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之上,眾人端來一把椅子讓凰麟鴦坐下,知縣站在一旁親自為他撐傘,督促醫生處理箭傷。凰麟鴦雖然胸口中箭,所幸裡頭穿了件皮甲背心,加之材梨左年幼,射箭準頭有餘而力道不足,因此箭頭隻沒入了一半,未能傷及內臟要害,且材梨左所用並非毒箭,故而凰麟鴦很快便從疼痛之中緩了過來。待醫生清創上藥包紮完畢,凰麟鴦推開醫生,從趙始手中奪過箭矢,扶著椅子站起身往前走去,眾人趕忙持劍撐傘庇護在他周圍。 凰麟鴦來到高臺邊,將箭矢高高舉起,掃視一遍臺下擁擠喧嘩的人群,大聲叫罵道:“狗娘養的孬種!你給老子睜大狗眼看好了!憑這種下三濫的把戲也想取我性命麼!”言畢,凰麟鴦將箭矢猛地摔在地上,一腳踩上去。而後凰麟鴦改換平和些的語氣說:“接下來官兵會找出刺客,諸位父老鄉親不必驚慌,耐心待在原地即可。” 凰麟鴦說完便捂著胸口退下,知縣趕忙撐著傘過來攙扶住他。凰麟鴦對趙始點頭示意,趙始得令後便接替他的位置走到前臺。 此次凰麟鴦遇刺,趙始作為護衛玩忽職守自然也應當負一半的責任,好在刺殺並未成功,且凰麟鴦念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也並未追究趙始的過失。即便如此,趙始想起凰麟鴦胸口中箭的樣子心中仍是後怕,早將刺客祖宗十八代全都痛罵了一遍,決定待會兒活捉刺客後定要賣力地將他折磨一番。趙始雙手叉腰站在臺上俯視著人群,用渾厚的嗓音罵道:“你這該死的狗東西,老子這就給你揪出來,等著吧!” 被封鎖在北街廣場上的百姓們暫時安靜下來,等著看官兵準備如何在茫茫人海裡找出刺客。趙始也不多言語,閉上雙眼,伸展開雙臂,霎時間以他身體為中心,淡金色的念氣如同水麵的漣漪一般緩緩擴散開來,直至覆蓋整片廣場。城內百姓從來沒見過這般陣仗,隻覺得新奇有趣,更有好事者揮舞起袖子試著拂動身邊的金色氣息。材梨左躲在人群之中,眼看念氣漸漸籠住她的身體,一時不知所措,隻得跟周圍的人們一樣仍在原地站著。 趙始這時猛地睜開雙眼,隨著他舉起雙臂,金光閃耀之中,街道上人們手裡的農具、頭上的金簪、乃至口袋裡揣著的碎銀,所有金屬製品全都被念氣裹挾著飛向空中。材梨左看到身前女人的手臂被腕上的銀鐲子牽引著拉起,這時她才意識到大事不妙。顧不得袖中的短劍出鞘後割開袖子飛起,材梨左用力抱緊懷裡的弓箭,然而這股強大的念氣竟控製著金屬箭頭刺破層疊的布料直竄向天空。 “找到了!”趙始依靠念氣感知著金屬的形態,在廣場上近萬名百姓中找出了幾十個攜帶刀具的可疑人物,又在這些人裡精準定位到懷抱著弓箭的材梨左。“那邊的人!全都躲開!”趙始大喊的同時伸出手臂,材梨左附近的農具以及她的短劍全都在空中調轉方向對準了她。“你逃不了的!投降吧!我暫且饒你一條狗命!” 材梨左自知已經暴露,匆忙將手中的衣服攤開丟向空中,試圖阻撓眾人的視線,隨即轉身就往廣場外跑。周圍百姓見刺客沖過來,也沒人敢上前攔她,紛紛往兩邊擁擠逃竄,唯恐避之不及,這樣一來反倒給材梨左讓出一條路。趙始心內正為自己的失職而倍感惶恐,因此下手越發狠辣。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短劍在念氣的控製下刺破布料,直插入材梨左的右腿,她發出一聲慘叫,腳下一個趔趄撲倒在泥水窪裡。 “把她帶過來!”趙始一聲令下,趕到的衛兵們便一擁而上,用繩子將材梨左雙手綁了,連拖帶拽地將她拉到高臺上。趙始見是個小姑娘,卻也絲毫不心軟,怒吼道:“跪下!” 材梨左雖不情願,然而腿上的刀傷早已疼得她站不住,又被身後的衛兵往膝蓋窩裡蹬了一腳,這才噗通一聲跪倒在趙始麵前。 趙始急於戴罪立功,不等材梨左狡辯,立馬上前抓著她的頭發仰起頭來,隨即用力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她臉上。材梨左自小嬌生慣養,何曾受過這等委屈?眼淚立刻便湧到眼眶裡打轉,她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隻咬緊牙關死命瞪著眼前的趙始。 “說!是誰指使你的!”趙始見刺客隻是個小丫頭,便以為她是受人蠱惑,幕後黑手實則另有其人。趙始揚起手正要再打,卻突然被凰麟鴦叫住。 “慢著。”凰麟鴦叫停趙始,用手按著胸口緩緩地走了過來。知縣則跟在身邊為他撐傘。 趙始見狀趕忙側身退至一旁,手上卻仍提著材梨左的腦袋。 