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關離永安城約莫四十裡地,韓舍慈快馬加鞭行了半個多時辰,在巳時到達了燕雲關的東城定遠門。 燕雲關作為燕地重鎮,規模與永安城比自是不一般的氣派。韓舍慈在城門口下馬,抬眼望去便是一麵長六裡高三丈五尺的青磚石墻,城門上戒備森嚴,箭樓旁每隔數步即是一對士卒分別手持硬弓和長槍,旁邊立著明黃底繡黑色“樓”字的長條旗。城墻兩邊角上各有一個三層高臺,每一層都有士卒遠眺巡視。 城門外也不同於永安城都是些披甲的軍士,燕雲關因為其中數萬的居民,來往的商賈鄉販自是絡繹不絕。此時正快要午時日中,城外的空地上早支起了一個個攤位,鍋中彌漫起的煸炒,高湯香氣,商販的高聲叫賣,客人的討價還價,牙儈的伶俐口舌構成了一副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致。 韓舍慈從人群中牽著馬走過,有些人看到一身軍裝就忙著躲開,而有些膽大的還擠眉弄眼地湊近,拉著他就要推銷一些煙花之地。韓舍慈也隻好擺手,一路走向城門。城門口兩個士卒看到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其中一個乜了眼他的裝束,冷冷地道:“身份,何事?”韓舍慈自是知道被看輕了,心中一陣窩火,但還是強忍著不快從腰中抽出那封信件,遞給他看,說道:“永安城遊擊營韓翟,奉千總何山之名前來給樓總兵稟報軍務。”那人接過仔細打量了一眼上麵的火漆印封和何千總的章,不耐煩地拍到韓舍慈胸口,擺擺手:“走走走,看你一身窮樣,就當給你那什麼何千總一個麵兒。” 韓舍慈冰著臉收好信件,正要擠過那人走開。卻聽得身旁緊跟著一個牽著牛車的小販低聲下氣地對著另一人作揖,滿臉愁苦地說:“軍爺,小的這回真沒錢孝敬您了,這袋裝的都是些糙米,準備拿去市裡賣了換馬料的。”“什麼孝敬不孝敬的,”那人卻鐵著一張臉,用槍尖往袋子一桶,混白發黃的米粒如水般流瀉而出,“我看這就是上等的好米,按律進城賣就要按良米價三十取一交市稅。你這裡我看二十多石,一石良米三百五十文,三十取一少說也是二百一十文。今天不拿出那麼多錢你就別想進城!”言罷,就堵在他的車前,盯著他。 “軍爺,”小販跪在地上,嶙峋的雙手從破爛的補丁衣中伸出,無力地祈求,“我不知道這米算良米,今早從村裡來就帶了四十文錢。”他從粘塵發黑的布袋裡摸出一把黑乎乎的錢,討好地看向那人,“軍爺您拿去花,行行好放我進城行嗎?”這邊的爭吵引得人越來越多,那人被眾人看著,倒是逐漸漲紅了張臉,聲音也大了起來:“什麼花不花,爺爺是按律奉旨收稅,你可莫要在此汙蔑,還是一句話,拿不出這二百一十文錢你就甭想進這城門。”說完一把就要用槍把他抽翻在地。 “當”一把刀架住了槍桿,那人詫異地抬頭看去。韓舍慈擋在小販身前,淡淡地說:“這位爺可真是好胃口,一車攔下來就是一百多文落袋,也不怕撐壞了肚子。”那人先沒管他,扭頭問先前詢問過韓舍慈的同伴:“這人誰啊?”他的同伴也走過來,揣著手上下打量韓舍慈一番,“切”了一口,回頭道:“就是個永安城過來送信的。”“路城來的卒子,那裝什麼橫,還當起禦史老爺了?”他啐了韓舍慈一口,用槍指了指城內,“爺爺忙著秉公辦事呢,沒心思和你理論,趕緊滾,這次就算放你一馬。” 