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盞鋒利的切口刺進少女纖長嫩白的手指,滲出殷紅的鮮血。氣氛陡然降至冰點,偌大的寢房此時卻顯得密不透風,隻聽得見季若姝一起一伏粗重的喘息聲。 霎時,一道白光閃過,手臂傳來的一陣僵麻恍若電流經過,使得麵前的少女失神一軟,緊握於手中的碎片應聲落地。陳元見狀,順勢將她一把甩開。欲倒之際,季若姝抱緊頭部,縮成一團,滾在了地毯上。抬頭間,輕盈鬆軟的絨毛叢中,隱約閃爍的一抹光亮進入了她的視野。 一顆晶瑩玉潤的蚌珠正安然躺在一片鵝黃的絨毛裡。 “讓你們撬開房門,沒讓你們把房頂掀了。” 門外傳來季北望冷峻的聲音。 季若姝聽罷,意欲起身,顧不得小腿的一絲抽痛,便扶著粉白的墻壁站起。 季北望一襲墨色長袍,徐徐踏進了房內。看罷狼狽的眾人,又輕蔑一笑。“好大的陣仗。不明事理的是以為我季府遭了賊,還是被下令抄了家?”言罷,抬眼看向陳元。 “何至於此呢,少爺。” 劫後餘生的陳元瞬間低下頭去,陪著不是。身後的一乾侍女冷汗直冒。“我方才隻是想提醒提醒季小姐,天冷,多帶些衣裳呢。”陳元剛低聲下氣地說完,轉背就拉著一個瘦小的侍女厲聲喝到: “誰傳給你的命令,給我翻成稀亂的樣子!” 那侍女眼裡頓時布滿惶恐的神色,開始渾身顫抖起來,不敢說話,使勁搖著頭。 “少爺,等我回去收拾這幫亂傳命令的賤蹄子,非打得她們——”這陳元正眉飛色舞地講著,誰料季北望擺了擺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 “陳管家知道就好。” 言罷,徑直朝著站在角落的季若姝走去。聲音仍然是清冷的,情緒毫無波瀾。“隨便收拾幾件衣服走罷。” “他怎麼說。” 季若姝一手扶著另一隻被陳元甩開而隱隱作痛的手,同樣是冷著聲音,雙眼盯著季北望。 他,自然指的是季尚遠。 “逐出季府。族譜去名,不得返回。” 季北望垂下眼,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殊不知,他每講一個字,季若姝眼裡的混著輕蔑的自嘲就更深一分,因為她知道季北望從不對她說謊。 “好。” 思考的短短幾秒,恍若過去了幾個時辰一般漫長。 “臨走前還有一個要求。” “說。” “那件衣服。” 季若姝踉蹌著慢慢站穩,指著被踩在陳元腳下的一團鵝黃的絲質衣物。陳元見狀,趕忙把腳拿開。 “那是我阿娘的東西。我要拿走。” “可以。” 季若姝緩慢卻堅定地向陳元走去,這陳元看著沉默如鐵,徑直走來的季若姝,不由得退後了幾步。“好一個狠厲的狼崽子!”她斜眼看著季若姝小心俯下身子拾起披肩,心中暗自咒罵。隨即,又指揮著一乾侍女。“看著做甚,還不打掃乾凈?”眾人這才從方才的緊張中緩過神來,各自開始收拾。 眼見季若姝已然撿起披肩,季北望拂袖而去。夜鴞則恭敬地等候在房門前。季若姝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頭也不回地跟隨季北望走了出去。夜鴞緊隨其後,瞥見季節微跛的步伐,眼裡閃過一絲不忍。季若姝沒有多言,抬眼看了看季北望決絕的背影,心裡仿佛被挖空了一般黯然失神。瞥見傭人出入買菜的角門,全身的力氣被悉數抽走一般挪不動腳。好不容易抬腳走去,就被季北望叫住。 “正門。” 聲音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為什麼是正門?” 季若姝圓睜著眼看向他,內心的慌亂與委屈仿佛就要沖破表麵強裝的理智,如同洪水一般決堤。 “角門,” 他頓了頓。 “不足以服眾。” 服眾。 竟然是服眾。 真是莫大的諷刺。季若姝抑製著愈加緊促的呼吸與即將湧出來的淚水,自嘲地點了點頭:“好。很好,非常好。殺一儆百,以儆效尤?”看著情緒漸漸失控的季若姝,麵前的人沒有回頭的意思,仍然是向前走去。 “他季尚遠就這麼在乎麵子嗎?!” 季北望不置可否。 “開大門。” 幾個守門的家丁聽罷,實榻大門便被緩緩打開。正值日中,門外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時有一兩閑漢門口張望。可季北望偏偏走到門的正中間才緩緩停下。不多時,季府的大門前便聚集了不少的民眾,甚至還有被街坊鄰居拉來看戲的人。 他沒在開玩笑。 季若姝緊緊攢著披肩,死死咬著嘴唇。回想起和季尚遠的對話,走到門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又失神半刻。可季北望不給她更多的時間思考,給了旁邊一個侍女一個眼神,那侍女便提著一個麻布包裹走到季若姝麵前。 “喲。怎麼了這是?” “哎,你沒聽說呀?月夕那晚,這姑娘騎馬撞著人還不認賬吶。” “何止是不認賬?那湯販都半截入土的人了,這一撞,沒出人命就是萬幸嘍!” “聽說了嗎,昨日金字急腳遞被發現射殺在竹林,死狀慘烈啊。” “這知州剛上任,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啊?嘖嘖嘖——” 底下的群眾對著季府門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羞恥感恍若螞蟻,順著腳底爬滿了季若姝的全身,她望向包裹,一言不發。 “這才知道愧疚吶?怎麼撞著人沒見著愧疚吶?” “就是呀。要不是有季府給她撐腰,她能這麼目中無人?” “現在好嘍。被趕出來嘍。我要是她呀,怎麼有臉傻站在那裡呀。” 眾人一邊議論,一邊搖了搖頭。 麵對眾人的紛紛議論,季北望隻是站在門前,任由眾人評說,堅毅的背影,仿佛是對季若姝無聲的催促,甚至是指責。季若姝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掠過眾人,奪門而出。 她沒有哭,而是任由眼淚倒流進心底,走過一眾看熱鬧的民眾,盡量不去聽那些惡意的指責,不去理會那些汙言穢語。哪裡人流稀少,她就走到哪裡,不願意麵對,隻想找到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走過街道,跑過石橋,她一路疾走,沒有方向,也不知道要去向哪裡。 因為她知道,她已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