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過正在赤瑕軍陣之中對著蟲奴兵拚了命地射箭,忽見一道十幾米高的黑影如同遮天蔽日般拔地而起,仇過愕然地抬頭,隻見覆蓋著堅硬甲殼的巨型蜈蚣頭部從半空中下墜突進,猛地砸向赤瑕軍陣中央。仇過下意識地往旁邊撲倒,原本被護在陣型中間的傷員們遭到突如其來的猛烈沖撞,來不及招架閃躲便已化作雪地上的一灘血肉。 由於巨型蜈蚣直擊陣型中央,赤瑕軍陣已然崩潰,雖然仇過父親仍在試圖重新集結幸存的士兵,但眾人卻早已被如鬣狗掠食般撲襲而來的蟲奴兵沖散。他們這些念氣師雖是精銳,然而歷經長達一個月的千裡奔襲,極寒之中忍饑挨餓又屢遭冬蟲伏擊追剿,他們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赤瑕軍陣被巨型冬蟲強行打散後,沒了相互之間的援護,眾人還沒來得及發動念氣便被如同黑潮一般湧上來的蟲奴兵撕扯拖拽著按在雪地上遭到啃食。 仇過被一隻蟲奴兵撲倒在雪地上,隻能勉強用弓臂抵住那張流著腥膻唾液、滿口殘缺壞牙的嘴,“父親!父親!快救我啊!”仇過作為隊伍裡僅剩的醫生,一路上被戰友們眾星拱月般護衛著,何曾獨自麵對過這等險境?耳邊同伴們淒厲的慘叫聲早已將他嚇破了膽,仇過感覺手臂漸漸使不上力氣,看著迫至麵前的蟲奴兵張開了血盆大口,他絕望地閉上雙眼,等待著被蟲奴兵分食的悲慘結局。 這時兩柄鋼刀突然交叉著斜插入那隻蟲奴兵頭顱,硬生生將整個頭骨撕裂開。血肉飛濺之中,仇過惶恐地睜開眼,看清來人正是他的父親。 “快站起來!”仇過父親手持雙刀,渾身浴血,他雖無力拯救同伴,然而作為父親,他無論如何也要讓兒子逃離這片腥膻的人間地獄。“快跑!我來給你斷後!” “爸……爸爸……”仇過結結巴巴地開口,他試著從雪地上爬起來,然而四肢卻早已僵硬不聽使喚。 “快逃!”仇過父親揮舞雙刀斬殺沖擊而來的蟲奴兵,同時再次回過頭對仇過吼道。 然而就在此時,蟲奴兵卻突然止住攻勢,紛紛後撤,重新整齊地列隊站在一起,口中也停止了嘶吼與囈語。 “怎……怎麼了?”仇過目睹此景不禁瞪大了眼睛。 仇過父親依舊緊握雙刀擺好架勢,絲毫不敢鬆懈。他心裡明白,蟲奴兵主動停止進攻隻可能是得到了腦蟲的命令,而這不僅意味著先前的五人小隊已是兇多吉少,更代表著蟲奴兵的奴長即將抵達前線。仇百戶用眼角餘光搜尋周圍是否還有幸存的同伴,如今每多一位戰友便是多了一分逃離絕境的希望。然而四周被鮮血染紅的雪地上除了仇過和他的父親,就隻剩下一些身體被啃食得殘缺不全,茍延殘喘的瀕死之人。戰友們那恐懼與不甘的慘叫呻吟聲,自此成為仇過長久難以釋懷的夢魘。 這時蟲奴兵軍陣中間分開一條數米間隔的過道,仇過順著望去,借助火光看見弟弟正麵無表情地一步一步緩緩走近。 望見弟弟的一剎那,仇過的心中仿佛重又燃起了勇氣,爬起身來欣喜地叫喊道:“父親快看!是弟弟他們回來了!” 仇百戶順著望去,頓時大腦之中一片空白,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心如刀絞。“不……那是……” 隨著巨大的身影緩緩走入蟲奴兵軍陣火把的光亮之中,仇過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他這時才終於看清,弟弟的頭顱正被那個高大的人形冬蟲抓著頭發提在手裡。 “仇過!你快逃!”仇百戶最後一次對兒子大吼道,心中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照顧好你母親,父親我就不回去了……” “爸爸!” 仇百戶下定決心,即便是死也要奪回小兒子的頭顱。仇百戶發出一聲怒吼,周身爆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他手握雙刀猛地躍起,朝著敵軍陣中的冬蟲奴長劈砍而去。 然而此時地下又有一隻巨型蠕蟲破土而出,張開滿是尖刺的口器將仇百戶整個吞入。 “爸……”仇過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雙唇上下開合,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兩隻巨蟲和蟲奴兵這時全都停止了行動,整片雪原重又回歸死寂,隻聽得見暴風雪仍舊在肆虐地呼嘯。 “你,是醫生吧?”