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大,上車短短幾步路還是被濺濕了鞋襪。周挽坐下後,脫下書包放在身側,低頭捏起粘在皮膚上的褲腿輕輕甩了甩。 秋季,還有夏日的餘韻,並不冷,黏糊糊的不舒服。 小姑娘沒注意副駕駛的人,紀良言佯咳,一臉正氣,嚴肅地說:“咳咳,周周小同誌,好久不見!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周挽乖乖打招呼:“紀叔叔好。” 沈逸上了駕駛座,把直淌水的傘遞給紀良言道:“老紀,別嚇著我家周周。” 紀良言熟稔地接過傘,用塑料袋裝好,放在腳邊,板著臉不樂意地說:“我和周周認識比你早,雖說周檬選了你,周周是誰家的還不一定呢!” 沈逸拍打肩上的雨水,隻是笑並不搭話,紀良言非要爭個高低,轉過頭問周挽:“是不是啊周周?” 沈逸和紀良言兩人均已過而立之年,外貌卻是天差地別。沈逸細皮白肉,桃花眼含笑,自帶親和力,是警民一家親的形象代言人;紀良言堅毅老成,臉上帶笑也有不怒自威的氣勢,是審訊的好手。 這兩人一個是周挽的姑父,一個是周挽姑姑周檬的竹馬。 周挽小時候活潑好動不怕生,出門遇見生人不用棒棒糖,自己就能上去跟陌生人搭話。周檬圖省事,不常帶她出去玩,在家把門一鎖,要麼按著她坐在兒童椅上看動畫片,要麼給個積木、拚圖隨她折騰。每到這時候,小小年紀的周挽一邊拚樂高,一邊苦大仇深地盯著緊鎖的大門,期待紀良言像超人一樣出現,帶她們去遊樂園、漂流和滑雪,給她買冰淇淋、爆米花和棉花糖。 沈逸出現後兩大一小變成了三大一小,不到兩年,稱呼從沈叔叔成了姑父。 長輩之間的感情糾葛周挽不好回答,從書包裡翻出一包紙巾,遞給沈逸,傻笑著轉移話題:“今天雨真大。” 青梅被拐跑了,看著長大的小姑娘也不向著自己,甚至連名字都比他們長一截,終成外人的紀良言本就不白的臉又黑了幾個度。 周挽從校服兜裡掏出兩塊糖,獻寶似的給紀良言,“紀叔叔,吃糖。” 一如往常,紀叔叔和姑姑吵架,周挽就用糖哄紀良言。周挽愛吃甜,周檬會給她的小口袋裝滿各種糖果,周挽見人就送,往往是周檬帶她下個樓的功夫,周挽身上就彈盡糧絕。然後周檬專門給她弄了個小黃鴨背包,出去玩一圈還能剩個底。 甜是小周挽的最愛,她樂於和人分享。 現在的周挽不愛吃糖,隨身帶幾顆糖或者巧克力是周檬的命令,防止她偶爾的低血糖。 紀良言正襟危坐,抱著手粗聲道:“不吃!” 沈逸開著車,分出一隻手,向周挽討要,“他不要給我,我吃。” 紀良言打掉他的手,從周挽手裡接過糖,二話不說拆了外包裝就放嘴裡。 沈逸:“喂喂喂!老紀,這就沒意思了啊,你不是不要嗎?” 紀良言把硬糖咬得咯咯作響,周挽聽得替他牙疼。 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間隙,沈逸回復了周檬消息,他微側過臉,對後座的周挽解釋說:“周周不好意思呀,你姑姑在技術室脫不開身,聽到同事說外麵下雨,打開手機才看到家長群裡通知提前下課,打你手機沒人接,又不敢驚動你外婆。她知道我在湘熙路取證回去的路上後,讓我順路找找你,幸好你站在外麵,不然我們還不能這麼容易找到你,等很久了吧?” 周挽平日和外公外婆住一起,他們住在江平大學內,離附中很近,上下學方便。兩位老人已是古稀之年,精力有限,周挽又小,一旦節假日周檬有空,周檬便會把她接過來。像今天這種極端天氣,或者有什麼突發狀況大多數是周檬來管。這也是為什麼周挽寧願站著等雨停也沒有冒雨回家,不是她矯情,她怕麻煩外婆,怕老人擔心。 周挽拿出被書本壓在底下的手機,打開一看,七八個未接電話,全是姑姑,隔個七八分鐘打一次,最近的一個未接電話在周挽剛上車的那一刻。周挽已經能想象到姑姑打電話時的暴躁。 她沮喪地解釋:“上課手機靜音了。” 沈逸給周挽看他的手機,說:“準備好接受你姑姑狂風驟雨般的洗禮。” 手機亮著,來電顯示正是周檬。 周挽求助的目光轉向紀良言,紀良言攤手表示愛莫能助。 綠燈通行,沈逸接通電話,打開免提,對電話那邊溫柔地說:“檬檬,你別著急,我們正往回開呢。” 周檬冷冷地說:“你把手機給小挽,我跟她說。” 