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官府來人(1 / 1)

“聽說了嗎,富貴酒樓出大事了!”   “啥情況啊?”   “哈哈,你們可問對人了,今早我趕著上工,那是正正好好就在現場……”   臨近正午的客棧十分不尋常地人滿為患,跑堂李二狗這邊上個菜,那邊加個水,頭頂冒煙,腳下也快搓出了火星子。   哐啷!哐啷!   “老,老什麼糊客棧?”   中年捕快瞇起眼看了看字都快糊成團了的客棧招牌,“老漿糊客棧?”   “聽起來還挺油膩。”   他整了整腰帶串上的鑰匙和腰牌,把佩刀往身後轉了轉,提著個麻袋進了客棧。   “嘿!官爺吉祥,官爺大駕光臨,想要吃點啥?咱今個兒有特價小炒魚,手撕油麥菜,米粉蒸排骨……”李二狗肩上披著塊黑色的白抹布,趕忙迎了上去。   中年捕快舉手叫停,掃視了一圈客棧內部爆滿的坐席,冷笑了一聲:   “你們這倒是熱鬧,去吧,叫你家掌櫃過來,我找他有事。”   “嘶,我家掌櫃……”   “不在?”   “可能還沒起呢!”   “去叫他起起床。”   “哎,得嘞!”   李二狗噌噌噌上了樓,臨著轉角往下偷看了一眼,開始瘋狂拍打張生的房門。   “掌櫃的不好了!掌櫃的出事了!”   “每逢大事必有靜氣,瞧你那德行。”張生不急不緩打開門,一邊看著手中的書一邊皺著眉教訓道,“說吧,出啥事了?”   “掌櫃的樓下來了個捕快,點名道姓要找你啊!你快收拾收拾細軟跑路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來了個什麼?”   “來了個捕快!捕快!”   “捕快?”張生一個沒留神坐到了地上,艱難地撐著板凳坐了上去,“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呢?”   “哎呀!”他顫抖著拍了拍手裡的書,“不會是那件事東窗事發了吧!不至於吧這麼多年過去了……”   “掌櫃的你別急,你好好想一想。”李二狗看著張生額頭瞬間冒出的冷汗,把黑色的白抹布遞了過去,“那個什麼大事什麼靜氣來著,你看你這汗。”   張生接過抹布擦了擦額頭,一抹烏黑出現在了頭上,他嘆了口氣搓了搓太陽穴,毫無察覺地把那抹烏黑抹勻了。   “就是那次,你還記得嗎?”張生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揚州府那次!”   “哦,那次,不應該啊。”李二狗撓了撓頭,“雖然最後你著急逃跑連鞋都跑丟了,但不至於到現在還能通過那鞋找到你吧。”   “那……難道是江州群宴那次?”張生猶疑地問道。   “不能啊!”李二狗連忙搖頭,“雖然最後你連你的標誌性腰牌都落在那了,但也找不上你本人來啊!”   “都不是?”   “應該不是!”   “那我還有什麼破綻?”   “掌櫃的你好好想想!”   “算了不想了,我還是收拾細軟跑路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張生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不行啊,掌櫃的。”李二狗一把把張生攔住了,忙解釋道,“我又仔細想了想,咱全部家當都用來開這家客棧了,現在跑了連身行頭都買不起,重操舊業都沒衣服穿啊!再說了,現在王胖子那身肥膘和孫老頭那顆爛肺,咱也跑不遠啊!”   “誰說要重操舊業的,我去教書育人不行嗎,好歹當朝皇帝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帶徒弟了……”話是這麼說,張生還是慢慢坐了回去。   “李二狗。”沉默了幾息,張生突然叫了一句。   “是,掌櫃!”李二狗立正。   “去看看北麵的窗戶底下有沒有便衣。”張生又站了起來。   李二狗將張生房間北麵的窗戶推開一絲小縫,鬼鬼祟祟地看了兩眼,“掌櫃的,沒有!”