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的衣服。” 季北望袖口處,幾根線頭隨風飄動。墨藍的長袖上,用銀白的絲線繡著星宿的形狀,一顆顆晶瑩的蚌珠點綴其間,熠熠生輝。細看之下,最靠近袖口之處卻隻剩下了絲線圍成的一圈細線。 “無妨。回頭叫下人補吧。” 言罷,又看向守門的家丁:“大門可以關了。” 季北望漠然地站在門口,看著實塌大門緩緩合上。 “麻布包裹,”他劍眉微蹙,側臉看向拿著包裹的侍女:“扔了吧。” 那低著頭的侍女領命之後便輕聲退下。 一刻後,季尚遠書房。 “你說她打碎琉璃盞同陳元以命相逼?” 季尚遠背過身,詢問著站在一旁的青年。 望著季尚遠滄桑的背影,季北望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 “是。” “哼,” 季尚遠拂了拂衣袖,轉身看向沉默的季北望,大聲說到:“雕蟲小技,自作聰明。”季北望聽罷,抬眼看向他,眼裡似有不忍之意。 “不枉我這些年教給她的防身之術。她若是忍氣吞聲,我還不認她這個女兒!” 虎父無犬子,季若姝誓死捍衛尊嚴的模樣,一如當年不願卑尊屈膝,討好羌銻,執意進諫的季尚遠。念及此處,季北望嘆了口氣,眉目漸漸舒展。 這兩個嘴硬死犟的人,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已而炊煙四起,煙火氣息漸濃,即便是僻靜的熙寧街也是一派生活景象。季若姝一手緊緊攢著衣物,另一隻手不時扶著街邊的墻壁,漫無目的地走走看看。突然拐角一個七八歲的女孩捧著一個陶罐跌跌撞撞地進入視野,緊隨其後的是一眾運送貨物的商販同騾子。 季若姝杏眼一瞥,隻見那騾子上的貨物似有鬆動,將要從女孩身旁走過。 不料一袋貨物順勢掉下,砸在女孩麵前,擦身之際,季若姝一手攬過貨物,護住了那死死抱住陶罐的孩子。 “怎麼看路的啊?貨物掉了你賠我麼?” 走在前邊的商販聞聲停下,看著掉在地下的貨物,又看向兩人,隨即對著季若姝和女孩一頓指責。 “分明是你沒裝好貨,險些砸了人。” 季若姝對著商販的眼睛,麵不改色地回懟。 “哪裡來的叫花子?”那商販順勢就掄起衣服,露出精壯緊實的胳膊。 “怎麼,要挑事麼?”季若姝挑了挑眉,輕蔑地看著他。商販眼看麵前的女子不吃這一套,正要上前威脅,不料一位麵色溫和的人上前調解。 “打擾了,小娘子。”之見這人笑瞇瞇地走到中間,見他的裝扮,和商販似乎是同夥。“大夥等著運完用午膳,自然急躁了些,我等不欲惹事,多有得罪。”言罷,又朝那壯實商販使了個眼色。 “告辭。” 那商販作揖之後,便組織著一群人同騾子走遠了。季若姝看著那群人走遠,正欲走去,不料被小女孩拉住了衣角。 “姐姐,你的手出血了。” 那小女孩雙手抱著陶罐,笨重地走向前,伸出的幾根手指拉住了她破碎的衣裙。季若姝低頭看了看小女孩的手,又上下打量了她周身: 隻是尋常不過的普通人家。 “放開你的手。” 季若姝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割痕尚未愈合仍然滲著鮮血的手,對她冷冷開口。 “姐姐,傷口不處理極易染病。姐姐幫我擋住了貨物,便是舉手之勞,茗兒也要懂得回報。” 小女孩目不轉睛地看著一臉冷淡的季若姝,一本正經。 “隨你的便。” 那小女孩仍然一臉興味盎然地牽著季若姝來到了幾步遠的小院。小院裡皆是竹篾條與成型的籮筐簸箕,燈籠骨架等物件。 看來是一家手工作坊。 “你的家人呢。”季若姝掃了一圈略顯寒酸的小院,又看著茗兒把陶罐送進廚房,向她詢問到。 “我爹死的早,家裡阿娘一把拉扯大,阿娘要同商販家做內賬,所以隻有茗兒在啦。”這茗兒熟練地打著熱水,從廚房端出一個小盆向季若姝緩緩走來。 “你就不怕我是賊人?” “姐姐幫了我,又怎麼會是賊人呢。再者,茗兒家裡也沒有值錢的物件。”茗兒一麵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麵找來一個小胡床示意季若姝坐下。溫潤的濕布觸及手掌,傳來絲絲抽痛,季若姝剛想抽手,不料一陣清涼襲來。一抹綠色散發著草藥味的糊狀物映入眼簾。“姐姐忍耐一下,馬上就不疼了。”茗兒俯下頭,用紗布細細包紮好,又抬眼看向季若姝冷酷的麵龐,噗嗤一笑。 “笑什麼笑?” 季若姝瞪著眼看向茗兒。 “姐姐的眼睛好亮,麵容生的真好。笑起來應該很好看罷。” 看罷茗兒天真的小臉,季若姝的眼裡浮現一絲閃躲。 “包紮還話多。” “嘻嘻。” 幾句話的功夫,季若姝的手掌便被結實地裹上了一層紗布,手法乾凈,絲毫不拖泥帶水。 “勞煩你了,多謝。我們就此別過。” 季若姝抬手看罷,正欲離去。那茗兒隻是不做聲,把混著紗布的一盆水放回廚房後,趕緊跑了出來,手裡抱著一個紙袋子,一把遞到季若姝手上。 “多虧了姐姐,不然,這幾個月茗兒家的醬油就隨著陶罐灑掉啦。” 原來這小妞方才是打醬油回來。 季若姝接過溫熱的紙袋,冰冷的眸子裡似有躍動,又抬眼看向綻放著陽光一般笑容的小女孩,一絲溫和閃過眼眸,仍然轉身離去了。 “姐姐要去哪裡?茗兒以後可以來找姐姐一起玩嗎?” 身後稚嫩的聲音漸漸走遠,季若姝隻是低著頭,如鯁在喉。 “四海為家,後會有期。” 八字落下,擲地有聲,季若姝遠去的背影,在秋風裡劃出一道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