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冤家路狹(1 / 1)

山中龍 荷風送香 7226 字 2024-03-17

仙兒迷路了,她在第五遍偶遇同一棵樹時發現的。   “鬼打墻了?阿彌陀佛,各路神佛鬼魔,請高抬貴手!拜托了!”   仙兒眼一閉心一橫,隨意選個方向便信步而行,她像來時那樣揮舞著斧頭在灌木叢裡趟,結果還真下了山。   出山時,仙兒的眼睛忽然一刺,耀眼的天光晃得仙兒睜不開眼,她的心跟著跌至穀底,整個人一瞬間喪氣到不行。   比起白日的喧囂,她更喜歡黑夜的寧靜與包容,因為隻有身處黑暗,她才收不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潛移默化地,她便害怕起了讓人無處遁形的光明。   因為這樣,此刻她開始憂心自己的鬱癥是否即將發作。好在饑寒交切帶來的難受讓她無遑他顧,所以仙兒一理神色後,看上去還算晏然自若。   山麓腳下依然是荒野,她不得不忍饑挨餓,徒步時久總算行至居民區,並順利找到一處街肆遊逛。   此地乃牛欄鎮轄下,而她家則坐落於黃木鎮,兩地相隔上百裡。織金荷包用料稀有,一沒署名二無記號,也並不擔心惹火燒身。這樣一通分析,仙兒一時無所畏忌。   穿街走巷終於讓仙兒覓到一家成衣店。裡頭錦衣華服滿目,仙兒看花了眼,一時半會不知道買哪件。   猶豫不決時,無意收到了掌櫃的打量,那是一種輕蔑的眼神,這給了仙兒會心一擊,往日裡別人亦是這樣歧視她,仙兒每每都選擇息事寧人,但經歷過昨晚的驚濤駭浪,任憑誰都會心態起變,她生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那便是麵對得寸進尺的賤人,一味地逆來順受隻會害了自己!   她直白地怒問:“你的眼神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壓抑已久。   掌櫃不僅不屑一顧,還怪聲怪調道:“你應該去那家店!”說著往門外一指。   仙兒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街對麵是一間門麵簡陋的商店,楣上用漫不經心的字跡寫著周記二手成衣,派頭比這店差遠了。   仙兒氣掌櫃的以貌取人,於是她掏出一大把銀子,用力扣到臺麵上,道:“老板,你拐著彎罵我窮是不是,你以為我消費不起是不是?目光短淺的老家夥!”   仙兒邊罵邊在心裡打賭!若掌櫃的沒有打她,那她今後一定做個敢愛敢恨的女中豪傑,反之若是打了她,仙兒沒敢去想。   事實證明仙兒想多了,銀子一亮出來,掌櫃眼睛都綠了,立馬就換上了諂媚的表情,甚至,恨不得跪到仙兒膝下喊爹喊娘。   隻見他賤兮兮地賠話道:“啊呀呀,姑娘果然天生異骨絕非池中之物!是我眼拙了哇!我該打!姑娘莫怪!”   果然!態度很重要!果然!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   她挺直了背,指著櫥架上的各色華服,發號施令般,道:“那件,那件,還有那幾件,通通給我包起來!”   掌櫃隻當是活財神下了凡,高興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生怕她反悔,操起衣杈便蹭蹭蹭打包。   這時門口冷不防地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一個嬌滴滴的女聲,那聲音用開玩笑的口吻清吒道:“誒誒誒,要死啦,掌櫃你好歹留兩件給我呀!”   “對呀,老顧客了,怎麼也得先緊著我們家夫人才對啊”另一個尖銳的女聲如蠅附膻般隨聲趨和。   仙兒聞聲一個激靈,那種感覺老馬識途似的。側目一視,記憶中的一個模樣陡然映入眼簾,驚得她睜大了眼。   來者舍王腰其誰?化成灰仙兒都認識,就連她領著侍女步入時的拽樣,也像極了從前!   王腰雖隻與仙兒同窗半載便轉去私塾,但這短短時日裡做的孽,卻直接摧毀了一個人的一生。她不僅是一個惡霸,更是個罪人。   自成婚翌日,仙兒就托人遍尋王腰及其黨羽,可哪裡還有她的影子,隻聽聞她家古早便脫貧躋身了上流,如今不知道在哪個通都大邑的大宅門裡,風風光光地做著貴夫人,享受著無盡的榮華富貴呢。   而此刻!那個相違數十年,讓人鐵鞋踏破的仇人,居然不請自來了!果然冤家路狹啊!!仙兒不想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牛欄鎮,隻曉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算起來快逾二十年了,也是時候了。   