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麟鴦停下手指的動作,說道:“既然你深知自己受了陛下的恩情,那我趕時間也就長話短說了。我這次前來不為別的,隻為咱們赤瑕國的戰事。” 材或啟聞言心中一驚,心虛地試探著問:“難道是……白榆軍又鬧事了?” “非也。”凰麟鴦擺擺手,“白榆叛亂雖已平定兩年有餘,然而去年冬蟲侵襲內陸,害得百姓受難,苦不堪言。如今朝廷正準備北伐驅逐冬蟲收復熾陽城失地。”凰麟鴦說著又將四周環顧一遍,接著說:“你既然知道自己能有這豪奢的生活皆是仰賴陛下的恩澤,那麼事到如今也該為國為君分擔些了。” 材或啟聽他這般言語,終於明白了凰麟鴦究竟為何而來,心中立刻就想好了推辭,但嘴上仍順從地說:“那是自然,我們這些做子民的,正該為陛下分憂解難。若能光復故土,亦是拯救百姓於水火,我等雖未上陣殺敵,想來仍不失為功德一件。不知……凰大人需要多少?” 凰麟鴦見材或啟這般馴順,語氣便稍稍溫和了些,微微頷首道:“我也知道如今百姓生活不容易,要他們繳糧交錢必然是給不起的。既然當年陛下聽你們的話減免了賦稅,讓你們這些商人地主多享了榮華富貴,現在隻好勞煩你們這些富家翁來出錢出糧。本地既受水旱大災,糧食就免了,你們隻要出錢就行。錢也不必多,略表報國心意即可。”凰麟鴦說著抬手立起左手食指。 “十萬兩?”材或啟故作驚訝地問。 凰麟鴦聞言瞪了材或啟一眼,放下左手重又敲起桌子,冷笑道:“材老兄,我如今年紀大了,有些耳背,你再說一遍給我聽聽?” “可小人實在是拿不出這一百萬兩啊,您看小人不過有這幾間破屋子,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材或啟誠惶誠恐地跪倒在凰麟鴦麵前,腦中暗自算計這幾年的盈虧,以為還有商量轉圜的餘地,“況且近年不止礦場沒法開工,城外田地大片荒廢,我還得去外麵雇人來種地。並非小人不願為陛下分憂,若早幾年還好說,如今要養活這一大家子,實在是沒那餘裕了!要不……暫且先支五十萬兩……” 凰麟鴦久久未曾言語,隻冷冷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材或啟。外圍的丫鬟仆役們更是大氣都不敢出,前廳陷入一片死寂,隻聽得凰麟鴦手指敲桌子的頻率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眾人隻覺心臟也跟著狂跳起來。 又過了許久,凰麟鴦這才幽幽地說:“我早知道你要跟我討價還價,但你這些年也該聽說過我的惡名。我這人呢,是個大字不識的粗人,生平最不擅長與人爭辯,因此我跟文鳶司扯皮了這麼些年後,學會了一件事。”凰麟鴦扶著桌子緩緩站起身,“那就是殺雞儆猴,殺一儆百,這樣從今往後就能免了我再廢口舌。” 凰麟鴦言畢,將手一揮,原本侍候在身旁的趙始立刻上前抓住材或啟將他製服。材或啟自幼年起就跟著父輩經商,從小養尊處優,年老後麵對年輕力壯的念氣師更是沒有絲毫反抗之力便被按倒在地上。霎時間宅邸內騷動起來,材或啟的妻女剛才一直在後堂關注著前麵的動靜,此時二人也在侍女的攙扶之下匆匆趕到前廳。屋外的騎兵得令後紛紛持劍闖入屋內,將女眷仆役之類的閑雜人等統統逼退,從中間分出一片空地來。 “拖出去!”凰麟鴦也不多廢話,一聲令下,趙始便如同提著小雞仔一般將材或啟從地上拉了起來。 材或啟被趙始用蠻力拖行著,因他歲數大了,隻能弓著腰腳步踉蹌地跟在後頭,見材璿正在人群後方心急如焚地望著他,材或啟無言地搖了搖頭。 “爸爸!”材或啟的女兒材梨左眼看父親就要被拖到屋外,她也顧不得許多,大喊大叫著沖上前去,卻在途中被材璿攔腰抱住,“爸爸!爸爸!哥哥你放開我!”材梨左被材璿抱起,雙手雙腳隻得在空中胡亂揮蹬。 眼下屋子裡還有官兵在,因此材璿並未多言語,隻將堂妹抱回到她母親身邊。“嬸嬸,你看好梨左,別放她亂跑。後麵的事交給我來處理。” 材夫人趕忙將材梨左摟在懷裡,待女兒消停下來,材夫人一邊伸手揩淚一邊罵道:“你叔叔真是作孽啊!都這時候了還那麼吝嗇也真是活該!不過是少賺了一兩個月的錢,竟連命都不要了!咱們趕緊拿一百萬給人家,就當是破財消災吧!” 材璿遠遠地望著材或啟被拖入大雨之中又被丟上馬背,搖了搖頭說:“姓凰的既然說了要殺一儆百,隻怕已經不是給錢就能停手的了。” 