沈逸撇了一眼車內後視鏡,看到周挽緊皺的小臉,試圖挽救,溫和地安撫說:“周周好好的,我保證把她安全無恙的交給你,我們到了再說?” 周檬一字一句:“沈!逸!” 這是要發火的前奏,沈逸正要開口,後座的周挽主動傾身去拿手機,有氣無力地叫:“姑姑…” 周檬深吸一口氣,吼道:“周小挽!你怎麼回事!下雨天不想讓兩位老人家接你,不會給我打電話?!不會給我報個平安?打電話也不接?反了天了?我管不了你了?一會兒見麵看我扇不扇你!!” 震耳欲聾的聲音刺透耳膜,手機就像倒計時的炸彈微顫,周挽手忙腳亂地關了外放。電話那邊安靜下來,周挽把手機貼近耳朵,小聲討好地說:“姑姑,你小點聲,給我留點麵子。” 前排的沈逸無奈地笑,紀良言肩膀一抖一抖的,不敢笑出聲,憋笑憋得幸苦。 周檬的聲音依然銳利,但音量降下去不少,“現在知道要麵子了?他們倆都是自己人,怕什麼?下次有什麼事記得先給我打電話,聽到沒?” “嗯。” “沒吃飯?大點聲!” “知道了!” “把手機給姑父,我跟他說幾句。” 周挽把手機遞給沈逸,路況差,沈逸開車不方便,紀良言很有眼力見的接過,把手機放上卡座,打開免提。 “檬檬。” “浮屍解剖後有了新發現,趙局要開個會,估計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你先給小挽買點吃的墊墊肚子,別帶著她吃些亂七八糟的快餐、零食,下雨寒氣重,給她買點熱的,到了給她弄點薑茶祛祛寒。” 沈逸連連答應,兩人關心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被當成小孩照顧的高二女生周挽微囧。 沈逸把車停在了一家粥店門前,周挽連忙阻止:“不用了姑父,我不餓。” 沈逸笑道:“可不是給你一個人買哦。” 紀良言隨聲附和:“對啊對啊,你沒聽你姑姑說嘛,一會兒要開會,我們得吃點東西,要不撐不住。” 沈逸和紀良言爭著下車,沈逸道:“我衣服已經濕了,我去吧。” 紀良言一個大老爺們不在乎這些,打開車門就要下,沈逸鎖上副駕車門拉著不讓。紀良言不給他傘,沈逸打開車門就要往雨裡沖,紀良言拗不過,把傘給他。 沈逸下了車,紀良言在接電話。下午六點,外麵天完全黑了,分不清是烏雲遮住了光還是太陽已經下山,周挽用手指在車窗上畫圈圈。 紀良言掛斷電話,換上駕駛座等著,看周挽神情低落,難得正經道:“你別怪你姑姑吼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漳江有一起命案,受害者是一名十八歲的女生,漳江離你們多近知道吧。她不放心你。” 周挽放棄了在凝滿霧氣的車窗上畫畫,垂下手說:“我知道。” 周檬對周挽發脾氣向來是雷聲大雨點小。 紀良言側過身子,對周挽招手,周挽疑惑地靠近,紀良言神神秘秘地說:“你要是不想打擾他們兩,以後有事就找我。” 現在的人手機不離身,就算真的沒看見、沒聽見,放學時完全可以給周檬發個消息。 小孩的謊言在大人眼裡就像是吹出的泡泡,透明且一戳就破。 周挽低頭不說話。 紀良言伸手想像小時候那樣揉她的腦袋,最終還是縮回了手,周挽畢竟不是紮著小辮的小姑娘了,心思重,不似之前的活潑開朗。紀良言心想這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跟我們都不親近了。周挽以前多討喜,看見紀良言特別熱情,抱著他的腿,仰著頭,甜甜地叫紀叔叔,得了什麼好東西會想著跟他分享,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愛笑了,話越來越少,人越來越沉悶。 人是一點點改變,等到發現有變化時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就像是滴水的石頭,起初沒人當回事,水滴石穿了才驚呼石頭上有個洞。 紀良言接觸的女生少的可憐,能取經的隻有一個,他努力回想周檬這個年紀是什麼樣的,周檬直來直去,性子要強,不肯服軟,從小到大沒變過。 周檬最大的改變是,兩人朝夕相處的時光裡,在他未曾發覺的情況下愛上了沈逸,紀良言心裡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