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月20日。 頂峰決鬥之日。 今日天氣很差,一早就陰雲震震,風起呼嘯,就仿佛天地都在呼應午間的生死決鬥,一片酷烈肅殺之氣彌漫。 賈中華認認真真地梳理賈周氏最後時光給他縫製的衣袍,撫平每一絲褶皺。今天,他將穿著這身最寶貴之人遺留的戰袍,最後一次沖鋒,萬萬馬虎不得。 此時已經接近約定時辰,戰士,即將奔赴戰場! 穿上便於行動的長袍,係好腰帶,套上馬褂,腰間掛好鋸肉刀和路德維希步槍,賈中華著裝完畢,走出偏房,來到庭院,看見在此等候的孟家四人。 他已在此居住十日有餘,已是非常熟悉大院內的生活節奏和相處模式,也不客套,直接抱拳行禮: “賈某感謝孟家諸位的照顧,恩重如山。今天一別,陰陽相隔,賈某定當來世報還!” 方淩峰已經在昨日就與孟家諸位親口道別,今日輪到賈中華,稍後的決鬥也是以他為主。 孟玥淡然自若受禮,直接開口: “我孟家作為這次決鬥的見證人,將與你同去財神塔,有什麼話要托付,路上說吧。” 賈中華環視十日來朝夕相對的四人,孟玥和徐洛魂都是一幅沉靜模樣,葉繁星神色復雜,乾細娥一臉惴惴不安,又怕打擾他的不安模樣,都盡收眼底。 那張蜈蚣臉上突然綻出一抹笑意,竟有點神似方淩峰: “繁星小弟,可願與我同行,走完最後的穿越者之路?” —————————— 寒風呼嘯,賈中華和葉繁星並排走在前麵,孟玥、徐洛魂、還有乾細娥三人稍微落後,給兩人留下私密空間,五人往城西而去。 “這是我最後的一段路了。” 賈中華淡淡說道,語氣平常。 葉繁星點點頭,一向口齒伶俐的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知道還能教你什麼,就簡單和你講講我的初心吧,希望在這個紅塵如爐的世界,能幫你保持初心。” “我出生在一個強盛的大清帝國。” “光緒聖帝奪回王權,勵精圖治,改天換地,大清帝國在短短十餘年時間內,就成為世界版圖上的強大者,並利用一戰機會,整合了大半東方力量,與歐洲、美洲的西方文明對抗相持。” 賈中華語氣依舊平淡,卻不難聽出裡麵的驕傲和自豪。 “我在平民家庭出生長大,沐浴皇恩,很早就參軍入伍,拱衛皇帝陛下和帝國,守衛我們的國土和人民。” “隨後,東西方的矛盾不可調和,在地中海東邊沿岸的亞歐交界地區,爆發了二戰。我積極響應,作為遠征軍,參與了那裡的戰鬥,歷經生死,悲歡離合,直到來到這個世界。” 賈中華邊走,邊揚起頭,讓冬日的寒風,更勁烈地吹拂臉龐和頸部,似乎在昂首回憶。 葉繁星結合自己原世界中的二戰歷史,結合賈中華的描述,暢想著賈中華世界中,那場波瀾壯闊,壯懷激烈的東西方對抗,一時也沒有說話。 良久,賈中華低下臉龐,才又淡淡開口: “最初穿越時,我非常彷徨,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將去向何方?” 葉繁星聽著話,腦海中響起孟家眾人為自己建立的“錨”。 “當我知道這個世界的光緒聖帝懦弱無能,清廷沒有中興希望時,我的天塌了。” 葉繁星默然。 “但我仍然不死心,希翼能用自己的力量,支撐起清廷即將覆滅的江山。所以,我答應了峨眉派的條件,幫助清廷剿滅革命黨,臥底想要重建大清的青龍會。” 賈中華頓了一頓,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堅定和自豪: “因為我是戰士!” “即便身在另一個世界,我依舊是大清帝國西方遠征軍第十二師特別戰鬥旅的一名戰士!” “我所站立的地方,即是大清的領土,中華民族的居住地!” “命運和時代,粉碎了我的榮耀,但是我依然保持曾經的信仰和誓言!” “為大清皇帝戰鬥,也為華夏子民而戰!” 葉繁星心懷激蕩,他並不認可清廷,但是他極為贊嘆賈中華的堅守,這也將是他以後努力追求的道路。 為了心中的理想,拋頭顱,灑熱血,建立那片紅色的海洋! 賈中華看出了葉繁星的神情激動,突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 “我的路快要到頭,你的路才剛剛開始。