他大喊道。   “小聲點!”張生叫道,“看看南麵窗戶。”   李二狗又跑到南麵的窗戶推開看了一眼,“掌櫃的,也沒有!”   “好!”張生喜上眉梢,“都沒派人盯梢,看來不是來抓我的。”   “但是掌櫃的……”   “嗯?”   “雖然沒有便衣,但是有兩個小捕快。”   “哦……”張生又坐了回去。   “怎麼辦?掌櫃的。”李二狗關上窗戶。   “算了。”張生露出大義凜然的神情,又站了起來,“老孫還沒回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跑了,我去見見那個捕快。”   兩人偷偷摸摸擠到樓梯轉角,看了一眼獨自坐在長桌上喝茶的中年捕快。   “掌櫃的,我想了一下,要不我們還是叫上王胖子跑吧。”   “不行啊,老孫還沒回來呢,不能這樣丟下他。”   “他一老頭兒,進監獄也得好生伺候著,我們不一樣啊,我們關進去就算是從犯也得殺頭啊。”   “去你的,沒良心。”   嘀嘀咕咕了一會兒,張生理了理衣裳,捏緊手中的書昂首闊步地走了下去。   “呦,這位官爺找我呢,剛才啊在讀書呢,收拾了一下,來遲了來遲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官爺怎麼稱呼啊?”   張生抱了抱拳,給中年捕快滿上了茶。   “嗬。”中年捕快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李破塵,江州禁民司新上任的捕頭,以前在越州地界兒,現在年紀大了,調來這裡養老。”   “見過李捕頭!李捕頭今個兒來找我所為何事啊?”張生定了定神,冷靜問道。   “你是……這家客棧的掌櫃?”李捕頭看了看張生臉上的臟汙,又看了看李二狗白凈的小臉,翻開記事簿開始記錄,“客棧名字叫……老漿糊客棧,你的名字和年齡?”   “呼……原來是查戶口的。”張生鬆了一口氣。   “嗯?”   “回李捕頭,是老江湖客棧,草民叫做張生,今年二十六歲。”   “張……生,讓我想起一位故人啊,你們客棧有幾個夥計?”   張生擦了擦汗,忙回答道:   “三個。”   “名字,職業,年齡,都交代一下。”   “李二狗,跑堂的,二十出頭;王四海,廚子,二十七八;孫五秒,賬房,四十五六。”   “嘿。”李捕頭樂了一下,“你咋不叫張三豐呢,湊個順子。”   “啊哈哈。”張生乾笑了一下,“大人說得對。”   “好了沒事了。”李捕頭合上記事簿,站了起來,“差不多我也得走了。”   張生鬆了口氣。   “對了,你的書一直拿反了。”李捕頭指了一下張生,“看的啥啊,拿來我看看。”   張生一下子跳了起來,連忙把書藏在身後,“一些閑書,不打緊,不打緊。”   “拿來吧你!”李捕頭鐵手一抓,就把書拿到了身前。   破舊的書合上,封麵上赫然寫著八個大字:   《如何逃脫法律製裁》!   空氣一時間凝固了,張生的腦海裡瘋狂轉起解釋的話語,話到嘴邊卻隻吐出幾個字:   “媽呀,拿錯書了。”   “李捕頭,你聽我解釋,咱家掌櫃年紀大了,最近起夜頻繁精神不好想不開……”李二狗也冷汗涔涔地趕緊上前攔住李捕頭。   “不用說了!”李捕頭轉身過去就是在腰帶上開始掏。   “嗚啊李捕頭,你不能帶走我家掌櫃啊,我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三口等著掌櫃的吃飯呢,你不能如此狠心啊!”李二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李捕頭身上糊。   “停停停,你都在說什麼有的沒的?”李捕頭轉回身來,卻見他竟然從腰帶裡掏出了一支狼毫毛筆,“來吧,我給你簽名,你伸出手來乾什麼?”   “啊?”張生愣住了,“什麼簽名?你不是要掏出手銬來把我帶走嗎?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帶走你乾啥,莫名其妙。”