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沒有接我遞過去的掃帚。 我隻好往前走兩步,把手中的掃帚立在墻邊。 “我去取件東西。” 說完,我又想到我還不知道自己住哪,隻好跟妹妹說:“我住哪間屋啊?” 妹妹白我一眼,那是想生氣又生不出來氣的眼神。她看向姐姐。 “看,腦袋都被敲傻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辮子又一蹦一跳的。 我傻站著,想自己的腦袋是被誰敲了?怪不得還有些疼。 “還不快去。”姐姐跟我說時,我看見剛才我推的那小堆雪已經被她掃平了,露出深色的凍得緊實的地麵。 “噢!”我轉身追了過去。 挪開一扇柴門,妹妹看我一眼,也不說話,沿著院墻徑直向來時的月亮門走去。 我進了柴門,借著朦朧的月光一下就看到石磨盤上放著的那把雪鏟子。 我剛才在後院裡想起來的,就是這把雪鏟子。 這是今天一早我央求石大爺幫我做的。 那時還沒下雪,天隻是陰沉著。我從庫房裡找到兩節破煙囪筒子,打平了,讓石大爺幫我做了這把雪鏟子。 扛起鏟子,我跑回了大院中。 我在姐姐身邊放下鏟子,彎下腰,“用這個快。” 我雙手握緊木頭把,往前一推,雪層就整齊地摞起來向墻邊堆去,地麵就隻留下一層薄薄的雪,或者冰。 我看了眼姐姐。她也正看著我。她的眼睛黑黑亮亮的,我感覺她似乎笑了下,然後她就又低頭去掃雪了。 我乾得挺快。不一會就感覺身子熱乎了,不那麼冷了。 也很快就累了。我停下來,大口呼著熱氣,看著眼前清理出的一大片。 這時身後有光照過來。我轉過身。 一盞煤油燈燃亮著,映著一張紅撲撲的臉。是妹妹回來了。 她看向地麵,不時用腳踢踢,再用手裡的燈照照。我看到她把一塊石子撿起來看了下,然後撇向堆在墻邊的積雪中。 又乾了不知多長時間,我聽到自己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有點餓了。 “你到底在這裡掉沒掉煤渣啊?”妹妹大著嗓門問我。 煤渣?那東西很重要嗎? 又起風了,風有點冷。我在冷風中看著她,我真想不起來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問。 所以我沒有說話。 “掉一個灰渣都要擰掉你的腦袋。你好好想想,到底掉哪了?這麼一大片,怎麼找?” 冷風讓我腦袋清醒些了,我想起來了,我是早晨拿戳子在前院戳了滿滿的灰煤渣子,但我是從小花園邊上的門回來的,沒走這後院啊。 “這裡沒掉灰渣,這個大院都沒有,我肯定。”我的語氣很堅定。 “你不早說!”妹妹一跺腳,吹滅煤油燈,“我眼都要瞅花了!” “還剩不多了,就要掃完了。”姐姐說。 我趕忙又開動起來,小跑著推起雪來。 這一趟推回來時,我看見妹妹拿了我的掃帚在另一邊掃了起來。 當我們三個再匯合在一起的時候,整個大院都掃完了。天上的雲彩也被寒風吹跑了,月亮露出白皙的臉。 雪停了,一大片空地上隻有剛開始掃的地方還落著一層薄薄的雪。 “齊活!”我搓搓手。 “來啊,進來暖暖啊!”有人在喊我們。 “大爺,您沒睡啊,攪著您啦。”姐姐說。 “沒有,沒有,快進來吧。”石大爺在跟我們招手。 我跺跺腳上的雪,跟著進了屋。 石大爺放下支開的厚布門簾。 “小子,怎麼樣,家夥還好用吧。” “好用。”我點點頭,“得虧您了,不然天亮都夠嗆。” “你們在這暖暖,肚子都餓了吧,爐子裡有吃的。我去解個手啊。” 石大爺出去,帶好了門。 爐子裡的柴火已經不旺了。我蹲下來,拾起一根一頭燒焦的木棍,在爐子裡扒拉了幾下。 濺起的火星中,幾個燒好的土豆咕嚕嚕滾了出來。 我挑了一個稍大的烤得不那麼焦的,先用手在地上拍拍,然後拿在兩手裡咕嚕著吹吹。不太燙了,就撕掉一塊黃褐色的外皮,帶著噴香的熱氣一下就冒了出來。 “這個好唉。”我遞給正在伸手烤火的姐姐。 “我不餓。”姐姐擺擺手。 “瞧,沙瓤的,你聞下味兒就餓了。”我硬塞到她手中。 剩下幾個土豆燒得都有點焦,都像黑炭了。我拿木棍的另一頭挨個敲了敲,挑了一個外殼不太硬的拿了起來。 “你吃吧,我們夠了。”姐姐說。 我抬眼看見姐妹兩個一人拿著一半烤土豆正小口吃著。 “這個也好。”我把挑好的土豆放在了爐蓋上。 剩下的我隨手拿了一個,掰開來,沖著冒著熱氣的白瓤就咬了一口。 “謔!”真他媽燙,也真他媽香,我嘶嘶哈哈吃著。 屋子裡靜了片刻,大家都沒再說話。 “我姐給你留飯了,放你屋裡了。” “哦。”我扔掉吃剩下烤焦的土豆皮,去拿另一個。 爐子裡的火苗很弱,搖搖晃晃地就快熄了。 “晚飯我姐都沒怎麼吃,收拾完桌凳碗筷,就去院子裡掃雪了。” “哦。”我掰開土豆,忽然就想起昏暗中姐姐掃雪的背影。 我看向姐姐。她比妹妹高一頭,穿著帶補丁的粗棉衣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黑亮的頭發編成麻花辮,緊貼在背上。 “你看她手,今天還…” “二丫!”姐姐打斷了妹妹的話。 她拳著手,想要放到身後,但我還是看清了。 我伸出兩手,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著,她的手,紅腫得像個饅頭,皴裂處,凍瘡滲出了血水。 我忽然感到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很痛很痛。 她的手冰涼冰涼。我緊緊握著,想著這樣能給她暖暖。 門開了,帶進來一陣涼氣。 她使勁掙脫開我的手。 石大爺捧著一摞劈柴,撂在了地上。 “劈柴不多了啊,你明天還得劈點。” 石大爺望著我,忽然笑了。 “怎麼吃個土豆的功夫就長出胡子啦!” “哈拉少!還是老毛子的胡子唉。”石大爺換了甕聲甕氣的語調。 “哦。”我用手撲了撲了嘴,看向她倆,意思是問,我臉上沒有了吧。 她倆噗嗤都笑了。 我不明白怎麼回事,看看自己的手。手裡黑乎乎的,是烤焦的土豆蹭上的。 我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嘴。 “爐子不熱了,炕上坐唄。” “不了,明早還得早起呢,我們回了。” 姐妹倆往外走時,我把地上的幾個黑土豆連那兩半粘了灰的,都摟起來裝兜裡了。 “死吧高一那!” 我腦子裡突然出現這個俄語詞匯時,就脫口而出了。但想石大爺不一定知道是什麼意思,就又說了一句。 “大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