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大鐵鍋裡的水冒著熱氣,鍋底開始冒出一串串密集的小泡。 我填了把柴火,走出廚房。 我去大屋裡找三胖,他不在屋。 大通鋪上四個人在打麻雀牌,圍著六七個人在看。 有幾個人回頭見是我進屋,就轉回頭繼續看牌,“沒事。是呆子。” 陳家老爺不準他們打牌耍錢,燒了幾副麻將,把幾個人的手心都打爛了。 但好了傷疤忘了疼。最近,不知是誰又弄了一副麻雀牌,塑料的,輕巧還禁得住用。 練武的間歇,還有晚飯後,他們得空就會玩。 陳家老爺讓路文雄和吳成林兩個徒弟看著他們點。 打牌時,遠遠見吳成林走來了,望風的一咳嗽,幾個人把牌立時就藏了。兜裡,袖中,屁股底下,哪方便藏哪。 路文雄來了,他們不藏,隻防著吳成林。 塑料麻雀牌比紙的漂亮,上麵印著水滸英雄好漢。 有一次,小伍點背了一晚上,手中來副好牌想翻本,那邊都咳嗽了,他還非要讓大家把最後一輪出完。 另三個磨磨蹭蹭出了牌。等小伍撈個自摸正要高興,門開了,他慌忙把牌壓在屁股底下。 一張牌沒壓住,露出一角。 我趁他們說話的當,悄悄抽了出來,折在手心裡。 少了張牌當然不能算胡,吳哥走後,小伍就非說是他下家偷的。 我看著他們吵吵,很開心。 這張牌是晁蓋,托塔天王,身著披風,腰懸寶劍,雙目威凜。 晁蓋上方還印著“老千”兩個字。 我知道老千的意思。但不知道在牌中是什麼意思。 我把這張牌藏起來了,誰也沒告訴。 等哪天他給我惹急了,我把牌給老爺,把這鱉孫兩隻手都打成雞爪子。 離午飯還有段時間,我想了想,去拉點草料回來吧。 說拉,實際應該是推,用獨輪車推。 庫房有間沒上鎖的,裡麵有鍬、鏟等,還有獨輪車。 我拿了幾個麻袋,推車出了院門。 一路向北,大約七、八裡地,文官屯附近,有陳家的一個馬場。 馬場裡養的馬,最多時能有六七十匹,個個膘肥體壯。 如今已經不到十匹馬了。 馬都是給鏢師騎的。 陳家老一輩把自家功夫打出名聲後,開了武館、鏢局、藥鋪。 有了功夫,押鏢自然行了。 人馬各處走動,去得遠了,自然可以帶些貨物回來。 藥材、獸皮等輕便、貴重的,好運又好賣,自然是貨物的首選了。 再有祖傳的跌打損傷、強筋健骨的方子,自然就開了藥鋪。 有了這麼多自然,那自然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了。 以武養鏢,以鏢販藥的路可以一直走下去。 可是,世道漸漸變了。 有了票號,銀子不用你運了。 有了火車,貨物不用你運了。 有了槍炮,刀槍就不太好使了。 鏢行受了沖擊,不止陳家的龍行鏢局,各家鏢局都漸漸式微。 陳家老太爺此時已把家業分給了三個兒子。 武功上,三個兒子都得了真傳。家業上,卻有分別。 陳家老爺是老大,善武能文,得了武館。 老二,好交朋友,得了鏢局。 老三,爹媽最疼,得了藥鋪。不用整日拳打腳踢留著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用風裡來雨裡去還懸著心,動動手指頭就行。 陳老三好騎馬。自打建了奉天跑馬場,幾乎有賽馬會就去。 起先是瞧熱鬧,很快看明白了,覺著自己懂馬,便買馬票。 有贏有輸,越賭越大。 認識的人中有抽大煙的。學會了。 賽馬,贏了抽,輸了也抽。 不塞馬,也抽。上癮了。 守著藥鋪,吃什麼也補不上身子的虧空啊。 一天,和朋友騎馬在河邊溜著玩,冷不防林子裡有人練槍,放了一響。馬受了驚,撒蹄狂奔,他身子斜落下來,被馬拖死了。 葬禮剛完,那些朋友拿著欠條借據就來了,原來不止他身子虧空沒了,這藥鋪連帶半個鏢局都虧空沒了。 陳家老太爺、老爺都講個信字。 錢都還了。 鏢行越來越難做,有些鏢師就另謀生路,當護院,做保鏢,賣雜貨等,陳家或給介紹,或給些本錢。 陳老二有個好朋友,酒桌上聽得那欠條最大的一筆竟是無中生有誆騙著簽的,告訴了陳老二。 陳老二,本就鏢局勢衰窩著火,朋友麵前也不能丟了份。單槍匹馬就找了去了。 口角中,動了手,慌亂中,傷了人,鬧出人命來。 陳老二跑了,官府捉不到人,被傷人家兩頭鬧,陳家又賠上一筆。 這一場變故的尾,是陳家老太爺過世了。 一切安頓,陳老大算了一卦,賣掉城裡的幾處房宅,隻留了鏢局、藥鋪很小一塊門臉,搬去城北三裡鎮的老宅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