凰麟鴦走至近前,彎腰仔細瞧了瞧材梨左那張半邊沾了泥水半邊紅腫的臉,隨即直起身子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材家的大小姐啊。” 此言一出,底下圍觀的人群重又議論紛紛,騷動起來。 材梨左刺殺失敗既已被逮住,自知死罪難逃,為了不給家族蒙羞,她扭頭避開凰麟鴦輕蔑的目光,無力地狡辯道:“你認錯人了……” “哼,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記住人臉倒是還有幾分天賦,不管是誰,隻要我看上一眼就能記他一輩子。”凰麟鴦拿開趙始的手讓他鬆開材梨左的頭發,又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冷笑道:“你是看我折磨你父親,想為他報仇是麼?” 材梨左既被認出身份,索性不再掩藏,心一橫隻求速死。材梨左歪頭躲開凰麟鴦的手,沖他罵道:“沒錯!隻恨沒讓你這禍國殃民的老不死多吃點苦頭!” 沒曾想凰麟鴦挨了頓痛罵倒也不生氣,他摸了摸胸前的傷口,輕蔑地笑道:“別誤會,我與你父親並無私怨,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你覺得我心狠手辣,但這世上有些事情說起來是理所當然、輕而易舉,真要做起來那倒是比登天還難。不想招人怨恨,不去使點狠毒的手段,那這事要怎麼辦得成呢?如果仇恨能讓你和你父親覺得好受些,那你們就來恨我吧。”凰麟鴦後退一步,厲聲喊道:“為父報仇是為孝,行刺朝廷命官是為不忠,其情雖可憫,其罪絕不可恕!”凰麟鴦將大袖一揮,下令道:“拖下去!打她二十板子!” 刺客被捕後,官兵便解除了對街區的封鎖,隻剩下凰麟鴦帶來的騎兵仍留在外圍維持秩序。百姓們也漸漸從剛才的混亂中恢復過來,不少人既知事不關己,便都離開北街回家去了。 雖然材老爺為人吝嗇一毛不拔,然而夫人小姐卻是樂善好施的,故而眾人聽聞刺客是材家小姐時心裡都捏了把汗,又聽凰麟鴦說要拖她去打板子,料想少女身子哪裡受得了這個?廣場上留下來的百姓們一時竟有群情激憤之勢,一些平日裡有過交情的人壯起膽子試圖去為材梨左求情。 “轟隆——!” 這時城外忽地傳來一聲炮響,百姓們正詫異間,潛藏於人群之中的那些手持鋤頭釘耙農夫打扮的壯漢們一擁而上,配合著埋伏的白榆軍發動襲擊,將外圍維持治安的騎兵拉下馬來處死,又將負責巡邏站崗的差役拖入附近無人的房屋中勒斃。 凰麟鴦等人因為距離太遠,且注意力都被剛才的炮聲吸引了過去,因此沒能立刻察覺到外圍發生的騷亂。凰麟鴦望向突然開始四散奔逃的百姓,大聲質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白榆士兵們老早便換好了衣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扮做農夫小販書生混進廣場上的百姓中間,他們得知外圍官兵已經被盡數壓製,於是振臂高呼道:“這凰麟鴦凰大官人不僅魚肉百姓來找我們討要錢財糧食,如今還要棄太祖所訂律法於不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對孩子動用私刑,還有王法麼!”白榆士兵話音未落,他的同伴們便混在人群裡跟著起哄,帶動不知實情的百姓與唯恐天下不亂的地痞們應和起來。白榆士兵接著呼喊道:“大家跟我一起!綁了他!咱們大夥進京去麵見皇帝陛下!” “一派胡言!”凰麟鴦聽他們在胡說八道,於是厲聲喝止道:“來人!將那妖言惑眾之人拿下!” 然而直至此時,高臺附近的衛兵還以為隻是一小撮城內的地痞流氓聚眾鬧事,心中甚是不以為意,他們既不知潛藏的白榆軍人數底細,更不知外圍官兵早已被製服。原本護衛在高臺附近的官兵過去了十幾人,立刻便遭到躲藏在人群裡的白榆士兵毒手。 北街騷亂之事很快就傳了出去,城內的地主商人們得知材或啟遭到杖刑,本就提心吊膽人人自危,生怕凰麟鴦來找自己麻煩,如今聞訊便趁亂召集起家丁小廝前往北街幫著鬧事。 眼看叛亂勢起,凰麟鴦便不再多廢口舌,他望向身旁的趙始挑了挑下巴。趙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領命後便推開其餘衛兵,走回臺前。趙始也懶得仔細分辨人群裡哪些是平民哪些是叛軍,心想帶著武器的必定不是良民,於是他再次伸展開雙臂,念氣所及之處,人們手裡的刀劍農具盡數被牽引著飛起,在空中倒轉半圈對準下方的人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