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現實與理想往往有出入。本打算什麼活都接戴莎,整個上午都沒有等來雇主。 春天的氣候很好,在屋內也有些許微風能吹入。陽光透進房子外的大樹的枝葉和窗戶灑進來,暖洋洋的。窗外有兩隻蝴蝶撲閃著翅膀,仿佛是在嬉戲。 亞當趴在桌子上,將頭枕在右臂上,盯著窗外一陣出神。窗戶外一片生機勃勃……窗戶的玻璃也映著屋內的情景。 在某一刻,亞當的耳朵微微的動了一下,他敏銳的察覺到某些變化。枝葉隨風飄動的頻率的變化有些不對,蝴蝶飛舞的軌跡也有些改變……不,不是戴莎又無聊的走來走去了,她引起的變化不是這樣的,已經好幾次了……來的人不止一個,但不強,至少在超凡的視角是這樣。 亞當也沒有刻意的提醒戴莎,五階超凡的身體素質已經和常人有了明顯的不同——事實上,從三階後,每一次超凡的進階都會使身體素質大幅度進步,哪怕吸收的特性與身體無關——憑戴莎的耳力,馬上就能判斷有人來造訪。 果然,無聊的在擺弄鋼筆的戴莎忽然抬起頭,作聆聽狀,仿佛是作為印證,不多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請進。”戴莎故作正經的清了清嗓,把坐姿調整為辦公的模樣,說到。 “吱呀——”大門應聲而開。推開門的手有些白,好像在哪兒見過…… “戴莎女士,亞當先生。” 沒想到進門的是斯科先生。他先是探進頭,在戴莎點了點頭後,才跨步走進。進來後,他轉過頭向身後招呼到,“進來吧,霍莉,伊爾。”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聞聲也跨了進來。 亞當打量起來人。斯科先生的氣色比上一次見麵時好了不少:臉上多了些血色,不再是病態的蒼白,黑色的眼袋也輕了不少,不仔細端詳倒也看不出來。隻是臉頰還有些微微的凹陷,無聲地訴說那段時間“星之彩”帶來的困擾。 相較之下,被送到第三環“避難”的霍莉和小伊爾的狀態看起來變好多了。霍莉女士姣好的五官配上精致的淡妝更是相得益彰。典雅這個本不是形容外貌的詞放在這裡卻是格外的合適。配上一身白色的素雅長裙,更是光彩照人。而小布爾約莫一米四五的身高,可愛的小臉白裡透紅,尤其是秀氣的小鼻子,讓亞當有種捏上一捏的沖動。不過這種想法隻是轉瞬即逝,很快消失於無形。 等等……霍莉臉上的妝?難怪今天看戴莎感覺怪怪的,該不會…… 想到這裡,亞當狐疑的看了戴莎一眼。 戴莎大概和亞當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戴莎是臉色稍稍一紅,用口型向亞當說, “滾!” 滾就滾,沒骨氣的亞當自然的移開目光。 話說,自己剛剛是不是想到了什麼來著…… 算了,不重要了。 亞當將注意力重新放回三人身上。 “是這樣的,”斯科先生下垂握在一起,頗有些客氣的說,“自從那天幾位來我家幫忙,我就一直想向幾位當麵道謝。不過好幾次都撲了個空。今天正好帶伊爾上課,路過此處正好見到戴莎女士的車停在路邊,想來幾位都已經回來了,便厚著臉前來叨擾。” 斯科先生臉上蓄的大胡子和客氣的舉動形成了十足的反差,讓亞當覺得有些違和。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大人物的通性吧。遵從著某種不適合自己的所謂“社交準則”。 “不過,怎麼沒看到安娜小姐?”斯科先生問到。“小伊爾聽說事務所裡有一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姐姐,一直都吵著要來認識認識呢。” “安娜進修去了。”亞當擔憂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安娜滿臉平靜。 “‘進修’?”斯科先生有些詫異,但很快調整好了表情,有些恭維的說到,“果然專業人士就是不一樣。” 霍莉此時也插嘴道,“斯科,便光顧著聊天,你準備的酬金呢?” 哦對對,斯科先生仿佛恍然大悟,笑了笑,忙不迭的從衣服口袋的內襯裡掏出一張卡遞給戴莎小姐,嘴裡說道,“戴莎小姐,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請你收下。” 戴莎卻搖了搖頭,一改往常財迷的模樣,正色道,“斯科先生,這次委托的酬金在預約前就已經結清。這是我們事務所的規矩,完事後還收一筆錢,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斯科卻是哈哈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戴莎小姐此言差矣。咱們的委托可隻包含了幫忙去除房子裡的怪異,可沒包含時候的檢查和清除啊。無論怎麼說,這筆錢請你一定要收下。” 