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婆婆幫襯著替阿元娘梳洗擦拭,而阿元則在桌前,借著煤油燈的光讀書練字。 桌上堆著十來本被翻的有些舊的書和一摞被寫的滿滿當當的紙張,上麵的字跡雖然有點小家子氣,但一筆一劃工整飄逸,倒不失為一塊值得打磨的璞玉。 “我們那一輩可是要五歲識千字,七歲能作書的,到你這一輩自然也是不能落下的,咳咳。”坐在一邊的婆婆捏著針縫製衣物,時不時瞅一眼認真書寫的阿元。 婆婆的桌前則是由小背簍裝著的各類物品,有質地絲滑的女式布匹、如金銀般閃爍的絲線等等,這些全是以前在阿元麵前提過一嘴的。 阿元點了點頭,手中筆繼續揮墨,“嗯,阿元知道。” 婆婆經常會在下一刻忘了自己要乾什麼,或者說了什麼,比如,她方才的那句話都已重復了數次。 但阿元從未點破,隻在旁適當地提醒附和。 婆婆用燈火收好線頭,把一套剛趕製好的衣服放在桌上,“這是婆婆給你的新衣服,你練完字也早點歇著。” “謝謝婆婆。”道完謝的阿元替婆婆頂住背簍底,等到對方示意才鬆開雙手。 並不是他不想送,而是婆婆習慣獨來獨往,且以自己身子骨硬朗為由叮囑過他。 這一晚,阿元睡得格外的沉。 “阿元,該起床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尚在睡夢中的阿元立即驚醒,跑出房門卻看見母親正在廚房張羅著早飯。 婆婆也不知何時已經來到,正在菜地裡挑著品相好的擇下,放入背簍中。 果然。。。 無論當時阿娘的癥狀多嚴重,隻要到第二天,就會恢復正常,還不會有相關的任何印象,也不會對缺少的記憶產生疑惑。 就像是那段時間從她們的認知中被抹去了一樣,從不存在。 飯桌上,母親注意到阿元身上的新衣服,“婆婆的手藝仍舊那麼好,我記得她老人家為了這個可忙活了好久。” 端著碗的婆婆擺擺手,視線始終放在換上新衣的阿元,渾濁的眼裡湧動著異彩。 阿元吃過飯便馬不停蹄地背起背簍離開家,婆婆二人對此笑而不語。 以前阿元需要通過趕早市來賣掉種植的果蔬,自被四海酒樓招下後,胖掌櫃直接預訂了日後所有的貨物,並且價格也是往高的給。 然則阿元堅持按照市場價來算,拗不過的胖掌櫃也隻能搖搖頭,笑著答應。 盡管天色才蒙蒙亮,市集卻早已擠的水泄不通,冒著熱氣的包子鋪前排起長隊,路邊菜攤的菜葉上還沾著露水,四周各種叫賣聲似競賽般此起彼伏。 阿元那雙被凍紅的小手下意識抱緊胸前的背簍,閃轉騰挪地不斷穿梭在人群中。 正在酒樓門口張望的店小二,遠遠就發現了被旁人擠在中間的阿元,雙掌呈喇叭狀貼著嘴,“今天遲到咯!” 阿元一個不留神就被人推出去,好在一個趔趄後穩住了跌倒的趨勢。 回頭看時,卻分辨不出是何人所為,但想著既然都出來了便不再計較,奔向朝他趕來的店小二。 可店小二顯然沒那麼好說話,沖著前麵的人破口大罵,指責他們連一個小孩都能下得了手。 店內的其他人也是聞聲齊齊走到店門口,看到的是此刻的阿元正拽著店小二往店挪動,可耐不住對方在勁頭上,雙腿不進反退。 哪怕到了下午,店小二仍在憋著火,讓人感覺受到欺負的不是阿元,是他才對。 胖掌櫃看在眼裡,但出於店裡的生意考慮,臨時把店小二調到後廚配菜。 沒成想,一掀門簾就看見他和張莽子湊在一起,雙手不停地比劃著什麼,臉上還露出得意而陰險的笑容。 另一邊的阿元心無旁騖地處理著配菜,手上忙個不停。 窺見此景的胖掌櫃頓感失策,舉起有些臃腫的手掌啪的拍在腦門,“那些家夥沒事欺負小孩乾嘛嗎?” 