堅持吧,即便這個世界有太多人對你橫加指責,即便那條道路有萬千枯骨,堅定走下去,終有一天,這條你走過的路,會是繁華盛開,生機盎然。” 葉繁星忍不住內心的激烈情懷,挺起胸膛,仿照前世的軍禮,回應賈中華,大聲乾脆地回答: “是!” 寒風,逐漸大了起來,仿佛在呼應,將葉繁星的回答,送到好遠好遠。 烈烈風中,賈中華豪情突顯,長聲哈哈大笑: “哈哈,好!賈某沒看錯人,你小子以後定會讓這個不開眼的世界,好好瞧瞧我們穿越者的厲害!” 葉繁星也附和地大笑起來。 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瘋了一樣在寒風中一邊大笑,一邊堅定邁步向前。 落在後麵的孟玥,看著前麵的豪情肆意,拉著乾細娥的小手,諄諄教導: “小細娥,男人都是一群簡單沖動的生物,會為了某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奮不顧身。作為女人,我們的驕傲,就是替他們打理好各種準備,然後看著他們往前沖,在倒下時扶住他們。” 乾細娥的小臉蛋兒微微泛紅,聰慧如她,知道孟玥為什麼此時此地對她說這話,她沒有反駁,默默記在心裡。 徐洛魂跟在後麵,想起了一起並肩作戰的辛亥革命誌士,同樣赴湯蹈火,同樣奮不顧身,內心一陣柔軟和泛酸。 但願手中劍,得天下海清河晏。 惜,一路風霜一路雪,花敗,人斷腸。 悲,飄零身,相逢落寞,麵目如昨,相忘舊山河。 嘆,紙上光陰舊,半紙離殤,半生荒唐。 神思各異,直到賈中華一聲豪情,驚醒眾人: “我的路,到頭了。” “接下來,敬請諸位見證,戰士沖鋒,殺出一條路!” 財神塔,在寒風中赫然在目。 —————————— 財神塔,是灌縣城西的一處高塔,乃是清末時任縣令,為求祈福錢財而修建,有七層樓高,乃灌縣第一高度。 此塔位於金馬河的西岸,身前是潺潺河水,身後是綿綿青城山的支脈趙公山,取自財神趙公明的姓氏。 建立之初,有縣令的大力支持,往來香客無數,祈福求取錢財,很是興旺。但清廷覆滅,民國建立,該塔被視為舊時代象征而閑置,進而衰敗,如今已是人煙全無,雜草叢生。 一行五人,在塔下小門停駐腳步。 此處已有一輛馬車停留。馬車兩門三廂,裝飾華貴,馬匹神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夠乘坐的。 孟玥癟癟嘴,這些她都認識,馬車還是她孟家之物,後轉贈給縣政府,招待貴賓用。而馬匹,則是蜀地少見的軍馬,剛好城北的軍營中就有好幾匹,不出意料,應該有一匹來了這裡。 之前政府辦公區客院的馬克沁重機槍,加上現在的軍馬,顯而易見,青龍會,或者說大清復辟勢力的觸角,已經深入到蜀地的軍閥中,未來還會有風波蕩起。 馬車邊上立有一位身著黑色厚紗衣物,黑色麵紗遮麵,插著流雲簪子,梳著朝天髻優雅飛揚的女子,其唯一露出星眸,和皓白玉踝,以及婀娜多姿的曼妙曲線,在烈烈風中,格外動人。 此女正是青龍會龍頭老大的貼身侍女,陰癸派傳人,晨曦。 她見到賈中華及孟家眾人的到來,蹲了個萬福,柔聲問候: “公子已在塔頂等候,請中華君登頂。其餘人士,還請與晨曦一起,在此守候。” 賈中華抬頭看了眼七層寶塔,也不回頭,右上向上升起,手背向後,晃了晃手掌,權當告別,一甩緊身長袍下擺,徑直推門而入,登塔向上。 孟家眾人看著賈中華的身影,消失在塔內,均不約而同地收回目光,看向了在場唯一的外人晨曦。 孟玥看著那高聳的曲線和曼妙的腰身,低低“哼”了一聲,頗為不服氣,才沉著聲音說: “轉告你家公子,南北和談在即,切勿信錯他人,行差踏錯,以致萬劫不復。” 晨曦感受到孟玥不友善的打量目光,也聽到了這句似威脅,似提醒的話語,眼波流轉在孟大小姐的五短身材和體型上一閃而逝,口氣謙卑,但隱含驕傲和勝利喜悅: “是,晨曦收到,一定會如實轉告我家公子,不費孟小姐好意和苦心。” 乾細娥的臉蛋又微微發紅,兩女的暗中交鋒,在場中隻有她最能體會,她自己內心深處,也很是向往那般好身材和風姿。 