材夫人急道:“那該怎麼辦?” 材璿沉思片刻,這才勉強擠出笑臉,“嬸嬸別擔心,我一定會把叔父帶回來。你跟妹妹先坐下來歇歇吧。”材璿向丫鬟示意,丫鬟便過來扶著她母女二人去座位上坐了, 隨著庭院中車馬聲起,占據前廳的士兵們也開始有序撤離,隻留下屋內滿地水漬。與此同時,宅邸外響起一陣馬匹嘶叫與踩踏聲,短暫的轟鳴過後周圍終於復歸寂靜,重又聽得見碩大的雨滴砸在地麵的聲音。 材璿皺著眉頭走到屋外,淋著大雨想讓頭腦清醒一些,這時一個人影落在他身後。 那高大的人影緩緩站起身,說道:“十八爺,如今材老爺落在凰麟鴦的手裡,隻怕兇多吉少,我曾聽聞這二十多年裡被他折磨至死的權貴少說也有百十來位,萬一……” “我知道。”材璿在大雨之中握緊雙拳,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同於之前玩世不恭的態度,材璿沉穩地說:“計劃要提前了。” “可是子規大人還沒回來……” “沒時間等他了。”材璿抬頭望向遠方隱藏於霧氣之中的山體,冷笑道:“必須立刻大鬧一番。” 話分兩頭。且說材梨左雖得到堂兄材璿的勸慰,然而她心中終究是記掛著父親,眼看母親又是派人打聽消息又是差人去給叔伯舅舅們送信,材梨左無事可做心中便越發焦急。這材梨左如今正是及笄之年,雖因年幼未能參與過去的白榆叛亂,然而對於家族謀劃之事她卻有所耳聞。材璿帶人離開後,她便立馬猜到堂兄準備再次發動叛亂。 材梨左正侍奉在母親身邊,忽聽得外頭人聲喧嚷,期間隱約夾雜著金屬相碰的聲音。眾人正膽戰心驚之時,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小廝急匆匆地跑進來,一不留神被門檻絆了一跤,材夫人此時正心慌意亂,趕忙過去伸手將小廝攙扶起來,急著問道:“老爺怎麼樣了?” “老爺……老爺他……”小廝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那姓凰的為了逼城裡其他老爺交錢,把咱家老爺拖到北街口,正按在桌上打板子呢!” 夫人聞言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兩眼一黑便向後昏倒過去,幸得有女兒及丫鬟攙扶著讓她坐回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又虛弱地問道:“那……那外頭這又是在吵什麼?” “百姓們知道姓凰的是要錢來了,如今這城內外的十幾萬人,哪有錢給他?正跟那姓凰的吵架呢!隻怕是要動兵器了!” 材梨左聞言便知材璿已經開始了行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母親身心俱疲,便代替她發號施令。材梨左對管家吩咐道:“你帶人去把院門關了,另外加派人手守園子去!”接著指派小廝:“再辛苦你一趟,仍去看著老爺,若再有變故立馬回來告知夫人。”待小廝領命而去,材梨左又囑托丫鬟們:“你們好生照顧夫人。” 材夫人望了女兒一眼,見她神情有異,於是細聲問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材梨左笑道:“站了這麼久我也累了,況且今天都沒能午睡成,我現在要回房間裡歇歇去。” 材夫人此時頭暈腦脹,一時便也沒想太多,點點頭放女兒去了。 材梨左拜別母親之後,便獨自回了房間。 材梨左雖不像堂兄那般擁有念氣天賦,卻自小酷愛擺弄弓劍火銃,加之父親溺愛常常由著她的喜好,故而她房間裡不見妝臺脂粉,卻擺了小半屋子的各式兵器。材梨左得知父親挨了打,胸中氣憤不已,便起了報仇的心思。材梨左本想扮做男裝,但是想到少女姿態不易惹人起疑,因此並未去更衣。由於之前射完了火槍子彈還沒來得及讓父親再買,材梨左考慮之後挑選了一把小角弓,取出幾根箭矢藏於袖中,又順手拿了柄短劍掛在腰上,再從衣櫃裡取出一件淡黃色的長襖套在身上這件新綠色的襖裙外麵,最後將角弓掛在長襖內衽的係帶上。待材梨左穿戴整齊,由於寬大的外衣遮擋住了武器,因此從外表看去她與尋常的富家小姐無異。 準備妥當後,材梨左拿起雨傘從窗戶跳了出去,翻過圍墻撐起傘混進洶湧的人流之中,跟著其他人一起往北街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