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龍酆果然說到做到,直接將龍羽嵐打包丟進了馬車。 山兒在天門洞腳下,與她依依惜別時,將珍珠連同木櫝當贐儀送給了她,她很是喜歡,打馬前她還信誓旦旦地告訴山兒,省親完,她一定會回來,屆時二人再續前緣。 龍羽嵐是高興了,可龍酆卻不開心了,在看到山兒掏出木櫝時,臉一黑,就再沒笑過。山兒當然也察覺到了,但東西送出去容易,要回來就可難,便隻好再找機會給龍酆賠禮道歉。 龍酆日理萬機,送完龍羽嵐就去了青雲殿,山兒則被侍衛護送回了華陽宮。 黃昏,來了一幫人,胸前捧著精美絕倫的食器,浩浩蕩蕩的,在大廳裡忙活一陣。等山兒出來看時,大廳已是焚香列鼎,紫檀雕花圓桌上佳肴香馨,滿滿當當的,讓山兒不安。 果然的,龍酆不一會就上了來。見到山兒時微微一笑,然後示意她坐下吃飯。 山兒惶恐,推辭道:“龍大俠,我不餓,您自己吃就好。” 龍酆問她為什麼,山兒總不能說自己害羞吧,沉默是金,她便隻好低著頭不說話。 龍酆追問不休時,山兒隻好跑進了臥室,這令龍酆哭笑不得。 不一會,山兒拿著她的傳家斧出了來,看到龍酆背靠在廊墻上若有所思。山兒走過去將斧子恭敬地遞給龍酆,道:“龍大俠,我不該自作主張借花獻佛,我身無長物,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這把斧子是我家傳下來的,您若不嫌棄時,便笑納了去。” 龍酆見到她出來,高興還來不及,哪還能心猿意馬。於是伸手接了過,拿在手裡看了兩看,隻當是盛情難卻了。拿好斧子,龍酆笑了笑,沖山兒瀟灑勾了勾手,示意跟他去吃飯。事不過三,再推辭就矯情了,於是山兒隻能從命。 龍酆高興,用餐間從衣襟裡掏出一塊令牌,遞給山兒,道:“這是通行符節,若是覺得窮極無聊,可下山來尋我,我一般都在青雲殿。本來想著每天抽個空,陪你吃個飯,但事務繁多,這陣子恐怕都要忙得不可開交了!所以隻能麻煩你下來尋我。還有,我給安安找了個乳母,她明日便會過來替你分憂,如此你也可以輕鬆一二。” 這話裡明顯已經有了不太對的苗頭,山兒卻是個憨的,完全沒聽出來,隻記住了令牌下山乳母這些關鍵詞。至於什麼來尋我,山兒隻認識龍酆,所以說不說沒差。 母乳喂養自然是極好的,山兒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會拒絕,所以當即頷頤認可。 飫甘饜肥後,山兒滿足地伸了個懶腰,便向龍酆告了退,龍酆也沒留她,隻沖她笑了笑,權當同意。 被龍酆鮮衣好食地養著,山兒終究難安。到第二日乳娘接手安安後,她便亮出令牌,分花拂柳下了山。然後走橋過池,穿亭過坡,再經過長長的遊廊,拾級而上終於到了青雲臺。 青雲殿內,龍酆正伏在案前辦公,山兒看沒有其他人,就趕緊進了去,說道:“龍大俠,您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我也想自食其力一番。” 龍酆看到山兒,並不驚訝,他微微一笑,道:“你是羽嵐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龍酆的救命恩人,別人巴不得雞犬升天,而你倒要妄自菲薄,真夠不開竅的!” 山兒自嘲道:“這點功勞還能吃一輩子?” 龍酆道:“羽嵐的命是無價之寶,十輩子都沒問題!” 山兒瞪大了眼,像被什麼噎住了,一時間無語。 想了想,又說道:“孫秀也救了您的命,您千把兩就打發了,難道您的命就不是無價之寶嗎?”