李捕頭非常奇怪地看了張生一眼,“我來給你簽名啊,你不是我的忠實讀者嗎?”   “忠實……讀者?”   “對啊,你看你還收藏了我的處女作,我看看,哎呦喂,還是第一批次的。”李捕頭滿意地笑了起來,刷刷刷就在扉頁簽下了自己的大名。   “哦,哦——對對對,我差點都忘了。”張生連忙回道,“哎呀,以前一直隻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一見,李捕頭果然文采斐然,難得高人!”   “哈哈,你別拍我馬屁。”李捕頭笑嘻嘻地把書還給張生,“想當年我在江湖庸庸碌碌,閑時聽說過很多傳聞,心向往之,但身在體製內無法體驗。在那狹小方寸之地,隻有書以筆墨才能放飛我的靈魂,沒曾想今日才得知,我的拙作還真有讀者,我心甚慰,幸甚至哉啊!”   “你看。”李捕頭打開他旁邊的麻袋,裡麵竟全是他復寫的書籍,“到了新地方,我得好好宣傳我的大作,也好在離開了越州,省得那些七老八十了的三姑六婆還天天念叨我說‘小孩子寫什麼書’。”   “恭喜……恭喜哈。”張生糾結半天,還是問出了那句問題,“李捕頭,你為何會寫出如此……法外之書呢?”   “那可沒有,雖然通篇都是對犯罪生活的想象,但結尾還是點了題的。”李捕頭喝乾凈他最後一點茶,“行了,我先走了,外麵倆徒弟也是新來的,還等著我帶回衙門裡呢,現在的小年輕,東南西北都不認識,真搞笑。”   李捕頭扛起麻袋樂嗬地出門了。   “呼……”張生軟趴趴地坐下,感覺瞬間又老了十歲。   “對了!”李捕頭突然冒出頭來殺了個回馬槍,“有件事我一直不吐不快啊,掌櫃的,你這手倒是乾凈了,臉卻不乾凈,快去洗洗吧。”   “啊?”張生又又又站起來了,他把住李二狗的肩膀,驚慌地問道,“這人啥意思啊,他是不是認出我來了?”   “哎呀掌櫃的,你放心吧,這一關過去了!”李二狗也鬆了一口氣,忙把張生往樓上推回去,“你老人家別打擾我乾活了,回去歇著吧。”   “哎?等等啊。”張生一邊雙手比劃著一邊被迫地上樓,“他是不是說我金盆洗了手但沒洗臉啊?我的長相被認出來了?我早就知道,像我這麼帥的……”   打打鬧鬧的兩人身後,風吹起《如何逃脫法律製裁》的書頁,停留在尾頁的最後一句話:   綜上所述,要逃脫法律的製裁,最好的方法就是:一開始就不違法!   ……   申時三刻。   氣喘籲籲的兩個小捕快背靠著背腿軟地坐在了地上。   “師父,這天都黑了,咋還沒到衙門呢?哎呀,咋又回到碼頭了呢?”   李捕頭抬頭望天沉默不語,半晌,憋出一句:   “我覺得……沒必要先回衙門,還是……先處理通緝犯的屍首吧。”   “師父真是愛崗敬業啊!”   “師父的精神永垂不朽!”倆小捕快一前一後地贊揚道。   “得了得了。”李捕頭把倆小捕快提了起來,“小三小四,去,把通緝犯的屍首抱起來。”   “啊?師父……”   “怎麼了?這點苦都吃不了?當年師父我在越州的時候,那大熱天的,都得頂著太陽把被切成叉燒的被害人拚起來。你們這才哪跟哪啊?”   捕快小三和小四對視了一眼,眼睛裡擦出視死如歸的火花。   “三哥,你先,你先。”   “老四,不用客氣,這個鍛煉的機會你好好珍惜。”   “三哥,我這兩天水土不服,有點脫力。”   “老四……”   “你倆煩不煩?”李捕頭一人捶了個腦瓜崩,“小三,你去把通緝犯抱起來。”   “是,師父……”小三苦著臉,小心翼翼地撚著手指把卷著通緝犯的鋪蓋給打開。   “師父。”小四幸災樂禍地偷笑了一下,隨後蹲在了李捕頭邊上,“說起來這通緝犯還真詭異啊,那手撇得老高,舌頭吐得老長,還單腳抬起,為啥人都是吊死的,卻各有各的不同呢?”   “呃……這你就不懂了。”李捕頭搓了搓上唇的胡子,解釋道,“這通緝犯啊,不早死不晚死,偏偏午夜死,不跳水淹死,不跳樓摔死,偏偏吊死在人家富貴酒樓的門口,那是生前餘怨未了,想要報復富貴客棧的人啊!”   “那些動作呢……”李捕頭思考了一下,站了起來擺了個相同的姿勢,“怕是有小鬼上身啊!”   “誒呦。”小四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抱住雙臂,“師父,都這個年代了,怎麼還講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哈哈哈。”李捕頭搖了搖頭,“上了年紀的人一般都比較信這個。富貴酒樓的掌櫃也是年過不惑了,這時候估計已經上了東林寺求神拜佛去了。”   適時小三已經抱起屍體硬硬的竇飛燕,他努力屏著氣,但濃烈的屍臭還是沖進他的鼻腔。   “啊……啊嚏!”   -----------------   “啊嚏!”   孫師傅擦了擦鼻涕,怒罵了一聲:   “什麼感冒老不好多半是肺熱,我看是藥房串通張生一起騙我戒煙!”   他看了眼四周昏暗的巷子,又看了眼懷裡藏著的煙草,忍不住縮了縮腦袋,小聲繼續罵道:   “要是我抽煙有錯,自然會有閻王爺來收我,還要你們幾個黃口小兒來教我!”   四周一片安靜,孫師傅把雙手插進衣袖,小步地跑了起來。   孫師傅進入一段薄霧彌漫的街區,過了前麵的拱橋,就是尋陽東城的碼頭區了。   忽然,前麵隱約間響起“嘿咻嘿咻”的聲音,孫師傅心裡咯噔一聲,還以為幻聽了,用力甩了自己幾個巴掌,然而,那聲音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近了。   橋對麵,倆捕快貼在一起嘀嘀咕咕。   “老四,我腰快斷了,你快幫我抬一抬。”   “三哥,你再堅持一下,我有預感,快到衙門了。”   “哎,不行了不行了,你快接著。”   捕快小三把屍體往小四懷裡遞去,小四皺起個臉被迫接住,然而下一秒一股屍臭傳入鼻腔。   “嘔!”小四乾嘔了一下,懷裡的屍體掉在了拱橋上,嘰裡咕嚕地向下滑去。   橋頭的孫師傅朦朦朧朧看見霧中人影攢動,剛要出聲詢問,一具僵硬的屍體擺著姿勢就打著溜兒滑到了他麵前。   “死,死人?”孫師傅蹲下身仔細看了一眼,狠狠打了個寒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兩個捕快迎麵從橋上跑下來,路過橋頭的孫師傅,在屍體前停下。孫師傅恍惚一看,其中一人麵目猙獰,一人臉色疲倦,看起來都不成人形。   “牛,牛頭馬麵?”孫師傅隻感覺自己已經開始打擺子了,呼吸都要停止了。   兩個捕快扛起屍體走了,橋上卻又下來個提著麻袋的捕頭,他揮舞著毛筆,在空中虛寫著剛想到的小說靈感。   “判,判官?”孫師傅雙目已經開始翻白,隻感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哦,勞駕。”李捕頭咚咚咚跑了下來,在孫師傅身前停下,“衙門是往這邊走沒錯吧?”   “衙,衙門?難道是閻王爺的閻,閻羅殿?”孫師傅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僵硬地點了點頭。   “好嘞,多謝朋友。”李捕頭哼著跑調的小曲和孫師傅擦肩而過。   “呼……”正當孫師傅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李捕頭又殺了個回馬槍。   “朋友,迷路了嗎?要不要去衙門裡坐坐?”李捕頭和善地露齒一笑。   “去見閻王爺?我孫五秒不會真的時日到了吧?”孫師傅瘋狂搖頭,懷裡藏著的煙草甩了一地。   “咦?”李捕頭蹲下身撿了片煙葉,嚼了嚼吐了出來。   “這東西有害身體,以後少抽哈,快宵禁了,早點回家吧。”他告誡了一句,扛起麻袋走遠了。   孫師傅在原地呆立許久。   一陣風吹來,他如夢初醒。   “哎呀……哎呀!”孫師傅顫抖著聲音,連滾帶爬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