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臺上,教授講得很認真。 我腦袋昏昏沉沉,想睡但是睡不著,抬起頭看向黑板。 李教授是一位五十多歲身材微胖的男老師。 他講課並不完全照著大屏幕上的演示文稿念,而是寫工整的板書,連緒論的部分都寫。 字寫得清晰有力,還挺大,坐在後排都看得很清楚。 寫滿一黑板,向上一推,在降下來的另一塊黑板上繼續寫。 現在寫的是加速度公式推導。這部分用到了矢量求導,不是很難,是教材附錄中的內容。 我課前沒預習,所以現在看著黑板有點困惑。 困惑帶來了困意,我又低頭閉上了眼睛。 粉筆噠噠噠在黑板上敲擊著、書寫著,像歡暢的馬兒在奔跑。 我的思緒又回到馬場上去了。 …… 我喜歡夏天的馬場。 不像冬天,馬兒隻能窩在馬棚裡。 夏天,馬兒可以恣意地奔跑,就像青草恣意地生長。 土肥草茂,馬兒就長得膘壯。 陳家的鏢師和武師們在夏季裡每周要練一兩次馬上功夫。 那天我就得早早來到馬場,幫著給馬備鞍,清理馬廄。等他們訓練完了,我還要卸鞍,刷拭馬匹。 多了這許多累人的活,但我還是覺得很快樂。 在馬上他們使樸刀或長矛,驅馬去劈砍、紮挑立著的木樁。 練完了,他們會騎馬奔出馬場,去原野上溜溜馬,讓馬放鬆放鬆,落落汗。 三胖有時也來看熱鬧。我倆就躺在小土坡上,口裡嚼著甜草根,看不遠處馬兒悠閑地踏著步,吃著草。 如果有誰累了,想早點下馬休息下,就沖我們招招手。我和三胖就馬上爬起來,跑過去牽住馬的韁繩,慢慢地遛上一會馬。 有時候,一出馬場就有人提議大家一起賽馬,當然,落後的幾個人要出錢買些瓜果或是酒肉來款待大家。 吳哥一般就是看著他們笑笑,並不去參賽。但每回賽完馬了,他也會出一份錢,和大家一起樂嗬樂嗬。 去年夏天,有一陣子大小姐和老爺鬧別扭了,她常來馬場散心。 鬧別扭是因為有人上門來提親,老爺同意了,小姐不同意。 男方是老爺的第三個徒弟。他出生軍政世家,年少時體弱多病,家裡找了個師傅教他習武。那師傅徒有江湖名聲,技藝駁雜不精。他身體因了習武好了兩三年,之後卻越練越差,漸漸竟不如當初了。 他父親托人求到了老爺,後又親來拜訪下了重金。老爺就收了這個徒弟。 老爺親自教他,調理氣息,通暢經脈,意聚丹田,又輔以湯藥,總算糾了偏差。 那湯藥方子都是老爺號過脈親自開的,每味都有增減。那時小姐正在學習藥理,抓藥、熬藥都是她親自打理。 身體好了,他就開始跟老爺學習拳腳。老爺不教他陳家功夫,隻把他原來學的武藝指點一二。 他練得極刻苦,功夫進展很快。第三年,他父親見他好了,安排他出國留學,就斷了教習。 走的那天,他來見老爺辭行。 老爺讓人把當初他家給的那一大盒金條拿到書房。打開盒子,取出一根金條。 “藥錢我留下。餘下的你收回去。我沒教你真功夫。” 他執意不肯收。 老爺就說,“不收也行,出了門就不要再認我是師傅了。” 他跪下磕了個頭,喊聲師傅,收了盒子走了。 出國後,他時常給陳家寄些國外的洋玩意,鐘表、銀餐具、洋酒、洋布等。 學成回國後,直接在南京政府裡任了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上司看好他年輕有為,有意介紹親事,他說已有心上人。 他父親從上司那裡知道後,急忙給他發電報詢問。 他回電說鐘意陳家小姐,讓家裡幫著提親,自己即刻請假不日乘機返回。 老爺認可他的人品、學識、長相,如今亂世,這樣的家世也是妥當難尋,並不虧折女兒,就同意了。 小姐堅決不同意,老爺、太太勸說一番,讓她好好想想。 小姐有一匹馬,是青鬃白馬。 馬的眼睛黑黑亮亮,像一汪泉水。跑起來,抖動的鬃毛像離弦的箭。 我們都叫這匹馬,閃電。 有人提議賽馬了,小姐肯定是要參加的,這時吳哥也會參加。如果吳哥不去,小姐也會點他的名。 一聲哨響,十幾匹馬飛奔起來,場麵很是壯觀。 每回都是閃電與白星沖在最前麵。 賽完了,吳哥和小姐就會牽著各自的馬走向小河邊,讓馬在那裡飲水。 我和三胖也會跟過去看看馬,或者踢掉鞋,光著腳,在小河裡摸魚。 聽英兒說,少奶奶也勸過小姐幾次,小姐說,“有什麼好,去了便像瓶裡的一朵花,開始還光鮮,早晚要枯萎了。” 後來是他親自來了,是乘南京到北平,再到奉天的飛機。 他跟老爺賠了罪,說自己唐突了,說家裡婚事催得急,就拿師傅女兒來擋駕了,都是他的錯。 他說自己將戎馬一生,國不安則不成婚。 這一番說辭,算是告了段落,讓兩家可以勉強下了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