說完又恨不得咬舌自盡,不僅哪壺不開提哪壺,聽起來也像是在指責。 於是慌忙開口解釋:“我的意思是,一千兩雖是巨款,但於您不過是九牛一毛。”說完一聽,這不還是在指責他小氣嘛!天吶,越描越黑!山兒恨不能馬上暴斃。 龍酆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眉毛一高,然後大笑,道:“我的命有價無市,一千兩我都覺得多了!” 山兒見他開懷大笑,膽子又壯了,問到:“龍大俠,有價無市是什麼意思?” 龍酆無所謂地轉著翎筆,道:“買我命的人曾一度多如牛毛,他們以一千萬兩黃金起步,很多人抵不住誘惑前來送死,我的做法通常是把買方一並揪出來斬草除根,久而久之,便是有價無市了。” 山兒的直覺告訴她,龍酆在強詞奪理,但她找不到證據,便隻能一知半解地點點頭。 話扯得有點遠,山兒趕緊把話頭兒兜回來,道:“龍大俠,話雖如此,但我整日遊手好閑,我覺得寢食難安,您就讓我做點什麼吧!” 龍酆道:“我是怕你無聊,才給你手令自由活動,不是要使喚你乾活。” 山兒態度很堅決,都快急哭了:“龍大俠,您就讓我乾活吧!我真的閑不住。” 龍酆見狀,隻好軟下來,道:“那就……幫我研墨吧。” 山兒欣然接受,可是呢,不到半個時辰,她便尋了個借口,躲去了書房。久久不見其人,龍酆去瞅時,看到她正拿著抹布和雞毛撣子,在書房瘋狂打掃擦拭。 原來呀,山兒上手研墨後,便開始有人求見,陸陸續續的,接連不斷的,不是找龍酆議論幫派事務,就是述職請安。山兒臉皮薄得很,站在龍酆身邊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於是就有了這一出。 龍酆問她原由時,她實話實說道:“龍大俠您儀表堂堂,站在您身邊我自慚形穢啊!像您這種身份的英雄人物,身邊站著的應該是一個國色天香的美女才對!我杵在那兒也不能紅袖添香,何苦呢!”唉,扶不起的泄牛屎!山兒在心頭怒罵自己。 龍酆對此不敢茍同,他義正辭嚴地說道:“以貌取人可不好。其實隻要不邋遢,我都看得過眼。” 山兒嘴角抽了抽,沒想到龍酆竟然這麼隨便,真是讓她大開眼界。於是,她隻好堅決了態度,道:“您看得過眼,我卻坐立不安,龍大俠,我真不行。” 山兒都搞臨陣脫逃這一出了,可見是真不願意侍候在側,龍酆便不再勉強她。但也忍不下心要她做灑掃庭除的雜活。便把她領到桌案前,拿出一大筐信件,道:“這是各地堂口呈上來的封緘,你是識字的,拆開閱讀,請安的,直接揉碎丟渣鬥;述職的,標注後暫放一邊;檢舉揭發的信也標注另外放開。若有十萬火急的,便直接拿到青雲大殿。” 山兒往檀木納筐裡撈了一把,不懂就問,道:“裡頭並無羽檄,而且急腳遞應該會將羽檄直接上交給您,所以這筐裡應該沒有十萬火急的事吧!”山兒怕自己一時疏忽,誤了龍酆,所以未雨綢繆問一問。 龍酆卻道:“道理是這樣,但也有些憨的,一時忘了插羽其上,便誤了卿卿性命。” 山兒忍俊不禁,道:“還有這事兒。”又發覺別人命都丟了,自己居然還在笑,未免太過分了,便亡羊補牢道:“太慘了!真令人扼腕嘆息!” 龍酆無所謂地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可不是鬧著玩的。” 上午山兒都窩在書房整理信緘,眼睛都看花了,逐字逐句,生怕出一點差錯,最後分門別類整理出了幾堆,整整齊齊熨熨帖帖地,總算不辜負龍酆的期望。 原來,華清派除了藏龍嶺這個大本營,麾下還有一百二十個分點,遍布大寧,每一個點都建立了堂口,堂主便是分點的主事人。