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更加的漆黑,看不見前方的路,也看不見身後的路。 起風了,樹葉被風吹動著,葉片撞擊著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音。搖曳的樹影,被老舊的路燈發出的光,印到墻上,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 穿著黑衣服的男人,用手中的盲杖,一點一點的敲著路麵。他的眼睛是睜開的,瞳孔是灰色的,臉上有一道疤,左下臉頰。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隻口哨,不過那隻口哨已經生銹了。 街道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夜將整個城市籠罩在黑暗中。有一些流浪動物,在寂靜的街道裡亂竄。 男人的盲杖好像敲到了什麼東西,他不確定的再敲了敲。像是骨頭,男人這樣想到。 應該是流浪狗,從哪個餐廳裡叼出來的。男人繞過骨頭,繼續向前走著。 又起風了。 男人緊了緊身上的衣服,他覺得背後發涼,他須得趕緊回家,趕緊休息。 那風吹過那骨頭,吹出了一段聲音,好似哀鳴又好似求救。 男人站在風中,靜靜的聽了一會兒。風停了,聲音也停了。男人又繼續向前走去,他的盲杖,在地麵上敲敲打打,發出聲響。 有人跟在男人後麵,隨著敲打的次數越多,越來越多的人跟在男人的後麵。 男人走著走著,離開了荒涼的街道,走進了郊區的墓園,他輕車熟路的走到了一塊老舊的墓碑前。 男人後麵跟著的人呢?反正沒人看見就當沒存在過,畢竟活人都在家裡睡覺呢。 男人蹲下身去,放下手中的盲杖,用手慢慢的摸著墓碑。那墓碑好生奇怪,沒有字,死者的姓名,出生年月,死亡年月都沒有。 墓碑摸著應該是光滑的,但或許是因為多年的風吹雨打,墓碑上有很多破裂的紋路,那些紋路裡麵長著綠色的青苔。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點一點摸過那些紋路,感受著紋路裡麵的青苔,觸感很濕潤,好像下過了雨,雨水留在青苔裡,沒有被曬乾。 男人摸了很久,最後拾起身旁的盲杖,盲杖再次敲起了地麵,“噠、噠、噠。” “留著月亮的夜晚,才是真正的夜晚。”男人自言自語的道了一句,他慢慢的離開了墓園。 他年少從村子裡出來,在外麵浮沉多年,最終落了眼疾,成了瞎子,如今隻有一個盲杖陪在他的身邊,陪他走過艱難險阻的路。 墓園裡埋葬的是他的弟弟。 年輕時,一對雙胞胎兄弟,從落後的村子,走入了城市。他們從落魄走向風光,然後再從風光走向落魄。 他們經歷過大起大落,卻沒想到有一人入了歧途。 弟弟做了錯事,丟了命,最後連埋葬的地方都沒有。他的屍體,不知去了哪裡,哥哥去找過,就是沒找到。 哥哥舍不得弟弟,就在一個被遺忘的墓園中,立了一塊無字的石碑。之後的日子中,哥哥總會來看看這塊石碑。 他摸呀摸,眼裡流出淚水。 後來徒生疾病,倒失了光。哥哥知道這個信息的時候,也沒有多大的難受,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信息,他用僅剩的錢給自己買了一根盲杖。 在還沒有瞎的時候,他就用起了盲杖。等到他熟悉的時候,眼睛也就瞎了。他早就熟悉用盲杖指引方向,眼睛要不要也就無所謂了。 他現在已經用盲杖,七年了。他靠著一點點的錢維持著生計,在這個社會,茍延殘喘的活著。 警察有來找過他幾次,大多都是詢問弟弟是怎麼死的。他回答的最多的就是——意外死亡。 他不太抽煙,也不愛喝酒。所以除了基本的生存物資外,他沒有什麼額外的開銷。那一點點的錢,勉強能讓他活著。 他一個人走在寒風中,陪伴著他的隻有盲杖敲擊地麵的聲響。那是唯一的聲響,除了風聲,隻有盲杖敲擊的聲響能給他帶來安全感。 “月兒彎,月兒彎,彎彎的月兒,像小船,載著人兒回到家,躲風躲雨平安安。”一道虛弱的女聲唱著不知名的兒歌。 男人聽到這首兒歌,停住了腳步,他站著,靜靜的聽著歌。 唱著歌的女人,蓬亂的頭發,穿著臟兮兮的連衣裙,赤著腳,行走在寒冷的街道上。 她走的每一路都留下了血跡,她的雙腳臟兮兮的,仔細看,還有傷口。 她唱著歌,有時隨著歌聲,做舞蹈的姿態,有時又平靜的走路,唱歌。 有兩三隻烏鴉,停留在枯敗的樹枝上,喧鬧的叫著。 女人和男人,相交於一點,又快速分開。 一個如輕盈的燕子,一個如笨重的石像。燕子會停留在石像上,但不會永久停留。 男人聽見了女人的歌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越來越大,然後又越來越小。他嗅見了一股香味,是從他的前方傳來的。 香味很奇特,像很多種知名的花一起散發的,男人很喜歡花,對於一些花香也很了解。他在香味裡沉醉了,但很快他又清醒過來,香味中夾雜的一絲血腥味。 他對血腥的氣味很敏感,之前他在兄弟身上,經常聞到很濃重的血腥氣味。如今夾雜在花香中的一種古怪氣味,是讓他感到很不舒服的血腥氣。 男人敲著盲杖,一步又一步的走向香味傳來的地方。 “你好。”有一個人喊住了男人。 男人的手心出了汗,盲杖怎麼抓都不舒服。他皺了皺眉,又快速的緩和了表情。 “你好。”男人平靜的說,花香味很濃鬱,血腥氣也很重。 “先生要一束花嗎?”男人站在男人旁邊,將手中的花舉到男人眼前。 燈光太暗,兩個人的表情都顯得不太真切。 男人慢慢的抬起手,那人見狀將花束放到男人手裡。 “多少錢?”男人手中捏著花束問道。 沒有人回答男人的話,如今隻有男人站在那個地方,送給男人花束的人,不見了。 男人閉上了眼睛,呼出一口氣。他懷裡捧著花,另一隻手拄著盲杖,敲敲打打的往前走。 他邊走邊唱。 “月兒彎,月兒彎,彎彎的月兒,像小船,載著人兒回到家,躲風躲雨平安安。” 瘋瘋癲癲的女人,轉身看了一眼男人離開的方向,她笑了起來,又唱著兒歌,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