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定好的出行日子,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曲家完全沒有想過一個富貴人家的娘子敢獨自離家,所幸對她並未監管。 秦桑羅偷偷溜出家門,在城東上了已顧好的馬車。先去青田縣,探望了管事大娘,沒有告訴她具體籌劃,避免曲家將來詢問起給她惹麻煩,但隱晦的表示自己未來穩定之後會接她一起生活。 隨後回到莊子上一直住的房間裡,她記憶中父母留給她一把匕首,翻來找去,發現它在一個盒子裡。匕首成微微彎曲形狀,套子是黑色皮製,把手應是陰沉木——一種碳化後密度很高的木質,拿在手裡分量不算重,但很有實感,拔出匕首一看,通身黑色金屬,刀刃薄如蟬翼,上刻兩個字——羊角。 真好看啊!秦桑羅決定帶著它。 辭別大娘,折向東南,打算到潼關便讓車夫回去,通過潼關渡河到風陵渡,向北去蒲州繞路沙澗度再一路向東去洛州,以此掩藏行跡,此謂兩渡天水。 路上秦桑羅換了男裝,並將臉塗成黃黑色,盡量找小客棧,走到鄉村就投宿農婦家,給一些銀錢還能管飯,終於在這天來到了華陰縣。 秦桑羅路過了一家叫“望千門①”的客棧,咂摸咂摸覺得名字不錯,便決定住在這裡。 客棧不大,但是還挺乾凈整齊的,秦桑羅辦好了店簿登記就去房間打水洗臉,然後滾到床上讓身體休息,古人造不出什麼優質的床墊子,床鋪挺硬的,在曲家的時候還好一些,在外就沒辦法了,反正最近都是這樣趕路,慢慢的也適應了。 再往前走明日就到潼關了,對麵就是那個“雞鳴一聲聽三省的”渡口,也是“一見楊過誤終身”的渡口——風陵渡口。 風陵渡口正處於黃河東轉的拐角,是京畿道、都畿道、山南東道的交通要塞,跨三大地區之界。自古以來就是天水上最大的渡口。千百年來,風陵渡口作為天水的要津,不知有多少人通過這裡,走入秦晉。 趕路疲憊,晚膳草草吃了一口,秦桑羅就睡下了。 第二日,秦桑羅收拾停當,出了門,打算直去潼關。她是金老爺子書迷,想去站在風陵渡口迎著風,裝一下文藝青年,幻想郭襄是怎麼遇見楊過誤終身的,以至於給自己弟子取名都要用風陵二字。 從華陰縣到潼關,馬車行駛要一個多時辰,潼關北臨天水,南依秦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自古就是多戰之地,見證了數不清的戰事和一個個王朝的興衰。 張養浩在前往關中救災路過潼關時有感而發寫出《山坡羊·潼關懷古》,留下了傳唱千古的名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惜沒有智能手機,不然渡河的時候可以多拍一些照片發朋友圈的。等看了風陵渡之後順利的話能找到牛車,繼續向北再行兩個多時辰即可到蒲州,所以今日時間比較充裕,到蒲州找客棧投宿明日再重新雇傭一輛馬車。 結果還未出華陰縣,走到一半馬車就不便行駛了,路上人越來越多,秦桑羅讓車夫停下,自己下了車,看到衙役匆匆從街上經過,許多百姓也朝同一方向湧去,因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秦桑羅拉住一個路人詢問。 路人告之前麵易安巷內一戶人家發生了命案,死者在本地很有名氣,且死狀慘烈,現在應是驚動了縣令,聽說主簿和縣尉都已經到了現場,好多人都要趕去看看情況。 秦桑羅,也就是葉梢,前世學的是刑偵,雖然仍處於學生階段,但她對這個專業十分熱愛,此時聽說出了命案,猶豫起來,以她此刻的情況去看熱鬧好像有點顯得不著調啊,畢竟還在逃家呢,但是她好想去看看古代衙役是怎麼辦案的啊! 揉著腦袋思來想去,覺得反正時間還挺充裕的,今日的行程就是去風陵渡,到蒲州也不算遠,應該也不差這會,看下熱鬧耽擱不了太久。想罷,給了車夫幾個錢讓他去喝茶,便隨著人群去了。 一路走過去,人越來越多,轉入巷子後便擁擠起來。秦桑羅身材嬌小,像條魚一樣在人群中穿梭滑行,漸漸就擠到了事發地門口。 映入眼簾的是翻新過的院墻,十分整齊乾凈,周圍幾戶人家都沒有這戶院墻新。衙役正在維護現場,防止人群湧入,百姓都是站在院門口觀瞧。 秦桑羅視線越過人群縫隙看向裡麵,院落裡地麵上有絲絲血跡,看起來血量並不大,但離得遠看不真切,懷疑可能是兇徒拿著兇器出來一路滴落形成的。 此時,身旁的幾個人閑談起來,秦桑羅立刻豎起耳朵聽,聽完之後,對事情大致有了初步了解。 這戶姓孟,是對母女,家中沒有男子,孟娘子今年三十出頭,帶著一個十歲的女兒,這個女兒身患嚴重殘疾,母女倆相依為命。 孟娘子平日裡很是勤勞和善,把女兒照顧的很好,跟周圍鄰裡關係也十分融洽,大家見她們母女生活艱辛,經常施以援手,孟娘子偶爾便會做些膳食回報大家,日子還過得下去。 