仙兒別過頭,他倆還在你來我往地插科打諢。   仙兒揪開一件包好的衣服,朝自己兜頭一蓋。   “這頭怎麼突然涼嗖嗖的,看來頭疾又犯了,我得抓緊去趟醫館,掌櫃你隨意包兩件即可,餘下的你留給這位姑娘吧!我看她天生麗質,與這紈綺更般配呢!”   王腰好奇地看過去時,仙兒已經全副偽裝起來了。   貨款匆匆兩訖,仙兒奪門而走,一溜煙又折入拐角暗中觀察。她想再三確定那人身份,若真是那位故人,自己又豈能輕饒素放!   “王腰!”仙兒粗住嗓子沖成衣店用力疾呼。   果然,她的丫頭應聲探出個頭來,東一張西一望,口中怒斥道:   “哪個混賬,居然敢直呼我家夫人閨名”   果然是她!   “我們的賬今天必須兩清!”仙兒銀牙咬碎。   這時街道上趕集之人已是熙熙攘攘,幾個頑劣的孺童在街角撒潑打滾。仙兒知道機會來了。   她買了幾串糖葫蘆遞到小童手上,對他們說:“我們來做一個遊戲,看看你們誰最有種!有種的,我就給他半吊錢,你們知道的,它可以買好多好多的糖葫蘆”仙兒摸出剛才找的半吊零錢,在他們麵前用力掂了兩下。   一說到吃的,孩子們便開心得手舞足蹈。   趁著他們捧場,仙兒彎下腰附耳說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其中一個稍大點的童子,警覺地看著仙兒問道:“這樣會不會挨揍啊?到時候若我們照做了,你賴賬怎麼辦啊?”   這現如今的孩子這麼能舉一反三,仙兒尋思這件事時,那邊餘光裡的人,已經帶著侍女出來了,且看上去頗為高興。   仙兒知道不能等了,她怒氣沖沖地舉起了銀子,指著一個半動搖的孩子大罵道:“難怪他們都說你膽小,叫我拿錢來測試你,結果白花花的銀子都不能讓你勇敢起來!也罷!扶不起的泄牛屎!我走了!”   那個男孩馬上紅了臉,連忙問是誰跟你說我膽小的。   仙兒一臉為難地說道:“我答應人家要保密的,總歸他們沒冤枉你便是了!”   那個男孩更加麵紅耳赤,他把腳一跺,臉上都是不服氣:“誰說我不敢!!!你到時候別賴賬便是!”   說完便向那對主仆沖了過去。   仙兒的心激動到無以復加,眼珠子一瞬不瞬地黏在男孩身上。   隻見,王腰不斷地在沿街的販攤前挑三揀四,侍女緊隨其後搬這拿那,男孩則尾隨其後,亦步亦趨。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一路上都有人對王腰施禮打拱千恩萬謝,並尊稱她為德善娘子!!!   德善二字,是地方官吏為教化人心而旌表昭德的特稱。能得此殊榮的,不是濟困扶危的地方首善,就是一生行善的仁義君子。而這個稱號居然輪到了王腰這個混賬,未免南轅北轍了。   狗改不了吃屎,一長大就轉性,這事兒不可能。再說了,佛教有雲,善緣結善果,惡因得惡報,哪怕如今她真換了副心腸,欠她的也必須要還!   待走到行人密集處,男孩突然加快腳步借著人流往王腰身後推擠過去,仙兒亦雜在人群中引頸眺望。   人愈來愈多,仙兒腳後跟幾乎都被踩破。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總算聽到了一聲響徹雲霄的尖叫,這個聲音她最熟悉不過,以往它都是在威逼恐嚇辱罵,如今也該輪到這把嗓音發出這樣無助的尖叫了。   “啊!是誰!啊”   前一瞬王腰還是個受人敬仰的泰鬥,但窮極無聊的人們豈能輕易放過這種褲襠裡的事,於是自發地圍成一圈,一個個鼓眼鼓嘴地看著中間發笑。   仙兒高挑的個子這時候發揮了作用,她個子高看得遠,裡麵的狀況她盡收眼底。   王腰的下服被連裙帶褲地擼到了小腿,白嫩嫩的大腿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可惜的是褻褲居然還穩穩地掛在原處。   仙兒失望了,自己當初是如何出乖露醜的,她王腰也該如法炮製才對!可如今風水輪流轉,她王腰卻是如此保守,這未免太不公平。   仙兒義憤填膺的功夫,王腰眼疾手快地提起了裙子,並開始罵罵咧咧地挽回尊嚴。侍女還在手忙腳亂地替主人遮羞,不過顯然是亡羊補牢。一路上采買的華裝美服胭脂水粉散落了一地,整個場麵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可這狼狽終不及仙兒當初的萬分之一,因此仙兒不想善了。   王腰主仆一邊躲躲藏藏,一邊厲聲斥退圍觀者,這空檔,仙兒隨手買了隻叫花雞補充體力,等她撐腸拄腹,那對主仆喪家之犬般,抱頭躲進了一條可供其避難的無人深巷。   “天助我也”   仙兒從邊尾隨,從邊將頭包得六親不認,等主仆二人整飭衣衫後背示人之際,仙兒叫陣般大喊一聲:“你的報應來也!”   隻等王腰受驚轉身,仙兒便毫不憐惜地一腳踢出。   