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快馬大刀。 說到這裡故事就有了分歧。 大通鋪上的人,聊起陳家的事,好像個個成了陳家的人,知曉明白。 “那陳老二,殺了人,跑去馬場,騎了匹快馬,連家都沒回,趁著天黑就天涯路遠了。” “我聽說,傷的那人,可並未立刻死啊?抬到家裡,至夜裡才咽了氣。老爺是得了準信才讓弟弟跑的。” “要我說,不見得跑遠啊,給官家也托了人使上銀子了,沒準他就在我們周邊哪個嘎啦裡待著呢。” “老爺倒是放過話,對那還不依不饒的人家說,弟弟來過信,隻說自己跑大城市了,你們若尋著了,殺留隨便。” “還大城市?北平,南京,上海?跑斷腿你也找不到啊。我看就是燈下黑,” “我覺得,老爺是懂兵法的,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真真假假遛你玩。” 他們聊的時候,我就掃掃地上的瓜子皮,或者給壺裡添點水,爐裡添點柴,手裡盡量不閑著。 當然耳朵也不閑著。 出了三裡鎮,我推車走在向北的路上。 路上的積雪被陽光照映著。 雪麵上,幾道深淺不一的車轍延展向遠方。 車轍上敷著薄薄一層雪,雪下是刺刺的冰碴。 車軲轆最好不要騎上轍印,不然推起來要多費點勁。 我快步推著車,胸腹起伏著,清冽冽的空氣吸到肺中,再呼出霧騰騰的白氣。 遠處的幾戶人家,屋頂上輕煙裊裊。 看到冒著的煙,我就想奶奶了。 我想跟奶奶說:“天冷就多燒點柴禾。” 上次回去我劈了那麼多,夠燒一陣子了。 別舍不得呀。 抽空我得跑回去一趟,看看奶奶。 要是我會騎馬就好了。 噠噠噠去了,噠噠噠回了。 什麼事都不耽誤,也不會讓奶奶擔心。 我快步推著車,想象自己是在騎著馬,在原野上奔馳。 在南小河的南側,文官屯西邊,有一大片原野。 夏日裡,草豐水美,有放牧的牛羊在這無憂無慮地吃草。 陳家的馬場就圍在這很大的一塊空地上。 進了馬場,我一眼就看到三胖了,原來這家夥在這兒呢。 三胖拿桿長槍在那嗚嗚咋咋地比劃。 見到我了,他雙手舉長槍在空中旋了一圈,然後把長槍重重紮在雪地上。 我停好推車,看著他。 “行啊,吳哥的槍你也使得動啊!” “早就使得動,就是這招式練得不像。” 我看到馬場的雪地上有一圈圈新踩的馬蹄印。 “吳哥呢?” “馬棚裡。” 我們進了馬棚。 吳哥在用軟毛刷一下一下刷拭馬的鬃毛。 馬站著不動,很享受的樣子,咧著嘴吧伸出舌頭去舔嘴唇。 這是一匹棕紅色的高頭大馬,我們都叫它“白星”。 老爺在新民馬市買它的時候,它還小,毛色不怎麼好,額前還有一點白斑。 但老爺看這馬很有靈性,就買回來了。 長大了,跑起來,棕亮的毛色就像流動的綢緞。 額前的白斑也長開了,像一顆菱形的星。 我走過去,摸了摸這顆星。 “白星”表現得並不熱情,雖然我喂過它很多次胡蘿卜和嫩玉米。 “乾草在那邊。”吳哥伸手指著。 “哦。”我輕輕拍了拍馬頭。 三胖跟著我一起去馬棚後麵裝乾草。 我看到馬棚裡另幾匹馬也都清理得很乾凈。 裝好車,我問三胖:“這是要出鏢了?” 三胖點下頭,“你也知道啦。” “我不知道,猜的。”我說。 “嗯,說是明天就出發,還是個大活呢。”三胖顯得很興奮。 他又不出鏢,興奮個啥勁啊。 我想了下,“吳哥也去啊?” “哪呀,沒讓吳哥去,是讓路文雄領頭。這不,吳哥生氣了,來這練槍了。你來晚了。” 既然看不到吳哥騎馬舞槍,我推車就要走,三胖說,“你等下,我和你回去。” 說完,他跑回馬棚跟吳哥說了聲,然後就回來把獨輪車從我手中搶過去,推了起來。 出了馬場,我問三胖,“騎過了?” 三胖咧嘴笑笑,“騎了,就一小圈。” 他伸出了炫耀的食指。 他能騎,那就說明我也有機會騎。 想到這,我心中也就釋然了,為自己剛才的一點點嫉妒而懊悔。 “誒,我來推吧,雪下有冰,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