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亞當很快便睡去了。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到一個男人,在一個亭子裡。 那個男人的麵龐立體如刀削,眉眼卻比劍目眉星更柔和,高挺的鼻梁讓人聯想起神山。他的嘴唇看起來卻很柔軟,像是晶瑩的果凍——亞當知道,這樣描述一個男人很不合適。可眼前這個男人,不,這個少年,很美,美得無關性別,美得甚至超越物種。 他本是閉上眼的,安詳得像熟睡的嬰兒,他斜靠在華亭的大理石柱上,隨著勻稱的呼吸輕微的起伏。 隨著亞當這個不速之客的造訪,他睜開了眼。 祂的眸子裡似乎寫盡了人間的詩篇。 不,是“祂”,睜開了眼。 之所以稱其為祂,不僅是因為和狄俄尼索斯幾乎一模一樣的金發,還有祂接下來的話語。 “啊……亞當……我知道你,狄俄尼索斯向我談起你,一個有趣的男人。” “甚至是和被撒托古亞眷顧的那個女人相比……” 一個個字如流動的溪流般從祂嘴裡吐出,仿佛最有天賦的音樂家用盡了此生全部運氣,才能演奏出的絕美的樂曲。 就連亞當,“音之律”能力擁有者,都不由得為這美妙的旋律心神顫動。 可這隻是嗓音。 “有趣……是因為我的音之律嗎?”亞當心想。 “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阿波羅。狄俄尼索斯的……姑且稱作為‘兄弟’好了。” 果然,印證了亞當的猜想。 “真是迫不及待的在現實中見到你啊……”那個少年輕輕嘆了口氣,仿佛世間的所有花朵都因此而失色。 現實?現實? 亞當愣住了。此時,一股奇異的花香鉆進了亞當的鼻腔,他吸了吸鼻子,那股香味像交響樂般,在他的嗅覺裡綻開。 對,這不是現實,這是夢境。 可是這裡好美,有好多花,那裡,是薔薇嗎? 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傳來。 亞當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公寓的白色天花板。 原來隻是個夢…… 亞當長舒口氣。 隻是沾染了過多的“超凡氣息”,所以覺得自己被古神召喚了? 幸好自己剛好進行了一天的“褪魅”,才意識到這隻是個夢…… 還好,還好。 在某種高位存在的乾預下,他這樣想到。 …… …… …… “這是今天第幾次和花有關的委托了?”戴莎翻著卷宗,有些詫異的問。 “不知道。”亞當聳了聳肩,“我以為花和‘浪漫’,一直都這樣。” 不多時,像很多人一樣,亞當已經將那個預示性的夢忘得乾乾凈凈。隻是絞盡腦汁才能想起,自己好像做了個夢。 “嚴格的來說,花的確是浪漫環的象征性元素,但一般不會引起這麼頻繁的事故。”戴莎滿臉無所謂。 “不過,這些事情也看不出超凡的痕跡。大概隻是誰研發出的新品種,引發的一係列反應吧。” 這也怪不得亞當掉以輕心。對花粉過敏、瘋長的花叢甚至是園藝修剪時聽到某朵擬人的玫瑰以枝葉代手撫胸以詠嘆調的形式悲鳴這些完全看不出來和超凡相關。 ……好吧,後者更像是因為女主人因為鄰居家頑皮的小孩整夜的吵鬧沒有睡好而產生的幻覺…… 也隻是因為出於長夜以來人類建立在無窮慘劇上對一切反常情況的警惕,加之不好因為這點小事麻煩守夜人正規軍,再加上有億點點閑錢,他們才會找上“疑難雜癥事務所”解決。 反正亞當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消費。 不對。好像和戴莎有關。 那……考慮一下? 亞當的思維無邊際的發散。 “不過,還得感謝這些委托。我的消化進度倒是快了不少。應該要不了多久,就能吸收第六份了。” 亞當聞言,心裡不由得一陣緊迫感。他剛看到了一點追上戴莎的希望,結果戴莎又要進階了。 不過,這其實是亞當有些妄自菲薄了。無論是戴莎還是安娜,她們的超凡等級能進步的如此之快,都屬於某種意義上挖了超凡體係的墻角——安娜吸收的都是同類型的特質自不用說,消化起來大同小異;戴莎更是被“神聖的慵懶”撒托古亞的眷顧,屬於是真正意義上的“如有神助”。而相對“正常”的亞當,有如此進度已經相當驚人了。 不過,想到沒有一絲被消化的預兆的“斑駁盛筵”,亞當不由得嘆了口氣。“音之律”和“文之律”這兩份特質顧名思義,很容易找到消化的方法;可接下來的“白日夢”便很難理解了,正常的做夢、幻想對於消化這份特質毫無幫助。