而徐洛魂和葉繁星,感受到了裡麵的針對相對,但都摸不著頭腦,前者細細思索兩句話的隱含含義,卻不知道自己想得天差地遠,後者懶得思考,隻是仰頭望著塔頂,緊張關注著決鬥進展。 一時間,塔下,氣氛凝滯而平和。 —————————— 賈中華一邊登上階梯,一邊感受著從塔樓縫隙間,傳來的寒風。 此刻的寒風,不僅開始刺骨,還在各處地板墻麵,留下了冰霜,蒼白的冰霜。 方淩峰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小心,我們已經進入不死印法的幻術陣中。” “這樣操控敵人之氣,大肆改變感知,進而扭曲世界的手段,毫無疑問,龍頭老大已經穩定進入破碎虛空境,距離直接篡改現實的至高,也隻差一步。” 賈中華麵不改色,運轉體內之氣,緊守住心神和五官感知,繼續往上登塔。這點他們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這麼早就要麵對不死印法的幻術,原本以為會是在生死搏殺的關鍵時刻。 這也反映了龍頭老大平常隱藏之深,和這次必殺叛徒的決心。 樓梯盡頭又是一個小門,賈中華毫不遲疑,推門而出,迎接他的是一幅霜天世界。 天上的雲層很近,黑得像無光的冰,重重壓在此方世界頭上。酷寒的冷風,嗚嗚在大地上吹動,卻帶不起地麵一絲塵埃,仿佛世界都被凍結成厚實的冰塊。 賈中華所站立位置,乃是第七層最高處的一條狹窄圓形走廊,隻允許兩人肩並肩通行,一邊是剛才上來的環形樓梯,另一麵則是蜀地的廣袤,青城山、都江堰水利工程、灌縣縣城、乃至孟家大院,都在塔上一覽無餘。 站立此處,空曠無邊的視野,一般人都會心生天地遼闊的豪邁和舒暢,有文采的人都會詩性大發,留下類似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下的名言,而有野心的人,則會油然而生萬物伏低,唯我獨尊的熊情霸誌。 比如此時: “天外天上幾重天,青雲顯,遮望眼;不待來時回頭路,扶搖上,淩霄殿;誰知仙佛禦座懸,今世身,舊帝顏。” 賈中華循聲望去,頭頂的塔簷上,站立著一位身形高大筆挺,金色長袖緊身針織長衫在烈烈風中作響,長衫後背一條騰雲駕霧的青龍,中間是個碩大龍頭,頭角崢嶸,口含龍珠,兩眼圓睜。 正是相約生死對決的對手,青龍會龍頭老大,北洋政府司法院檢察長,清廷皇室血脈,愛新覺羅·慶雲。 賈中華從他現身起,周身氣提升至極限,眼神如一根針,死死紮在對方身上。 “皇圖霸業從來不是江湖廝殺,更不是詩詞小道,也不受陳規舊俗的束縛。” “執一種秩序,迫使他人遵從,進而影響越來越大,擊敗所有秩序,隻留下自己在一方世界行施規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青龍會和你,太小家子氣,糾結於繩頭小利,搞些上不了臺麵的小把戲,欲成大事,又瞻前顧後,玩弄權術,四方妥協,換取利益。” “這樣的你們,也能成事?這樣的你,即便貴為破碎虛空境的大高手,也做不了口含天憲的皇帝。” “你們愛新覺羅家族,已經沒落,再無帝王之才,還幻想染指中華神器,簡直是取死之道!” 賈中華一頓瘋狂輸出,將從上個世界,帶到這個世界,對統治者的不滿,統統發泄,懟著對手的傷疤就揭。 塔樓外的寒風更加猛烈呼嘯,仿佛剛才賈中華的話,刺激了反應。 慶雲依然沒有轉過身,背對著,嘆息說: “看來我們這些愛新覺羅的後裔,真的很令人失望啊,讓你這個大清的忠臣,都如此不滿!” 賈中華寸土不讓: “我忠得是帶領東方走向強盛復興的大清帝國,我忠得是願意守護家國,守衛黎明百姓的愛新覺羅皇帝。” “過去,我對你們充滿幻想,但是二十年過去,我很失望。今天,我,依然為忠誠而戰,代表偉大的皇帝陛下,征討你們這些不肖子!” 愛新覺羅·慶雲的聲音幽幽傳來: “不肖子嗎?還真是貼切的形容呢。不過,單憑你,可是殺不死我的。” 回應他的,不是話語聲,而是路德維希步槍憤怒的嘶吼: “砰!” 軍人作風,做完政治喊話,就直接動手,左手抬起就是一槍,目標直指後背示人的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