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無虞已經不想理會張儀這個大忽悠了,這等大事不論成敗都不是他能摻和的,誠意邀請張大忽悠前往天水城做客,也是出於禮貌,避免政治敵對。 與張儀同乘而回,路上不斷聽老頭吹噓如何拉攏其他諸侯,拉攏失敗如何應對勤王軍,滔滔不絕好似已經十拿九穩,越是靠近天水城,行人商販越多,不斷有人認出韓無虞後親切施禮問好,更有諸多刺字之人跪地叩首,這是在新政下脫去奴籍轉化的庶民,韓無虞一一微笑回應。 攤位與貨車擺滿了道旁,熙熙攘攘繁華熱鬧,勝似大諸侯國國都。原本笑盈盈的張儀眼神一凝,啪的拍了一下馭手肩膀大喊停車,話音才落已經一躍而下騰騰騰的跑到一位貨郎背後,雙手齊出各薅了一把,後喜笑顏開的回跳上車來。 “這是何物,竟然以麥芽糖裹以山裡紅、山藥、核桃……嗯,公子治下安居樂業人間盛景,見之令人開懷,當食盡以賀。”說罷左右開弓大快朵頤。 後知後覺的貨郎前來索款,張儀正在撕扯粘在糖葫蘆上的一縷胡須,可惜按下葫蘆浮起瓢怎麼都收拾不乾凈,索性連糖葫蘆和胡須一起含在嘴裡,這幅光景令韓無虞無話可說,自覺的掏了錢,城下摩肩接踵車速更緩,隻見城樓巍峨,門楣以朱砂描繪著“天水城”三個陽刻的大字。 城門側還立著竹牌,繪有“故殺者斬”、“鬥殺徒十”、“盜徒五”等常見刑法,旁邊有士兵不斷講解,有人問到了超綱的問題,士兵高呼城主府外有更多律法,還有專門書吏。 一路無人引路的情況下,車架已經順利來到城主府東墻外,韓無虞瞧著已經將胡須舔舐乾凈的張儀問道:“張公可來過天水城?” “我這馭手來過,識路。” “既然識路,方才江邊便不是偶遇吧?” 張儀哈哈大笑,兀自來到府墻外的一道竹牌下,竹牌上繪有天水城戶婚律,指著道:“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民畏上也,公子刑書與上,此舉大謬。” “吾刑以明文示人,不犯明文不為罪,無罪不處罰。” 張儀之言像質詢又像請教:“民不越法以罪己,君難曲法以施恩,故權柄移於法,從此民皆不畏上,諸侯之威何在?” “吾依明法治下,軍、士均權尊於法,令行禁止,賞罰分明;民各自生息,法無禁止即可為,不可為之事以法禁。” “這般,可也算無為而治焉……”張儀喃喃自語,右手從懷中摸出一副龜甲輕輕搖動,龜甲中陸續吐出三枚銅錢落在左手,韓無虞偷偷斜眼窺望被老頭發現,趕忙認真遙看天邊紅霞。 韓無虞見龜殼中吐出的不是卦石而是天水銅幣,要知道自文王傳易經後,世人皆用卦石,尤其河邊圓石上有烈日暴曬、下有砂石摩擦,經年累月在河水沖刷下可呈陰陽之相,著巧匠琢磨成形圓體扁後堪稱卜卦佳品。 “老東西謀我久矣。” 此時艾靠近輕聲稟報:“主君,巡道使稱,城南二十裡外遇公子尹胥一行,車兩乘,步軍五十。被贖回的管少威一同前來,其揚言要押解公子前往陽翟城問罪。” “曉得了,去府中傳我軍令,城備營備戰,天一營、斥候營、各邊寨二級戒備;城守於驥親往城南迎接尹胥來府,東門、北門、汾江水寨戒嚴。”韓無虞麵不改色作出安排,似是早有預料。 相比早已撕破臉皮的親弟弟,該如何應對張儀才是眼下要事,有傳言此君即將要被秦王拜相,值此板蕩之際不坐鎮鹹陽反而來到天水城,令韓無虞如芒在背。 張儀已然安排好侍從去抄寫律法,分工明確各司其職,每塊竹牌前都有一位侍從負責。 “張公,愚弟將至,恐生是非,公幾時離去?” 張儀卻答非所問:“此番公子尹胥若鎩羽而歸,韓公怕是要親自帶兵來討,屆時父子刀兵相見難以收場。” “哎!亦非我所願,總不能引頸待戮。” “公子無虞之仁義雅量天下共知,父子間何至於此?” 韓無虞沉吟片刻,躬身一拜:“此事我本不願提及,但如今左右為難,還請張公教我,不知張公可信否?” 張儀回禮,語氣堅定道:“公子曾言‘誠意孚於未言,不言而人信之’儀深以為然,見善則遷必不教公子失望。” 