體型碩大的冬蟲奴長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仇過麵前,低頭俯視著他。 盡管史書中記載著冬蟲乃是由人類墮落後變化而成,但仇過還是生平第一次聽見冬蟲開口說人話。仇過顫抖著仰頭望去,隻見背光的陰影之中,四隻閃爍著血紅色光芒的眼睛正在齊齊地盯著他,加之它竟能口吐人言,仇過頓覺眼前的冬蟲奴長簡直是無法形容的詭異。這隻冬蟲高約三米,雖在旁邊兩條十幾米高的巨型長蟲襯托下顯得體型矮壯,然而來到近前還是給了仇過十足的壓迫感。仇過麵前這隻冬蟲奴長雖說大體是人形,然而實際卻長著六隻覆蓋著甲殼的粗壯手臂,兩隻抱胸,兩隻叉腰,一隻垂在身旁,最後一隻手則提著仇過弟弟的頭顱。 冬蟲奴長注意到仇過的目光正盯著他的手,便將手裡的東西丟了過去。 仇過趕忙撲倒在雪地裡,將弟弟的頭顱緊緊地抱在懷中。 “你是醫生麼?”冬蟲奴長又出聲問了一遍。 “是、是的……”仇過為弟弟合上雙眼,空洞的內心早已將恐懼置之度外,隻愣愣地回答。 “很好。”冬蟲奴長換上一副柔和的口吻說,“像您這樣優秀的醫生如果死在荒郊野外,著實是暴殄天物。不知您是否願意跟我回去?” “回……去?”仇過一時沒能理解冬蟲話語之中的含義,機械地重復了一遍。 “請跟我回金雪城。”冬蟲攻占熾陽城後,沐猴而冠的蟲族便將原本的城名改做金雪城。冬蟲奴長又接著謙遜地說:“城中已為您準備好了金銀豪宅美食饌饗,之前擄來的人族美女也還剩了不少,您也可以盡情挑選美人來服侍享樂。” 仇過本已做好慘死的準備,沒曾想竟然還有一線生機,想來是熾陽城裡還有沒被改造成蟲奴兵的奴隸和赤瑕叛徒,這些人類確實需要一名醫生以備日常所需。仇過指著不遠處的蟲奴兵,試探著問:“是要……是要將我……改造成那副鬼樣子嗎?” 冬蟲奴長耐心地回答道:“請放心,邀您去是想讓您做回醫生本行,不必上戰場廝殺更不必為奴,您就保持人族的身體享受榮華富貴就好。” 仇過低頭望向懷中弟弟的頭顱,想到他自己還能僥幸茍活於世,早已屈服於侵略者淫威的內心竟對冬蟲產生了一絲感激之情。仇過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問:“那……那該怎麼做?” 冬蟲奴長見仇過已然臣服,語氣便更加溫和地勸誘道:“隻要您放棄赤瑕人的身份為我們效勞,自然就是我們菲亞魯的臣民。” 仇過心中了然。他將弟弟的頭顱放在一旁,屈膝跪在奴長身前的雪地裡,伸手摸了摸頭頂,這才發現原本戴著的風帽早已不知落在哪裡了。仇過將冠、巾扯下,撿起地上的斷劍,任憑風雪裹挾著發絲消失於寒夜之中,又卸了盔甲解開係帶將上衣全部脫下,最後雙手趴地,對著冬蟲奴長緩緩伏下身叩拜。 “很好。”冬蟲奴長見狀,冷笑一聲轉過身去,回到蟲奴兵中間,遠遠地對仇過喊道:“跟上吧。”兩條巨蟲聽從它的命令一同蠕動著撤離此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蟲奴兵這時則得到了腦蟲的指令,如同一群饑腸轆轆的瘋狗般撲上前去,它們繞開仇過,將戰場上仍有一息尚存的赤瑕士兵們全部處決。 仇過依然在雪地上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如同被人折斷了脊梁一般久久無法起身。他雖然在極寒之中赤裸著上身,胸中卻是熱血沸騰,念及君親師友,仇過的淚水便止不住地落下。如今故土被侵占,黎民百姓慘遭屠戮,血親戰友橫死眼前,想他仇過堂堂八尺男兒,不思為國為君行大復仇之義,反倒屈從於冬蟲淫威以圖自保,實在是天理難容,豬狗不如。倘若從此成為冬蟲鷹犬,雖能得享一時榮華,未來也必將於青史之上遺臭萬年。想到此處,仇過心中悔恨交加,羞愧不已,隻因一時貪生怕死便對著侵略者跪地討饒,搖尾乞憐,棄禮義於不顧,實在是枉為人身,死後更無顏麵見赤瑕歷代先烈忠魂。 仇過在暴風雪之中緩緩直起上身,見周圍的蟲奴兵不知何時已經全部撤離了,而戰友們的屍骨遺骸與滿腔熱血也漸漸被肆虐的白雪所覆蓋,大地之上白茫茫一片虛假的安寧,仿佛從未發生過征戰一般。倘若赤瑕人今後全都做了奴隸,那麼無數的血與淚也將從此被掩埋於大雪之下,永遠不得重見天日。 仇過忽然瞥見之前脫下的衣服間露出一截銀針,那原是他帶在身上行醫所用。“我生是赤瑕人,死是天地鬼。”仇過握緊那根銀針重新挺直脊梁站起身來,他需要得到力量,遠比陣亡的念氣師們更加強大的力量,足以逆轉這絕境的力量。“誓死不作冬蟲囚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