直到遇上諾亞——當時來看可算不上愉快——他才在機緣巧合之下完成消化。 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白日夢”的老路。 亞當心裡,一直也有著對變強的渴望——在圓環裡,最快晉升記錄是,三年之內,登頂! 或許這樣的“速通”並不適合全部,可誰敢說自己沒有一絲這樣的渴望呢? 唉,既來之,則安之吧。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又是一個委托完成。 身上過多的超凡氣息一點一點的溶解在“人”的環境裡。 五天後。 感受到身上似乎有額外的負擔被卸下了,亞當格外的清爽。就好像……苦悶的求學期間,老師卻為了集體榮譽法外開恩讓亞當參加了第三環全體高級中學籃球聯誼賽——那是他發揮的最好的一次,和校隊一起拿到了冠軍。酣暢淋漓,滿頭大汗,比賽結束後享用了一個熱氣騰騰牛奶浴,陽光還有“活力”混合的“味道”讓他感覺格外的好。 褪魅……這就完成了? 感覺確實挺不錯的。 “喲,大姨夫走了?”戴莎看著亞當一臉享受的表情,調笑著說。 “是啊……我感覺我狀態火熱。”亞當也開玩笑的回應道。 “這麼說來,‘今天我狀態不好’可不是合適的借口咯?”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亞當的眼神迎上戴莎的目光,他們從彼此的眼裡看到了動力……和默契。 “咳,咳。”雇主此時輕咳兩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請原諒我的無禮……我理解年輕的情侶們總是有用不完的活力,可這對我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太婆,實在有些太刺激了……我現在更想解決花圃裡的花會唱復式詠嘆調的問題,然後回家好好的睡上一覺……” 歲月並沒有在這位女士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她的頭發是時尚的褐色短燙,五官搭配上淺色的皮膚讓人毫不懷疑她年輕時的風華。 如果非要說時間在她身上留下了什麼,那就是將她的臉頰和眼神打磨的更加銳利。她犀利的眼神透過金屬框眼鏡上方盯著桌子對麵的戴莎,就連沒有直麵她的亞當有種回到高中搗亂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著的錯覺。 “真是抱歉。”戴莎一下子變回了那個專業的工作狀態,職業的微笑重新回到她臉上。裝飾性的眼鏡和她精心打理的短劉海相得益彰。 亞當看得一呆一呆的,這個女人——是的,女人——還真是多變,自己還有多少不了解她的地方?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他還以為……聽了這樣的誤會,至少會鬧個大紅臉呢。 好吧至少自己是這樣。 亞當走神之際,戴莎與雇主已經達成了協議,雇主跨出門之前,回頭說了一句,“年輕人還是得節製,到我這個年齡……” 亞當和戴莎頗有默契的忽略了剛剛發生的一切。甚至,都故作正經的聊起了工作。 “是前幾天那位?” “沒錯,看來鄰居家的小孩真的很調皮。” “我們是不是得親自跑一趟?” “是啊,拿人錢財,總得替人消災。相比異類,淘氣的小孩可好處理多了不是嗎?” “戴莎。” “嗯?” “你演技真拙劣。” “你也是。” 笑聲在事務所裡回蕩。 …… 車還沒停穩,亞當便跳下了車。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著,讓自己的裝束看起來沒什麼可挑理的地方——他可不想讓雇主瑪瑞女士認為他看起來不夠體麵,她實在是讓亞當回想起被教導主任支配的恐懼。 為此,他甚至還準備了一頂紳士們常戴的帽子。 “亞當,你慢點。”戴著墨鏡的戴莎這才打開車門,從駕駛位上走下來。隻是她剛剛開車的時候可說不上“慢點”。 戴莎右手取下墨鏡,看了看左手上的手表,優雅地整理了一下頭發,說到,“根據預約的時間,瑪瑞女士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出現了。” “你說的沒錯小姐。”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戴莎和亞當兩人一跳,瑪瑞女士從一旁走來,她提著一個紅白相間的棋盤皮包,讓她強乾的外表多了一絲知性的味道。 