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回 念氣焚天光虎覺醒 白榆再起雄凰鐵心【其10】(1 / 1)

材或啟讓材璿在屋裡等著,他自己則提心吊膽地走出大門,立刻便有丫鬟撐起傘迎了過來。材或啟接過雨傘屏退眾人,獨自淋著雨來到馬車旁,將雨傘伸至車前,彎腰殷勤地向車內問候:“趙大人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想必大人舟車勞頓,快請隨我到屋內歇息歇息。”   材或啟正在車前躬身侍候,車簾後突然伸出一隻滿是傷痕的粗黑大手將他推開,接著一雙厚底皂皮靴踏在積水裡,趙始理了理下擺的褶皺,在大雨之中站直了身體。趙始戴著黑頭巾,束著金腰帶,身著大紅曳撒,身材高大健壯,黝黑的麵頰上滿是粗獷的絡腮胡,他剛站穩腳步便瞪大圓眼將在場的每個人都細細打量了一番。一時間整座庭院都安靜了下來,材家的丫鬟婆子們各個都噤若寒蟬,大雨之中隻聽得見馬匹喘氣踱步的聲音。   材或啟彎腰站在旁邊,手中的傘舉著不是,放下也不是,隻得低頭望著雨滴砸在地麵上濺起的水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材或啟常聽聞這趙始乃是朝中第一奸佞凰麟鴦手下的鷹犬,無論士庶權貴但凡落在他手裡,保管不死也得脫一層皮。材或啟見趙始一言不發,心內七上八下,越是惶惑便越發殷勤起來,“大人,請隨我到屋裡換身乾衣服吧,大人千金之軀倘若淋雨受了涼——”   材或啟的諂媚討好之語尚未說完,趙始突然將手一抬示意他閉嘴,接著伸手從材或啟手裡奪過雨傘。   材或啟正疑惑間,馬車裡竟然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   “我來遲了,驚擾各位午休,實是罪過。”   這滄桑的男聲雖遠遠稱不上宏亮,但在死寂一般的庭院內卻如同平地驚雷。   材或啟聽見這聲音的瞬間大腦便化作一片空白,隻覺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冰涼的大雨仿佛直接澆在了心坎上,他顫抖著呢喃道:“難、難道是……”   “大人,地麵濕滑,還請小心。”趙始握持著雨傘侍立在車旁,伸手攙扶著裡頭的人下來。   材或啟不覺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隻見車廂裡下來一個滿頭白發的年輕男人,此人穿著一身金絲紋樣的猩紅蟒衣,腰間束著革帶,頭戴黑紗帽,巾帽間簪著一朵粉白色的木芙蓉,一雙三角眼吊梢眉,俊美蒼白的臉上並未蓄須,看上去不過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白發男人在趙始的傘下站直了身子,沉默著將雙手背在身後。此時一陣風吹過,輕輕拂動著他的大袖、下擺與頭上的芙蓉花瓣。這男人雖隻是中等身材,氣勢卻立刻將在場眾人壓過。   此人正是赤瑕國禮典司主管,民間人稱赤瑕國第一奸佞的凰麟鴦。   “凰、凰……凰大人?”材或啟看到凰麟鴦的那一刻便被嚇成了結巴,連禮節都忘了,隻張大了嘴呆愣在大雨之中。   凰麟鴦的視線迅速掃過在場諸人,見材或啟正淋著雨,於是伸手指著屋裡的丫鬟侍者們破口大罵道:“你們這群飯桶竟比老爺還嬌貴!就任由自家老爺在外頭淋成落湯雞,自己倒是他媽的躲在屋裡舒舒服服地享福呢!材老兄要是沒事倒也罷了,但凡他今後淌了鼻涕或是咳嗽一聲,你們這一個個的,老子真給你們這群騷蹄子腿都打斷咯!”   材家眾仆役萬沒料到京城來的官老爺竟是這般粗俗鄙陋之人,下車來對著他們便是一通責罵。丫鬟們慌慌張張地拿了雨傘蓑衣,然而卻互相推諉,誰都不敢送去。材璿此時正穿著舊衣服混在仆役中間,見家中的小丫頭們全都被嚇破了膽,他便將佩劍交予旁人,從她們手裡奪過雨傘出了門,在大雨之中徑直朝著材或啟走去。   “老爺,您打傘。”材璿來到材或啟身邊彎腰低頭將雨傘呈上,盡量不讓外人看到他的臉。   “好、好嘞,打傘,打傘。”材或啟見是材璿過來,雖仍提心吊膽生怕他被人認出,但有侄子在身邊姑且讓材或啟冷靜了下來。借著撐傘的功夫,材或啟重新堆笑道:“凰大人消消氣,我原是怕下人們失了禮數,故而親自出來迎接,沒敢讓他們過來。