她的丫鬟嚇到懵眼懵嘴,呆雞似地看著主人。她主人則一如當年的仙兒,痛到緊捂下身伏地打滾,那左一翻右一滾的動作簡直如出一轍!   在這個貞潔即尊嚴的世界,一個女人未經人事就在洞房花燭夜被誓要共度一生的丈夫視如敝屣,這是何等的絕望!一世清白毀於一旦,脊梁骨幾乎被人戳斷。這一切與人無尤也便罷了,可這偏生卻是人禍!   小時候作的惡,便可以不算數嗎?憑什麼加害者可以若無其事繼續風光無限,甚至一反前態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泰山北鬥,而受害的卻要用一生去治愈傷痛!   仙兒越想越氣,於是在墻角找了根木棍,想以牙還牙。   丫鬟這才回過神,一把拖住仙兒,並朝巷子口大聲呼救,可她個頭太小哪裡是仙兒的對手,仙兒一抬手便輕鬆將其搡了開。   丫鬟還想再戰時,一把要命的斧子欺項而來直抵脈門。仙兒把臉湊近,惡狠狠地警告:“我不想傷及無辜,你最好別自討苦吃!否則!哼”說著斧頭往丫鬟那邊用力一壓,   丫鬟果然被震懾住,隻縮在一邊擺出進退兩難的樣子。   王腰憎恨地看了眼膽怯棄主的丫鬟,仿佛在說回去你給我等著。然後便強忍著劇痛連連後退。   “你是誰?你是剛才買衣服的那個女人?你為了幾件衣服就行兇殺人?氣性未免太大了,呃……衣衣…衣服你盡管拿走,何必大動乾戈!”   “我是誰?你隻要知道來者不善就對了!”雖然當年非她親自動手,可卻是由她授意,他們自然是蛇鼠一窩!仙兒豈能輕饒。……   “啊”   王腰發出一如仙兒當年的尖叫,一痛過後,便破口大罵道:“你也是女人!為何如此喪心病狂!你簡直不是人!”   就算冒著身份暴露的險,仙兒也要罵她,道:“我不是人?是誰先不做人的?我喪心病狂?又是哪個畜牲先喪心病狂的?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報應!”   看著她疑惑不解卻吞聲忍淚的樣子,仙兒笑逐顏開,將棍子擲在地上,舉起斧子逼問道:“七歲時跟在你左右的兩個男孩呢?聽說他們是你表哥?說,他們姓甚名誰?身在何方?敢騙我,我殺了你!”   王腰本來以為遇到了內心狹隘的瘋子,聞言才驚覺事情並不簡單。想了一想,還是不敢多問,隻警惕地回答:“他們叫張文張武,現如今在華清派做外門弟子!”   “華清派?是麼地方?在哪兒?”仙兒忙問。   “華清派你都不知道?”王腰忍不住鄙視了仙兒一眼,可刀劍無情,回過神的王腰又隻好再度低三下四,隻聽她虛心冷氣地說:“那是我們寧國數一數二的武林門派,華清派的掌門人是天下無敵的高手,所以那兒也是武學愛好者心中的聖地!”   仙兒滿腹狐疑地逼視住她:“你該不會騙我吧!故意說得那麼嚇人,好讓我不敢踏足”   王腰馬上解釋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早和他們撕破臉了,沒必要攔著你報仇”又想問我們是不是認識並且結過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害怕此人狗急跳墻,便隻好三緘其口。   仙兒將信將疑,啐了她一臉,威脅道:“你的丫鬟叫你夫人!……真是便宜你了,看來我的苦,你這輩子都無法感同身受了!你等著,若是讓我知道你今日所說乃虛言,我定會殺回來,將我的苦加倍奉還!”   說完將她搪到一邊,提著斧子快速離開了。   不一會兒,她從集市出來,手中多了一份地圖。   “華清派,寧國副都以南,那不是要好多個三天才能趕到?這麼遠,不行,我必須把仇人一鍋端了再走!……原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是這樣的感覺,一如沉屙頓愈般酣暢痛快!白瞎我委屈了半生,居然現在才明白!”   這時,仙兒莫名回過頭,剛好對上那個男童的眼睛,他的眼裡有三分畏懼餘下的都是疑惑。   “你在巷子口偷看,也不過來幫我一把?還是不夠勇敢呀!”   仙兒站到他麵前俯視著他,男童突然有點害怕,但還是伸出了手。   “給我吧”   仙兒如約付賬,便欲轉身離去。   “我還以為你會給她來一斧子,結果卻隻是胡鬧。有道是,要麼不做,要做做絕……”   仙兒喝止他:“我做事講究人情往來毫發不爽,她踢我一腳,我便還她一腳,她傷害我的身體,我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回擊!我這是在還禮,所以我心安理得!小家夥,你日後可不要走歪路!”   男童愣在當場,仙兒朝他笑了笑,然後投步到陽光下,此刻,她好像不再害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