說完這話,兩人對著身後一群人大喊:“看什麼看,都一個個排隊站好,該收稅的收稅,一個別想跑。”圍觀的眾人這才潮水般退開,跟在牛車後等著事情解決。其中一個回過頭看著韓舍慈還不動身,便欺身上前,想要揪住他甲下直綴的衣領:“你小子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讓你…….哎呦。” 韓舍慈見他手伸來,便一把反手鎖住他的關節,側身一肘將他推了出去。那人胸口吃痛,用槍撐著跪倒在地。“反了反了!”他的同伴扶住他,氣的渾身發顫:“來人啊,給我把這個聚眾鬧事,擾亂邊鎮的叛軍抓起來!”韓舍慈聽了這話,麵色一定,緊盯著城內。 聽得他這邊的聲響,早有人通報巡城的人前來。少頃,就有一隊人馬出現在城門,領頭的是一個騎著白腳烏馬,麵色黎黑的將士。他掃了一眼狼狽的二人,不帶感情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這麼聒噪。” “稟告劉守備,此人身為邊軍,卻在城門口攜刁民鬧事,還對我二人動武,其心可誅。”剛被韓舍慈反擊的那人看了劉守備不怒自威的黎黑麵孔,說著說著不知怎的氣勢已矮了一頭,劉守備聽的他的話向前望去,一下就看到正在幫小販收拾地上大米的韓舍慈,臉上驟然浮現出一股不明顯的笑意。 他沉著臉,對二人說:“茲事體大,由我親自處理,你們就不用過問了。”看著兩人愈發蒼白的臉,劉守備繼續說道:“再是今天你二人也受了驚嚇,城門這邊的差事就先停個幾天。”兩人見抽油水的活要沒了,急的仰頭辯解:“劉大人,卑,卑職受這點沖撞無礙,況且大人您也知道,這活是莊副總兵安排卑職做的,要是歇了,也不好交代。”劉守備聽了這話,麵色更黑:“怎麼?拿莊大人壓我?”“卑職不敢,隻是……” 劉守備一揮馬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四個隨從就把這二人分別架到城內一側,兩人還要爭辯,劉守備最後一句蓋棺定論:“等莊副總兵問起來,就說是我讓的,去吧。”兩人一對視,隻好咬著牙回個是,悻悻地離開。 等處理好了這兩人,劉守備指著兩個隨從親兵接替了守城門的差事,在人們的喝彩聲中,將之前被攔著的眾人一一校檢放行。這才下了馬走到已經靠在牛車旁,正在被小販千恩萬謝的韓舍慈身前:“這位,你也和我們走一趟吧。” 小販大驚,就要給劉守備磕頭保下韓舍慈,韓舍慈止住他,笑著和他說:“老伯,沒事,這位劉將軍隻是問我點兒話,不打緊的。”小販回頭看劉守備,見他也點了點頭,才鬆開已經在韓舍慈手掌上留下兩道黑痕的雙手,又似乎想起什麼、趕忙掏出剛才那四十文錢想給他,韓舍慈溫和地把他的手推了回去,溫聲說道:“老伯,這市稅不是由我們這些披甲的收,就是在這關裡做生意,也是府裡稅課司衙門管,”說著,他握著小販的手,望向劉守備:“以後要是再有人刁難你,你就找這劉將軍給你做主。”聽了這話,劉守備麵色一滯,但望著小販期冀的目光,也隻得微微頷首。 雖說隻是吃了個空頭承諾,但小販卻和見了丹書鐵券一般,磕頭如搗蒜,口呼青天,人群裡自又是一陣喝彩。劉守備卻平白無故被韓舍慈占了個便宜。他麵色稍冷地上馬,背身對韓舍慈說道:“這裡事已了,和我走一趟吧。” 踏著正午的陽光,劉守備的馬在前,韓舍慈也跟著他,隨著邁入了關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