出乎亞當意料的是,戴莎聞言,並沒有堅持,而是乾脆的收下了那張卡,落落大方的說,“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理應如此,理應如此。”斯科又是一陣爽朗的笑。 又寒暄了幾句後,斯科一家告辭離去。 確認他們走遠後,戴莎轉過頭問,“亞當,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我後來還是收下了那張卡?” 亞當點了點頭。他心裡有些猜測,但是不確定,而且有些關節也沒想通。 戴莎也沒有任何隱瞞,說到,“最開始我不收他的錢,是因為‘交易’的要求。” “交易?”亞當覺得沒想通的地方似乎有些鬆動了,但仍然隔著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 據耶樓前輩透露,戴莎似乎是某位對人類不抱有惡意的高位存在的眷者,正是如此,戴莎無論吸收多少超凡特性,得到的能力都隻會是“交易”——在那位存在的影響下,超凡特性相較而言便有些微不足道了,輕易地被那位的權柄所覆蓋。 “沒錯,交易。”戴莎點了點頭,“雖然我隻有這一個能力,但也要通過類似‘消化’的方式來夯實、訓練甚至加強。‘遵守某種規則’的交易,正是這些年我摸索出的途徑之一。” 亞當這才明白。這樣說來,通過事務所賺取酬金大概就是戴莎消化她的能力的途徑之一,而基於“錢事兩清”的原則,她才不願意收下斯科的那筆感謝款。 難怪……我就知道……想到這裡,亞當嘴角不自覺的勾起。戴莎平常也不像貪財的人啊,原來是儀式需要…… “不過,後來收下這筆錢是因為其他守夜人後來也參與了這件事。” 亞當點點頭,剛剛他也聽出了端倪。既然他們沒有行動,那幫助斯科先生掃除其他隱患的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有了付出自然就要有收獲。這麼說來倒也算合理。 “雖然他們這樣做肯定不可能是為了這點錢,但至少,他們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被人看在了眼裡……”戴莎嘆了口氣。 亞當怔在了原地。 這倒是他從來沒想到過的,在他看來,守夜人們大多有超凡能力在身,執行任務的同時能消化自己的特性,同時還能收獲不薄的薪資,可以說收獲滿滿了,更何況,守夜人每一次成功的行動都意味著圓環居民們麵對的困擾他們的異類更少一些,故而,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沒有意義。 可這都建立在他是“幸運兒”的身份上。 他出生起體內就有三份特性,進入超凡世界幾乎板上釘釘。但從這一點來看,他便勝過了太多人。正式進入超凡世界後他還發現自己的靈感似乎普遍比同階的人們高,這也讓他在超凡之路上少有困擾。哪怕是“白日夢”遲遲沒有消化,但所謂“遲遲”也隻是和他的前兩份特性相比。有太多人,被難以消化的特性卡著,枯廢一生了。他看起來如履平地的超凡之路,或許在他人眼裡,就是天塹。 不僅如此,至今為止亞當遇到的全部超凡事件都少有危險。可以說在遇見諾亞之前,他經歷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鬧,那些真正的奪人性命的大風大浪,充其量都是與他擦肩而過,沒有傷他分毫。以是他當然可以說自己這個守夜人當的很值。沒什麼危險,沒什麼困難,所做的一切都讓他很有收獲感。 可是其他人呢?那些無緣踏足超凡但仍戰鬥在一線的守夜人,那些被超凡特性困擾難以進階的而蹉跎歲月的可憐蟲,那些在某次事件中失去了雙手雙腳甚至被奪取了性命的……倒黴蛋? 光是想想,亞當的心便沉甸甸的。他問自己,如果是他,他能安然的接受這一切嗎? 他不知道。 尤其是後者。一個家庭咬著牙擠出每一絲資源供養出的人兒,期待他能在有所成就後反哺,卻因為遭遇了不幸而變成廢人;一個新婚燕爾正是濃情切意之時的丈夫,本該享受著甜蜜的時光,卻在麵對身邊的突發異類災害時挺身而出,最後身死道消,徒留家人嬌妻黯然神傷……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圓環。可誰會記住他們?被他們幫助的人嗎?就算真的記住了,對他們來說,真的有意義嗎? 在他們遭遇不幸之前,會不會懷疑當時自己為什麼要走上這條舍己為人的路?既然我得幸踏入超凡,不如自立山頭,做一個乖張的非官方“超人”? 甚至,會不會在心態失衡之後,陷入失格? 細思極恐! 恍惚間,“斑駁盛筵”傳來一絲悸動,將亞當拉入了靈感狀態。 亙古不變的黑暗,一顆蔚藍的星球正漂浮在世界的正中心。 周圍有其他的行星,還有一顆巨大的紅色星球,向外傳播著光與熱。 可如果以靈感的視角觀看……這是一幅荒誕又絕望的景象。 一個看不清身形更看不清臉的巨大黑影盤繞在命運的上空,“桀桀桀”的奸笑聲如跗骨之俎纏繞在人類的歷史上空。 祂混亂,祂無序,祂無情的嘲笑著奉獻者如此愚蠢,用自己本可以幸福美滿的一生換來……一片空白? “一切皆無意義!”