但這些丫頭小子們也確實是整日好吃懶做,早該嚴加管教了!凰大人教訓得是啊。”   凰麟鴦本就沒把材或啟放在眼裡,這時見了材璿,看他生得器宇軒昂,忍不住瞇起眼睛多打量了一番。   材或啟擔心材璿暴露,趕忙迎上前去替他打掩護:“這位原是城外的莊稼人,如今田地盡毀,我見他生得粗壯,於是聘他過來做個保鏢,我這一把年紀出門也好有個依靠。”   材璿聽叔父這般言語便故意不去行禮,隻佝僂腰咧開嘴對著凰麟鴦露出滿臉淳樸的傻笑。   “倒是一表人才。”凰麟鴦收回目光,“走,我們進屋再談吧。”   材或啟彎腰走在前麵,一邊撐傘一邊伸手迎請凰麟鴦和趙始進屋。待幾人來到廊下,便將傘收了交於小廝。另有丫鬟端來熱茶與乾衣服乾鞋子,但都被凰麟鴦謝絕。材璿留在屋外重又混進了仆役裡頭,待他數清騎兵數量後,轉而偷偷地打量著凰麟鴦與趙始。   材或啟被丫鬟服侍著換了身乾衣服後重新回到前廳,見闖進庭院中的騎兵們這時下了馬正站在大雨之中待命,院外更是能聽到人馬嘈雜之聲。材或啟心中隱隱有不安之感,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大人,讓軍爺們也進屋來歇歇吧?”   “不必。”凰麟鴦擺手道,“我隻進去坐一坐就走。”   材或啟趕忙對著丫鬟喊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叫夫人和小姐來見過凰大人!”   “免了,夫人跟小姐想必正午睡呢,就別去驚擾她們了,我這次是來見老兄你的。材老兄,坐。”凰麟鴦在趙始的護送下走到桌邊拉出椅子坐了下來,同時示意材或啟坐下。   丫鬟趕忙為他們端上早已備好的茶水點心,凰麟鴦靠在椅子裡隻往桌上瞥了一眼並未動手。趙始侍立在凰麟鴦身後,審視著丫鬟們的每一個動作,同時戒備著房間裡的眾人。   待丫鬟們退下後,凰麟鴦將左臂搭在桌麵上,緩緩開口道:“咱們二人許久不見了,老弟我甚是想念呀。因此近日得了空閑,正好來看望看望材老兄。說起來,咱們上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來著?”   材或啟規規矩矩地坐在凰麟鴦對麵,雙手放在膝上,將後背挺得筆直,思索片刻後應道:“有小十年了吧,那年我跟著百姓們前往京城,向陛下請願免去礦稅,如今想來真是三生有幸,能借這次機會結交到凰大人。”材或啟這時壯起膽子將凰麟鴦細細打量了一番,發現除了頭發全白以外,他的容貌似乎跟十年前並無多少差別,雖然感覺凰麟鴦說話的聲音越發滄桑老邁,但他看起來卻依舊像是個年輕人。   “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凰麟鴦點了點頭,一邊聽材或啟說話,一邊用左手食指輕輕地敲著桌子。“那這些年城內民生如何呀?”   “自從陛下改做輕徭薄賦,藏富於民,城內百姓安居樂業,未有不感念陛下恩德之人。”材或啟心中不明白凰麟鴦為何會跟他談起民生,卻也隻得將朝廷與皇帝一通誇贊,“近年來雖是旱澇不定,但仰賴朝廷接濟與陛下洪恩,百姓們必能順利挨過災年。”   “嗯。”凰麟鴦點點頭,手指仍舊規律地敲打著桌子。凰麟鴦扭頭將屋裡打量一圈,他原是個粗鄙之人,分辨不出家具的形製與優劣,但見廳內金玉珠寶、漆器瓷瓶、奇花異草、名人字畫諸類一應俱全,凰麟鴦雖不識字卻也盯著墻上的書法多望了兩眼。再看外圍的丫鬟們各個穿金戴銀,身著絲綢綺羅,服色爭奇鬥艷,除了剛才冒雨送傘的莊稼漢,仆役間竟連件粗布衣服都見不著。   凰麟鴦沉默著用手指敲擊桌麵,直敲地材或啟心慌意亂。   “老兄家裡近年來過得可還好?”凰麟鴦收回目光又接著問。   材或啟戰戰兢兢地應道:“每年到了七八月,這大雨跟雹子就連著下個不停,莊稼租子都收不上來,礦場每年還都要停工數個月。這幾年間雖蒙陛下恩澤,但也不過是勉強維持這一大家子溫飽而已。”   “陛下恩澤。”凰麟鴦一邊敲桌子一邊重復道,“說得好,說得好呀。”   材或啟坐在對麵冷汗直冒,始終摸不準凰麟鴦的心思,但是看他閑扯了半天,似乎並非為了抓材璿而來,材或啟心中倒是稍稍安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