韓無虞舉臂示意,引領張儀進府,慚愧笑道:“當年洛水邊遇友,飲酒一鬥大醉後狂妄之言,惹張公發笑了。” 雙目炯炯回憶道:“朝遊北海暮蒼梧,醉下洛水喜蓬萊,我平時酷愛尋仙問道,不求長生久視,逍遙一生足以,後父母親不斷送來丹藥,不料想久服之後脾胃逆行、終日咳血……” 說到這裡,韓無虞臉龐一陣潮紅,以方巾遮住口鼻,過了半晌張口吐出一口腥氣:“失了禮數,請張公見諒。” “虎毒不食子,何況公子這般佳兒,當真是韓公所害?” “多番求證,藥物確是父母所送,但我質問詳情,父閉口不言,母親下令將我趕了出來,之後再也不可肯見我。” 張儀手撫長髯閉目長思,過了好久才問:“公子可知方仙道?” “不知,請指教。” “方仙道源於燕、興於齊,百年來日漸興盛,方仙道士所過之處必被奉為上賓,勛貴趨之若鶩。此道之人巧舌如簧蠱惑勛貴,為其廣搜金、石、芝、糧等物為藥,搭爐煉丹,丹火一燒三月不息,煙塵如龍而上數十裡,劈山伐薪徭役萬人哭。” “瞿山道人!”韓無虞大驚失色,脫口而出。 “公子識得方仙道中人?” “此人曾是我父門客,寡淡冷僻深居簡出,曾聽聞與我父有過密探再無音訊,所食丹藥之後才有,或許有所關聯。”韓無虞詳細介紹道:“服藥前我還問過母親,其言丹藥並無金石,否則我是萬萬不敢服用的。” 張儀卻正色對韓無虞說:“公子有所不知,去年秋有方仙道士入秦,蠱惑我王賜予土地人口供其煉丹不成,竟惱羞成怒大放厥詞被玉錦侯所殺,此賊死前曾言方仙道必大興,他日道尊出關,我王需八乘迎道尊入秦,否則殺盡贏姓勛貴。” 二人登堂端坐,侍從將奉上熱湯倒退而出,韓無虞為張儀斟滿一杯,揣測道:“若方仙道從齊國往西傳教,半年前入秦,如今怕是已經遍布諸侯國了,可恨如今我被排擠在外,難以打探韓地何處在大興徭役。” “公子多提防即可,日後當守望相助。” “恐有勛貴被蠱惑,張公小心應對。” “無妨,我大秦上下一心,君民同氣連枝,斷不會給賊子可乘之機。”張儀自信無比。 武王伐紂後,在鎬京建立藏經閣編纂供奉典籍,供諸侯國朝拜之時抄閱,被商朝壟斷封禁的歷法、水文、地理、農耕、漁牧、冶鍛等知識得到大舉推廣已有八百年,華夏大地生產力暴漲,遷都洛邑後多有典籍流落失傳,有傳言是藏經閣刻編士湯筆山與南墨海二人,勾結齊國勤王軍所盜。 而刻編之職是天子特意為藏經閣所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意在恩惠各諸侯國,多為諸侯國最為博學之人,但水平也隻夠為學士們打打下手,做些刻字、編纂等雜活,閑餘在藏經閣隨意閱讀抄寫,方便其傳回國內,教化黎民百姓。 時秦國孝公敏銳察覺到生產力變化帶來的階級矛盾,大力啟用商君在整個秦地實施變法,這一舉動比韓無虞在小小的上黨變法還要早上一甲子。 商君除了推出諸多實政外,最主要的就是廢除分封製、建立縣製、編製戶口,此舉使奴隸製名存實亡,打通下層晉升通道,掘了世襲勛貴的老棺材本,大量新貴出現在秦國朝堂擁護秦王,大幅統一了秦國權利,組織力遠超其餘諸侯國。 但是隱患也很大,那就是自絕於勛貴,若穿越到地球的歷史中也就那麼回事,但韓無虞此時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自己遠超常人的感官、奇特的遭遇、方仙道的出現告訴他,世襲勛貴們該沒那麼簡單。 張口欲言時,艾匆匆跑來:“稟公子,公子尹胥到南城門外,於驥將軍令其麾下步卒繳械進城,尹胥不允,後擒下了於驥將軍。” “於驥帶了多少兵士出迎?” “十餘親衛,五十甲士。” “哦?同樣人數……於驥處置的倒是花了些心思,五十步卒是怎麼擊潰我五十精銳甲士的?”韓無虞繼續問。 艾迅速回報:“公子尹胥同車有一名穿著紅色長袍的道士,此人一躍有一丈高、三四丈遠,於驥將軍一時不察,正是被此人躍入陣中一舉而擒。有耳聰者聽到公子尹胥尊說什麼……瞿山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