祂以扭曲的聲音高呼,蠱惑著地球上可憐的生物。 “歸於混沌吧,享受……瘋狂……” 祂的聲音如惡魔在耳邊的低語,哪怕是學識最為豐富品德最為高尚的博士仿佛也會被祂找到可乘之機。祂將一個又一個人的命運推下絕望的深淵,癲狂的欣賞嘈雜的世間。 祂仿佛格外享受生物的掙紮,享受自己給予那些可憐的碳基生物希望後又將它掐滅。 祂麵露陶醉之色。 混沌……瘋狂…… “一切……皆無意義……瘋狂,才是永恒的歸宿……”亞當眼裡全是茫然,不自覺的重復著這位黑暗神祇嘴裡念叨的話。 不,不是這樣的…… 靈光一閃,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在哪裡讀過,在哪裡看到過…… 當一切都歸於虛無,一切都無意義,還有些什麼東西會賦予靈魂重量,讓靈魂不至於成為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如果,當一切重新來過,我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當我知道日後麵臨的挑戰、苦難、厄運、悲劇…… 當我知道我將因為我選擇成為一個守夜人而殘廢甚至死亡……當我知道我將因為我選擇保護那些與我無關的人而失去本該有的幸福生活……當我知道我的選擇會連累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 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總有些事,高於其他! 亞當猛地睜開眼,如在絕望的泥潭裡被撈起,汗水打濕了他的衣服,可他的眼裡似乎有神光綻開! 他有些錯亂,似乎,經歷了很久,但現實中,隻過去了一瞬…… 他明悟了些什麼。與超凡無關,隻是“人性”。 人性。 他沒有告訴戴莎……那個黑暗的神祇,似乎牽扯的太多……在黑暗的宇宙裡,知道的太多並不是件好事…… 況且,戴莎自己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她能應付的。肯定會。 想到這裡,亞當輕鬆了許多,嘴邊帶了點若有若無的笑。 戴莎見到亞當這副模樣,隻是略微有些詫異,倒是也沒有多想。 亞當嘛……總歸有點奇怪的地方。 …… …… …… 潔白之地。 佝僂老人有些詫異。他盯著自己的雙手。 “力量凝實了不少……” “這麼‘可觀’的未來……會是誰呢?” 忽然,他的目光被什麼所吸引。祂抬頭望去,那裡…… 薔薇迎著陽光盛開。音樂在花園裡流淌。 祂像從前無數次一樣,本想出手乾預,卻因為某些限製而做不到。 祂嘆了口氣。 “把命運交給風吧……” 這一次,祂突然想到,自己在舊歷裡看過的某部膾炙人口的娛樂作品裡,一句常常被調侃的話。 …… …… …… 剩下的一天在平靜中過去。 風和日麗,萬裡天晴。 來事務所的,隻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他怯生生的拿著五元麵值的圓環幣,向亞當和戴莎尋求幫助。 “這也算交易?”事後,亞當好奇的問戴莎。 “當然不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戴莎一臉自然的回答道。“不過,從樹上抱隻恐高的貓下來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事。” 當然……亞當在心裡默默地接嘴……因為搭梯子抱貓的是他…… 我也恐高……可是男人不能說不行…… “但活在世上,總不能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得有‘意義’吧。” 戴莎翻閱著手裡沒有營養的三流流行小說,頭也不抬的說。 “不過,第二環的孩子,我以為都是些小少爺小公主……” “當然啦,外來者。”戴莎翻過一頁,“但是,總會有些沒落的家庭,或者好賭的爹,或者嚴厲的母親。” “他在我們門前站了很久,不是嗎?” “是啊。”亞當點點頭,也沒有計較戴莎一邊看書一邊與他搭話,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另一件事上—— “我們門前”。 聽起來……好像家的感覺。 悠揚的鐘聲響起。那是對麵的鳶尾花警局宣布結束了忙碌的正常工作時間的信號。 溫柔,祥和。拋開“斑駁盛筵”的悸動。 一切正常。 可這恰恰是最大的不正常。 在末世般的長夜歷裡。 就連警局的派車出勤的吱哇聲都沒有——仿佛是害怕打破亞當這個幸福的下午,享受“家”一樣的生活。 可最嚴經驗的水手都信奉著這樣的法則。 ——當你在最惡劣的海域遇上了難得的好天氣,不要懷疑,不是因為你的好運,而是因為,前方有更可怕的風暴等著你。 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