今日一早,鄰居家的女兒返回娘家與家人團聚,順便來探望孟家的女兒。敲門很久沒人應門,因平日裡孟家女兒很少出門,是以擔心她們母女家中有什麼變故,便叫來人將門撞了開,這才發現孟娘子已經慘死家中,孟家女兒已經不知所蹤。 孟家在華陰縣很出名,源於華陰縣曾為她們母女舉辦過一次籌善宴。 宴會由縣衙和本地善堂“悲田坊”牽頭,邀請許多氏族鄉紳參與,孟家母女的經歷打動了不少人。 當時為她們募集很多銀錢,現下居住的房屋院落就是用那筆錢買下的,並且進行過翻新。 之所以會有籌善宴,是因為崇明帝李衡下過政令,要官府增加慈善投入,並管理“悲田坊”。 本朝從高祖開始,佛教參與慈善活動,大規模地救濟窮人、病人、小孩、婦女,凝聚了很大的民間力量,在百姓中聲望越來越大。 到了崇明皇帝這裡,認為這種發展勢頭對朝廷不利,官府應提升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不應讓寺廟力量過於強大。此後經費由官府支出一部分,也可由各地官府在民間募集。 華陰縣縣令想把孟氏母女塑造成華陰縣執行政令的典範,來作為政績。 於是便在華陰縣大肆宣傳母女,悲慘的身世、感人的故事加上政官府的賣力宣傳,孟氏母女在華陰縣一下子成了名人。 正在搜集相關信息,就聽有人喊:“縣令大人到了,無關人等讓路!” 秦桑羅應聲看去,隻見衙役在兩旁開路,中間行來幾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模樣約莫四十幾歲的官員,身著深綠色公服,上銹鵪鶉,銀色腰帶,未配魚袋①,長臉,有點八字眉,乍一看一臉愁苦,正在引導後麵的人,邊走路邊說話,神情很是謙卑。 走在他身後的人,一身象牙白圓領袍服,袍服衣領和袖邊滾了金線,窄袖,頭帶小冠,上插一隻簪,額頭光潔,眉毛漆黑整齊,鼻梁挺直。 以學過秦桑羅素描的經驗來看,他眉眼好像用鉛筆細細描繪後,又用橡皮精心修過一樣精致。魚尾狀雙眼皮,眼裂眼尾均偏長,目光下垂之時似有媚態,說有點男生女相,五官搭配起來看又偏俊朗了一些,此刻麵無表情,不知道有沒有聽前麵的人說話。 一群人走到院門處,衙役趕忙來見禮“巡按使大人,劉大人。” 聽到門口響動,裡麵走出來一個人,身著淺綠色公服,也是窄袖,同樣見了禮之後,深綠色公服的人問:“常博,現下是何種情況?” 淺綠色公服的人答:“回劉大人,死者孟氏,名叫孟慰心,年三十五,已死了幾日了,死者鄰居今日發現才來報官的。死者還有一女,年十歲,名叫孟夭夭,未在現場找到,周圍鄰居也不知她去了何處。” 深綠色公服的人看來應是華陰縣縣令,聽話頭是姓劉,跟他稟告情況的應是縣尉,姓常。 劉縣令又問:“仵作可到了?” 縣尉:“到了,已在檢查屍體。” 劉縣令轉頭向著白袍男子低頭揖手:“巡按使要看現場還是在院中等回話?下官可安排。” 巡按使,品階一般,職權頗大,專門到各處州縣監督檢查工作,糾官邪,平冤獄,肅清官場風氣,考核各地官吏,也就是中央派到地方審查的領導,別說縣令,就是各州刺史也會緊張。 這時巡按使開口說話了:“去看看現場。”聲音清新溫和沒有太多情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緊接著幾人陸續進入院子,這次劉縣令側身避讓,巡按使向前一步走在最前。 秦桑羅目送幾人進去繼續往前擠,終於到了前排,已可以很好的觀察這座院落了。 小院是方方正正一進式,院中種有一顆桂花樹,現下是七月中旬還未到花開季節,到了八、九月應是滿院飄香。 院落東側有糧倉,糧倉旁地麵有張席子,上麵鋪了稻米。院落西側有水井,水井不遠處曬了兩件衣物。 正北麵那間房是中堂,中堂兩旁有耳房,東耳房此時衙役進出,巡按使和劉縣令就是往此處去了,推測應是寢室,很可能死者是死在自己寢室裡的。 死在自己寢室,是熟人作案呢?還是被陌生人闖入? “孟小娘子現下不知身在何處,有無危險。”一個大娘道。 “就算平安歸來又如何?現下孟娘子已經出了這等事,孟小娘子以後的生活無人照看,活在世上也是受苦啊!”另一個大娘道。 “前些天她還同我說,她們以前過得很苦,但是來到華陰縣之後好像過上了話本裡的日子,感到平安喜樂,她很是敬愛母親,感激鄉鄰,盼望日後一直都能這樣過活。” “哎——孟氏母女怎這樣命苦呢?真是叫人不忍……”此人說著便用衣袖拭起淚來。 “孟小娘子年方十歲,平日說話有禮,舉止妥帖,雖然樣貌上有些……駭人,但相處久了也不覺可怖,反而比同齡孩童懂事,老天爺對她真的是不公啊!”一位老翁感嘆道。 眾人紛紛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