他們不止在分點招賢納才壯大隊伍,手上更有日進鬥金的產業在經營。所以華清派不僅僅是一個武林幫派,更是一個財團。龍酆則是這個集團的首領,是貨真價實的財閥。以上便是山兒工作半天的收獲。 正要去跟龍酆述職,發現筐子底下居然還漏了一封,拿起來撕開一看,裡頭出現一個刺目的名字,張武!山兒趕緊看看封麵,上麵的封緘人卻是袁梓軒。仔細讀下來,才知道這是袁梓軒在請安間隙順帶替張武發出求援。 裡麵提到,在最近,張武因公與對家火並失敗,回堂口當晚便失了蹤,聽說被尋了仇,囚禁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牢,不久還要被拿來祭天。裡頭還提到張武為人耿直,得罪過不少同僚,那些人仗著這事兒無憑無據,便無一人替他插羽求援。通觀下來,也就袁梓軒與其交好,在信件裡提了幾嘴。 山兒看了看渣鬥,又看了看手上那封信。捏信的手抖了兩抖,張武的命此刻就捏在她的手裡,憑著自己的意願,一念生,一念死。 山兒矛盾啊,她很想將信直接揉碎,然後狠狠往渣鬥一丟,任其因公殉職。但又害怕有朝一日這事兒不脛而走。袁梓軒得不到回復,說不定就會上第二封信,信裡說不定會把這次求援的事抖出來,抖出來說不定龍酆就會厭棄自己,……山兒越想越心寒,急忙收回神思。 一番掙紮後,山兒拿著這封信去找了龍酆。她把手抻到龍酆麵前,梗著腦袋不去看手上的信,生怕自己突然反悔,將信撕個粉碎。 龍酆接過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後投過來一個意味深長地眼神,道:“總體來說,這是一封請安的信。你就算丟到渣鬥裡,我也不會怪罪於你。” 山兒聽不懂,難道龍酆希望自己公報私仇? 見山兒還在發懵,龍酆接著問道:“你希望我去救他嗎?” 山兒意外地看著他,道:“您在征求我的意見?” 龍酆點點頭,認真等著她回復,看上去不像開玩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山兒道:“您公事公辦即可,不用為了我以權謀私。” 以權謀私用得好,龍酆眉毛抖了抖,差點給山兒鼓掌。 龍酆見山兒難過,於是放下信紙,鄭重其事道:“王腰的最終判決下了,秋後問斬於市!你不用老是夢魘了!” 山兒驚得張大了嘴,連忙問:“怎麼是死刑?她犯了什麼罪?她不是德善娘子嗎?” 龍酆告訴她:“她們夫婦販賣私鹽,賄賂朝廷命官,手上還有不少人命,沒有誅九族已經是聖上仁慈,所以不過是罪有應得罷了。她之前的旌旗也是賄賂所得,不值一提。” 山兒感慨萬端,道:“我說過的,狗改不了吃屎罷了!” 又問龍酆:“這些罪行也是您幕後揭發的?” 龍酆不置可否,隻有感而發道:“對付一個好人,很難。對付一個壞人,卻易如反掌。” 山兒聽出了其中的哲理,就是說好人都是光明磊落,自然無隙可乘。壞人暗室欺心,華麗的袍子底下,都是虱子,自然一抓一個準。 山兒扣著手兒,試探地問:“那張武,依您看,是好人還是壞人?” 龍酆看向山兒,道:“做我的屬下,好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山兒心一驚,忍了又忍,終是忍無可忍,嗤之以鼻道:“那豈不是善惡不分,是非不辨?隻有昏君才會這樣想!”說完就閉上了眼睛,任命般,等著雷霆之威降臨。 等了一會兒,卻毫無動靜,不由得再把眼兒睜開,入目的是龍酆似笑非笑的眸子,這雙眸子正緊緊地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