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不來啊——” 向晚意伏在桌子上盯著學堂門外的天空發呆,秋高雲淡,一股空曠寂寥從天空墜下,又蔓延到周身。 “什麼沒來?學堂的先生嗎?” 溫潤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向晚意方才四處飄散的眼神忽然又一閃收斂起來。淺灰的長衫拂過,帶來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當、當然不是。” 皇甫亓鬆走近座位,看見青綠半袖一陣遮掩,透過淡淡的光照,一個素色的布袋隱約可見。 嗬—— 皇甫亓鬆輕輕一笑,不必猜他便已然知曉個大概了。他一麵坐下,一麵拿出了懷裡的一本簿冊。 “這是什麼呀?”向晚意小腦袋一轉,轉過身來看著他將要翻開的模樣。 “店鋪裡的一些流水賬單罷了。”他看了一眼方才睡醒午覺,臉頰微紅醉醺醺的向晚意,沒翻幾頁又緩緩合上。 “好忙吶,到學堂裡來還要學習管理內賬。”向晚意小臉耷拉起來,垂下了眼。 “隻是一些小商品的盈虧,與家裡的店鋪相比,算不得什麼的。倒是你——”皇甫亓鬆收好簿冊,雙眼噙著溫柔似的看向她。 “嗯?我怎麼了?” 向晚意眨著雙眼看向他,臉上掛著一片茫然。 “昨日早晨——”皇甫亓鬆盯著向晚意水光閃爍的眸子,一絲微笑浮上嘴角。“因為沒用早膳的事情沒少挨殷寧娘子的罵罷?” “啊——”向晚意聽罷,霎時間小臉一紅,破防一般:“別提啦別提啦,我耳朵都起繭子啦!” “若是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又有何人提醒你用膳呢?” 皇甫亓鬆半開玩笑地嘆了口氣,眉尖微蹙,旋即又準備研磨起墨來。 “怎會如此,”向晚意沒有去看他,而是悄悄從青綠半袖裡捧起一隻小布袋,又一把放到皇甫亓鬆的木桌上。 “何物?” “阿娘和我一同曬製的黃桃乾,可香甜,你嘗嘗!” “好。”皇甫亓鬆拂了拂衣袖,提起了那隻純色布袋,收入囊中。“勞煩殷寧娘子了。” “收起來做甚,快些吃掉才好呢,阿娘說下午睡醒就應當有蜜餞一隻,撫慰心情呢。”此言一出,向晚意眼裡便洋溢著滿足之意。 “還有啊,這一袋。”向晚意又從懷裡捧起另一袋鑲著小花的袋子,遞到他跟前。 “這一袋是映月的,記得幫我轉交給她呀。” “放心罷,”皇甫亓鬆把鑲花布袋握在手裡,又端坐起來研磨,絲毫沒有收起來的意思。 “我保證不會和她搶的。” “啊?” “轉過身去罷,先生進講堂了。” “哦。誒,你可別偷吃映月的那份啊——” “好。” 隨著青綠的輕衫隨風轉動,帶來一陣清冽的橙花香味,皇甫亓鬆握著布袋,深邃的眼眸裡恍若漣漪漸起,微瀾潮生。 他又開始在腦海裡回憶向晚意嘴角若有若無的微笑了。 此時的江州府皇城司內。 “這季尚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微生遲半斜在座位上,看著臺下靜候的淩鋒,胡子微微翹起。 “屬下認為,季若姝被當眾逐出季府隻是一個幌子。” “哦?細說幌子。” “那季尚遠本就因與當今皇帝政見不和而貶謫至此,眼下又是羌銻強攻之時,所以——” “所以季尚遠把季若姝除去族譜,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在將來被誅九族時留下他女兒的活口?” “極有可能。”淩鋒言罷,抬眼看向微生遲。 “哼。”微生遲隨即從座位上稍稍坐直,“管他有什麼目的,緊盯著總沒有錯。” “不過是混淆視聽的小把戲。” 淩鋒眼裡有所遲疑,但仍然沉著冷靜地分析陳述:“季尚遠將季若姝逐出季府看似雖假,可那丫頭卻似乎當了真。” “怎麼說?” “根據月夕一夜與近日對她的觀察,以她直率與直言不諱的心性,不像是在同季尚遠逢場作戲。” “有意思。那——她現在在何處?” “在季府周圍無意義地閑逛。” “隨時跟蹤,別出了什麼岔子。” “遵命。” 話音方歇,淩鋒便一身黑衣地走遠,換上便衣,融入了街上的一片熙熙攘攘。 “走開,哪裡來的叫花子,去去去,別耽誤我做生意——” 日薄西山,竹平城逐漸籠罩在漸濃的暮色裡,隨著縷縷炊煙隱沒進華燈初上。 一身破碎衣裳,小腿微跛的季若姝扶著墻壁,一個人慢慢走在大街上,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周邊的商販見著她,不時發出不耐煩的叫喊,催著她趕緊從攤前走開。街邊的行人看見她小腿上流淌而下進而凝固的血跡更是指指點點,拉著小孩不許向她靠近。 乞丐,青樓女子,叫花子……這些詞語已經不能引起她絲毫的情緒了,人多的地方,她隻是低著頭,不想被別人認出,仿佛隨便一個行人的笑,流入她的耳朵裡,都是奚落與嘲笑。 奈何江州府本就民生富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竹平城更是人流如織,隻要是市區街坊,就沒有人少之處。 “喲——” 一聲響聲從人群裡傳出,季若姝警惕地抬頭一看。 一個衣著隨意的閑漢見著她仿佛看見了何等曠世笑話一般驚詫。 “這不是江州府知州的公主麼?” “什麼?新上任知州的女兒?” “在哪兒?” 一時間人流匯集,人頭攢動。季若姝抬起頭,冷冷地掃了一眼那閑漢,當做無事發生一般向前走去。 “怎麼貴為公主的季大小姐,穿的跟撿破爛一樣吶?大家夥,你們說是不是啊?哈哈哈——” “賤……” 剛想說出口的“賤民”二字突然又停在了嘴邊,不知為何,她如何也說不出口。 “怎麼不說話了?月夕那日不是很狂麼?我們不是賤民麼?怎麼不說了?啊?” “不會是因為丟了季府的麵子,被當眾——” “閉嘴。” 季若姝轉過身去,看向那嬉皮笑臉的閑漢,心中的怒火似在眼裡燃燒。 “怎麼?貶低我會給你帶來優越感麼?嘩眾取寵的跳梁小醜!” “什麼?跳梁小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喲,你不也和我們這些跳梁小醜一樣嗎?哈哈哈——” 刺耳的話語混著閑漢扭曲的五官像是把季若姝卷入泥潭深淵一般絕望,她咬咬牙,把周遭一眾看笑話的眾人甩在身後,憋住淚水不去理會。 她憎恨這些落井下石的人,仿佛嘲笑他人的苦難就能滿足他們的內心的空虛與庸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