瑪瑞女士指了指一旁,“我有個提前半小時到的習慣,就在那邊休息。” “好的女士,抱歉讓你久等了。”戴莎一幅專業人士的派頭,亞當也很配合的脫帽致敬。 “這邊走。”瑪瑞女士卻沒有再多寒暄的意思,單刀直入的進入了這次的委托。 戴莎和亞當一邊跟著瑪瑞女士走在林蔭大道上,一邊聽著更加詳細的情報。 “……白橡木大道的居民們,都是富有學識。很有教養的紳士、淑女,順帶提一嘴,而且很有格調……” 本來專心走路的亞當聞言忍不住抬頭看了瑪瑞女士一眼,這位女士……看來蠻喜歡別人對她的贊美? 碰巧的是,瑪瑞女士此刻也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剛好與亞當對上視線。 她眨了眨淺藍色的眼眸。 “就連諾亞,也選擇來我們這裡嘗一嘗咖啡。” 而後馬上轉回身。 亞當還有些不解,反倒是戴莎好笑的朝亞當擠眉弄眼,那模樣分明是說,“看來瑪瑞女士也看過那篇報紙,‘直麵諾亞的男人’。” 亞當恍然大悟,他慶幸於自己做了一番打扮,讓自己不至於給“直麵諾亞的男人”這個稱號丟臉。 不過,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自己和戴莎真有默契。並為此沾沾自喜。 他也同樣向戴莎擠擠眼睛, “……所以你們能想象,當我發現花圃裡的花可能會發出打攪他人的聲音時我的恐慌……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可能……” “當然,我不在乎那是單式或是復式的詠嘆調。” 瑪瑞女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亞當和戴莎趕緊收斂起臉上的表情,免得又被瑪瑞女士誤認為“年輕情侶間不自覺的打情罵俏”。 “……不過,真希望領居的小尼根有時可以注意自己的言行,畢竟他也不算太小了……我可沒有抱怨的意思。” 聲音猛地一頓。 亞當也連忙剎住腳步,生怕撞上了瑪瑞女士。 “我們到了。”瑪瑞女士昂了昂頭,乾脆的說。 她利索的打開房門,脫下黑色皮鞋放在一旁,換好拖鞋,扭頭對二人說,“進來吧,不用換鞋。” 二人連忙亦步亦趨的跟上,小心翼翼的讓自己踩在麵積更小的地方,以便不給這位考究的女士造成更多後續清理的麻煩。 “很棒的家具。”亞當隨口稱贊道。 屋子裡的陳設透露出古色古香,除了一些必要的電器外,都是由白色的大理石或某種叫不上名的木頭打造。這仿佛讓亞當想起了什麼。 “謝謝。”瑪瑞女士頭也不回的說,“我時常把孩子們帶到家裡來補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希望能在另一些方麵培養他們美的情操。” “就像那幅畫。”瑪瑞女士頓了頓,用手一指。 亞當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走廊上懸掛著一米高的油畫。那是在色彩斑斕的雲海裡,一頭鯨魚正高高的躍起。 不得不說,能畫出這幅畫的畫家一定不是等閑之輩。色彩的分布讓人很容易沉浸於這夢幻的場景;而鯨魚的姿態向外傳遞著噴湧的活力,隱約之間,仿佛身處大海,耳邊傳來鯨歌,大海和夕陽的聲音…… 雖然亞當隻在舊歷的書上見過大海和鯨魚,但他知道巨人世界和古世界都還有這兩樣的存在。聽說,巨人世界裡還有名為人魚的異類,體型和正常人類相仿,他們的歌聲能輕易的迷惑甚至超凡者。 ……好吧,其實這讓他想起了星之彩。 就在這時,亞當感覺到“斑駁盛筵”仿佛輕輕地動了一下。 “嘿亞當,快跟上。”瑪瑞女士和戴莎已經穿過了餐廳,來到花園門口。 “沒關係,年輕人對藝術感興趣是件好事。或許戴莎小姐可以先跟我來。”瑪瑞女士卻這樣說道。 戴莎聞言,也隻好在轉身走進花園給亞當一個詢問的眼神。 亞當剛想說話,戴莎卻已經進了花園,隻好作罷。 無奈,“斑駁盛筵”的輕微觸動此刻也消失不見,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亞當皺眉,盯了那幅畫好一會兒,再沒有任何異樣,隻好朝花園走去。 越靠近花園,亞當的眉頭皺得越緊。 好像……真的詠嘆調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