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我醒來,用手揉了揉眼睛。 窗戶透著晨光。 我瞇了瞇眼,看到糊在窗縫的紙,隨著外麵震天價的響聲,一顫一顫的。 整齊有力的響聲是從大院裡傳來的。 “嘿!”“嘿!” “哈!”“哈!” 我感覺如果我這間小屋要是有房梁,上麵落的灰都會被震下來。 很困,但我還是起床了。 我穿好衣,推門來到小院。吼叫聲更響了。 我走到石磨旁,跳跳腳,墻還是有點高,看不到院裡情況。 墻邊柴堆旁,有一塊木頭立著斜靠在墻上。 我單腳踩上去,手扶著墻沿往裡看。 三十多號人。齊整地站成方陣。齊整地沖拳跺腳。齊整地哈!哈!嘿!嘿! 他們身上的衣服也基本齊整。 對襟白馬褂,闊腿黑綢褲,軟棉白襪子,硬底黑布鞋。 隻有前排中間的三個人穿得有點不同。 兩個人,束袖綁腿,腰間紮著一條黑帶,精神抖擻。 另一個,袒胸赤膊,麻布褲腿下一雙赤足。他身上泛著油光,臉上泛著紅光,更是精神抖擻。 我想起來了,他叫三胖。 清冷的空氣中,我感覺我的頭不痛了,記憶像融開的冰麵,一點點清晰了。 我抬頭向左看,正房高大屋簷上壓的厚厚積雪,在晨光照耀下閃耀著晶亮的光澤。 東廂房的煙囪上,冒著清白的煙。幾條冰溜子尖尖的,垂在屋簷下,晶瑩剔透。 下麵的小花園,瘦瘦的枝條上,紅梅花兒嬌艷吐蕊。 我扭頭向右邊看,遠處那排房,大丫正端著一大盆不知是什麼的菜走進廚房門。 廚房不遠,堆著高高的苞米桿,上麵壓著幾塊大石頭。 我看到老石頭進了茅房,他帶上門,站了一會兒後打了個哆嗦。 我突然感覺雪後的天,真的很藍很藍,照在我身後的陽光,很暖很暖。 發了會呆,我想起該乾的事了。劈劈柴。 跳到雪地裡,我拎了一把重的斧頭。把鋸好的碗口粗的木頭豎著平放在地,雙手舉起斧頭,對準中心,用力灌下,木頭開裂成兩段。 拿起一段,立平穩了,再來一斧子。 立不穩的,換把尖利的斧子,單手扶住了,對著豁茬,一斧劈下,不能使太大勁,劈開條縫就行,對著縫再用力劈一下。 疙瘩多的,根子亂的,扔在地上,用一隻腳踩住一頭,雙手使斧從另一頭劈。 劈了一堆,我抱起來,想想又放下了。 屋裡有桶水,我四下瞧瞧,沒看到臉盆,直接兩手就伸進水裡,撥開上麵漂的冰碴,捧了水洗了兩把臉。 我甩甩手,在棉衣上蹭蹭,又抱起那堆木柴。 經過大院,我向廚房走去。 練武的人,沒人瞅我。隻有右邊一個腰係黑帶的年輕人,看了我一眼。 我沖他點點頭。我在想他的名字。他長得很帥,是那種瀟灑的帥,動作也是。 我想起他的名字了,吳成林,人們都叫他吳老二。 我又看他一眼。 他一個跳步,側踢,腳落在地時濺起雪花紛飛。 我卡巴卡巴眼,昨晚的雪,沒掃乾凈麼? 我抱著劈柴進了廚房。 大丫係著圍裙在用竹刷子刷灶上的大鐵鍋。 她看見我,笑了一下,低頭繼續刷鍋。 我把劈柴摞在墻角,那裡堆放著些長短不一的苞米桿。 今早我劈的柴禾比昨晚石大爺捧的那些要長。我知道,廚房的土灶比鐵爐子大多了。 我看到靠窗的長桌上有一盆熬好的苞米糊糊,菜板上晾著蒸好的窩窩頭。 我拿了個空碗,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糊糊,端起正要喝,二丫拿個小盆進來了。 “別喝,那是喂狗的。” “哦。”這糊糊的味道離近了聞還是很香的。 我把碗裡的糊糊又倒了回去。餘光中,我瞥見二丫騰出一隻手沖著姐姐指指自己的腦袋。 我看見了,但我裝作沒看見。 二丫把小盆裡切碎的豬肺子倒進糊糊盆裡,用我剛才用的大勺子攪了攪。 二丫看我一眼,“一早我問英兒了,少奶奶的肚子沒事。” 見我沒反應,二丫繼續說,“是個好消息不是?” “哦。”我知道英兒是少爺房裡的丫鬟,但少奶奶的肚子,和我有什關係? 我能想清楚事,雖然慢些。但此刻腦袋就像灌進了粘稠的糊糊,或者說,我的腦子有時候又不像是自己的腦子。唉,越想腦子越亂了。 “我想起來了”,大丫說,“剛才石大爺讓你去他屋裡一趟。” “哦。”我抓了三個窩窩頭,揣進兜裡。 走出廚房時,我隱約覺得二丫又沖姐姐比劃了什麼,但我不用餘光去瞥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什麼事問問石大爺不就得了。 沒一會我又回廚房了。石大爺沒在屋。 我端了那盆糊糊,沒說話,轉身就走了。 她們能看出來,我有點生氣。 可不是嘛,老說人腦子有問題,擱誰誰都得生氣。 練武的人已經收了勢,在活動筋骨。 有兩個人在場邊扯下一大塊油布。原來下麵蒙的是木架和長凳,上麵有刀、槍等器械。 三胖子跑了過來,在我身邊停下。 我停下腳步,見他用兩個手指在苞米糊糊裡輕輕一劃,就捏了塊豬肺子出來。 放進嘴裡,嚼了嚼,他沖我笑了下,“嘿嘿,好吃。”然後就跑去拿了把大刀。 快走到月亮門,我想了想,放下盆子。 我快步回到自己那個小破院,在木頭堆裡扯出一個爛草墊子。 出來時我看了一眼小花園。 小花園的厚重的木門上了鎖。不然從這裡去前院倒是能近不少。 木門是昨天上的鎖,鎖頭很新,是把金燦燦的銅鎖。 我想起自己剛來的那年冬天,第一次見到銅鎖時很好奇。 他們說那鎖頭是甜的。 我不信。 他們說你嘗嘗就知道了。 我伸出舌頭,就凍住了,扯不下來,又麻又痛。 他們哈哈笑了。 有人說,快澆點熱水。 有人說,沒有熱水,隻有尿。 他們就又哈哈笑了。 後來是大丫跑來了,拿個燙酒的杯子,裡麵裝著溫水,慢慢地倒在了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