轉念一想,他們實在可惡,給點教訓亦合乎情理,索性當自己沒看見,在三人覺察前收回了踩在後廚地麵的一腳。 但更令他頭疼的在後麵,適時,店裡來了位不速之客,還沒瞅見人呢,身上的那脂粉味就直沖胖掌櫃腦門。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尋春坊的鶯兒,比起昨晚穿著稍顯寒酸的她,現在一身淺黛色長裙,眉尾梢沾著圓點金貼,尤其是那股香氣,更非昨日可較。 還真是夠奢侈的! 胖掌櫃隻嗅了幾口便分辨出香料用材,厭惡之外存著一份驚詫。 更不消說,如果把這份用度換算成錢幣,足以頂上酒樓半月的營收。 秉著來者是客和有錢不賺白不賺的理念,胖掌櫃頓了幾秒還是上前迎了這位客人。 況且此女看著並沒有尋春坊的其他人有心計,想必也不是來找麻煩的。 “阿元,上茶!” 腆著笑的胖掌櫃招呼一聲,便回到櫃臺繼續搗鼓算盤珠子,不再看鶯兒一眼。 早已知曉名字的鶯兒則是滿目期待著望向後廚,記憶中的那個孩子含著笑,手拎茶壺走了過來。 在看出客人是鶯兒時,阿元也是加快了幾步跑到桌前,“你怎麼來了?” “聽說這酒樓的味道不錯,難得張媽媽今天放了我一天假,就來嘗一嘗。” 本還有些拘謹畏縮的鶯兒,也是笑顏逐開,似乎靠近阿元就會被他的熱情真誠感染。 她又何嘗察覺不到胖掌櫃對她的敵意呢,隻是既然對方選擇裝著,自己也願意當作不知情。 “既然你是第一次來,;那我給你上兩道招牌菜,加上一份盅湯,多了怕你吃不下,怎麼樣?” 想著這是鶯兒對酒樓的第一印象,阿元說什麼也不能給胖掌櫃丟臉,貼心地服務起來。 “我相信你。”鶯兒注視著活潑可愛的阿元,心中生出不少好感。 隻是她有一事想不通,阿元的這身衣服不僅材質看著柔順,富有韌性,其用的針線織法自己竟看不出個大概。 阿元前腳進了後廚,胖掌櫃後腳就跟了上去,雙手搭在阿元肩,笑瞇瞇道:“這次不收她的錢。” “啊?”不明所以的阿元皺起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胖掌櫃看出阿元心底顧慮,忍不住笑出聲。 眼看胖掌櫃如此反常,阿元也不好多說什麼,“好吧。” 等到掌櫃出去後,阿元摸出繡著菊花的錢袋,裡麵裝著阿元的全部家底。 本來他打算以店鋪酬賓的名頭拒收,自己再暗中付錢,也算是感謝昨晚對方的善意。 “乾嘛呢?”店小二突然從身後竄出。 “沒什麼。”被嚇了一跳的阿元收起錢袋,轉身望向似在思考的張莽子,“師傅,魚香肉絲,鬆鼠魚,還有豬胸骨燉藕湯各一份。” 話罷,他就提著茶壺借口給客人續茶跑掉了。 被甩開的店小二沒有戳穿阿元,直到後麵阿元端出那桌菜才跟著出了後廚。 隻看了一眼,店小二便摸清了原因,雙臂交叉環於胸前,“這小子,還挺知恩圖報的嘛。” 說著還刻意往櫃臺的胖掌櫃那靠了靠。 “拜托,那是我出的錢!”胖掌櫃一臉不可置信地回過頭,無辜的眼神仿佛是蒙受了天大冤屈。 “得得得,我知道了!”店小二一下子就沒了接著打趣的念頭,忙擺手溜回後廚,“阿元和我說,覺得你人還怪好的,不辭工了。” 不出他所料,身後緊接著就響起耳熟的尖叫聲,“真的假的?” 店小二記得,以前自己和其他夥計打算留下的時候,一向慢條斯理的胖掌櫃也變得一驚一乍,追著他們挨個問上百八十遍。 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幾個後悔了做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