接著笑了笑:“你看,整個世界其實都可以劃進夜之城裡,再往遠了說,月球殖民地,火星殖民地,都是夜之城。每天都是發生著人殺人,人吃人的情況。難道是因為上帝的孩子們生性弒殺嗎?”   李潤澤沉默不語。   神父看著他的沉默,又低頭端起酒喝了一口,把身子向前靠了靠,對他說:“當然不是。雖然我們確實是有暴力的基因在血脈裡,但我們是能克製住他的發作的,也不見有人天天在大街上見人就打啊;我們身體裡還有交配的基因呢,也不見有人天天在大街上像野狗一樣交配啊;我們還有貪婪的基因呢,也不見有人把自己母親的救命錢塞到自己的小金庫裡,眼看著母親病死啊。   我們是人,那些沖動是能控製住的。   當然其實我前麵說的那些爛人都有,但我們不是稱他們為‘畜牲’嗎?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完整的接受向人類轉化的過程,他們實際上隻是會說話的沒毛猴子。   給了他們足夠的轉化,人性是可以被社會改變的,人可以變成猴子,猴子也能變成人。”   神父看著沉思的李潤澤,給了他點時間消化,然後又喝了一口酒。   大概有了十秒後,神父繼續開口:“我這麼勸你,不是說那些被你殺了的人不算是人。而是說,有時候我們的所作所為並不是我們能控製的。   你我剛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就不自主的受了轉化,夜之城把嬰兒的你轉化成了殺人的你,把那個不知名的嬰兒轉化成了被你殺死的亂刀會。你們隻是被轉化後,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合適的地點。   就像一個喝醉了的人正好出現在沒了護欄的高樓邊上一樣。是夜之城讓他喝醉的,是夜之城拆掉了護欄。”   李潤澤思考了很久,一整杯檸檬水下肚了,他才明白了他想表達什麼。他搖了搖頭;“這不一樣,就算我在那種情況下見了他們一定會殺了他們,但如果我不去見他們,那他們就不會死。”   神父嗬嗬一笑:“你還是沒聽懂,其實不是你想那麼做的,隻是你以為你想那麼做了。你以為你有的選,實際上結果都是必然的,早就注定好了。實際上你根本沒得選。”   李潤澤眉頭一皺:“我不信神的!”   他雖然內心渴望得到解釋,但他還是排斥這種看起來很不牢靠的解釋,他知道這種不牢靠的解釋隻能短暫的延緩他的痛苦,如果有一天這種解釋破碎了,一切都會變本加厲的向自己內心猛攻。   他的拒絕接受不是拒絕一個解釋,而是期待一個完美的解釋。   神父又是一樂:“我的孩子,我說的注定,可不是神學上的注定,他不是上帝決定的。他是哲學上的注定。   比方說。你來酒吧聽我嘮叨,是因為你是酒保,你還很尊重我,還有很多一時半會總結不出的原因。   其實反過來,就是我受你尊重,你又是酒保,再加上那些總結不出的原因,共同注定了,你要在這聽我嘮叨。再往前推理,是你救下了列維;注定了你要成為酒保,再往前推,是你的善良注定了你要救下列維;再往前推理,又是很多我不知道的因素注定了你會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去救下列維,成為酒保後聽我嘮叨。   玩笑點說,其實可能是宇宙大爆炸誕生的種種事物,按照他們固有的規律,就從一開始就注定會發展到這裡,最後注定到——你,會在那個情況下和他相遇,注定到你,會成為對他動手的人。   注定這一切的,不是什麼上帝,隻是人們喜歡把自己理解不了的東西歸結到一個強大的神秘未知身上,上帝正好符合這個形象,所以上帝就得出來背鍋,其實這也是注定的。   你可能覺得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很奇怪,但是我知道,你需要這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就足以讓我把它說出來了。我其實也不信那些上帝,但是我可以靠他給人們帶去希望,可以靠他達成我的目的,所以我選擇成為神父。”   李潤澤聽完有點感動,他平時也喜歡思考些哲學的東西,但他還是感覺神父這一套有些怪,或者說,步子太大了,感覺缺上那麼一大塊。他想了半天,反駁了一句:“那豈不是所有人都不用負責任了?”   神父知道了他把前麵都聽懂了,非常欣慰。最後的循循善誘開始了。他臉上掛著笑,用沙啞寬厚又溫和的聲音開始了終結技:“追責的意義是什麼呢?追責真的那麼重要嗎?   追責在我看來,就是以懲罰的方式警示其他人,防止類似的事件再發生。那如果我們能不依賴追責,也能阻止類似的事件再發生,還有必要追責了嗎?如果你的五歲女兒失手打碎了花瓶,她非常傷心非常後悔,後悔到終生難忘,你還用懲罰嗎?”   “用什麼辦法呢?”李潤澤話語間沒了那麼大的挑釁意味,因為他意識到,這話是真的有用。   “記錄,我們把他記下來。我們分析它,我們警告後人,不要再這樣做。這遠比靠懲罰負責人來在人們心裡留下印記,高效的多,也持久的多。懲罰撐死就能震懾住一代人,有時甚至幾天都做不到,而記錄能流傳千秋萬代。   搞死這個強迫你殺人的世界,然後背著那份殺人的責任去建立一個沒有人被殺的地上天國。”   李潤澤抓著已經空了的檸檬水杯,怔怔的望著前方,嘴裡不斷的輕聲念叨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零碎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