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物燥!”長街鑼聲敲動,“小心火燭!” 東城街頭,巡捕嚴嚴實實穿著一襲圓領甲,頭上卻頂了後秦的沖角盔。甲胄不倫不類,巡捕又是身不滿五尺,活像隻移動著的嘉興臭腳粽。腰間官刀,手中銅鑼,威風凜凜;巡捕厲聲喝住劉裕,道: “那漢子下馬!辰時宵禁,你吞了豹子膽,大晚上敢提刀夜行!” 劉裕聞聲勒馬,恭恭敬敬從懷中取出一把五銖錢,九十度鞠躬,雙手奉上,道,“小人行經襄陽,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旅驛。佩服大人虎威,一點心意,請大人喝酒!” “你真是命好,襄陽城中沒官,也隻有我一名巡捕。你小子,但凡趕上個魏武那樣的縣令,逮住你闖了宵禁,非得用五色大棒把你打成肉泥。”巡捕一枚一枚數著銅子。 “你說,魏武這樣的人,當今還有嗎?”劉裕聞言,懶洋洋揣了雙手。 “有個毛。魏武帝當年在頓丘做縣令,逮住蛤蟆都得攥出團粉,別說犯禁的百姓,哪兒有豪強世家敢炸翅兒啊?” 劉裕大笑,“對嘍,沒有那樣的人,才有我這樣的俠。” “你是什麼俠?當著老子的麵,你有膽子自稱什麼俠?超膽俠?”巡捕裝錢入懷。 “俠麼,無法無天的地方,自然有以武犯禁的俠。”劉裕捏捏腰間的刀柄,道,“你剛才說,城裡就你一個巡捕?” 不待反應,轉瞬間,一把馬塵長刀已經拍在了巡捕肩頭。 “大爺!住宿這邊請!尊敬的客人,請允許我為您介紹,我襄陽城,歷史文化悠久,南接荊楚,水路縱橫,四鄰鄂、豫、渝、陜,北控長江……” “少他媽廢話,把錢掏出來!”劉裕毫無耐心,“老子著急睡覺,哪兒能落腳?前方帶路去……” 南城小棧,客棧已上了板。拍門無人響應,巡捕怒極,一腳踹開大門。 門內,有十二三名大漢,裸背的裸背,磨刀的磨刀,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所見烏煙瘴氣,漢子們身刺錦繡,紋龍畫虎,一時都停了手,拿眼狼視這巡捕。 巡捕跑出門來,兩腿間股慄欲尿,對著門外劉裕一個抱拳,道,“這位英雄,裡麵可以安睡,小人還得巡街,改天再招呼您嘞……” 劉裕不耐煩擺擺手。 小棧內,穿過大漢們的陰毒眼光,一老翁柱杖,蹣跚而出。劉裕道,“有勞店家費心,把我這馬顧好。篩一壺米酒,取兩個飯團,再開間房來。” 老翁看看劉裕腰間雙刀,嘆口氣,出門牽馬去後院喂料, 劉裕進得門來,往樓上房子去;一惡漢挺著胸肌,樓梯擋路。 “你是夥計?”劉裕問,惡漢不答。 “老板?”惡漢仍不答。 “皮條客?”惡漢還不答。劉裕又道,“我不需要特殊服務,看客棧裡,各位賊眉鼠眼不像好人,我不夠快,怕房間外仙人跳進來。” 樓下一漢,磨利了大刀,吹吹刀身水沫,道,“我看你那匹黑馬不錯。” 那漢使個眼色,樓梯前擋路之人,往地上扔了兩個銅板。 漢子道,“你的馬,哥幾個買了。” 劉裕笑笑,岔開話問那磨刀漢子,道,“這位大哥,你胸脯子上麵紋的是啥?” 大漢惡狠狠道,“二龍戲珠!” 劉裕回身而來,彎腰端詳端詳那漢,又道,“紋的啥?” “二龍戲珠!” 劉裕用手撫著耳朵,復讀機般又問,“紋的啥?” “他媽的,這小子犯賤,自己尋死!弟兄們,弄他!”大漢怒而起身。 老翁喂好了馬,再回廳前,隻見那十二三名惡漢,手腳筋都已被挑了,滿地滿桌,血腥噴薄。劉裕手把駒影短刀,刀背遊走在倒地漢子的胸脯,劉裕仍道: “紋的啥?” 漢子虛弱至極,勉力張口,道,“紋的是——倆泥鰍玩蛋蛋。” 客房中,老翁備齊酒飯端來。 “辛苦老丈了!” “裝什麼正人君子?”老翁沒個好氣,“好一個陌路強人!” “老丈,您店裡,為何有這麼多不三不四的過來投宿?”劉裕不解問道。 “襄陽城,久無父母官。近來郡裡有風聲,據說是要派下個名額,做這襄陽城守。城西趙家,逼奸民女,開著雞窩;城東錢家,投機倒把,開著布坊——這是城裡頂天有錢有勢的兩戶人家,聽了風聲,都想捐這個官。” “價高者得,這不就完了麼,與那些強人有什麼瓜葛?”劉裕問。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真是明碼標價,也倒好辦了。城裡為何一直空著官位?正因郡守捂著這頂烏紗,遲遲不定下來人選。你是郡守,你也得拖,拖的越久,兩家送的越多,郡守吃的越飽。年輕人,這點門道都看不出來,哪兒有腦子走這江湖……” 老翁嘆嘆氣,又道,“開始時,兩家還隻是暗地裡不對付。城外麵的天下,是群狼逐肉;城裡麵,慢慢也變成惡狗爭屎。能文爭,就不需武鬥啦!兩家各自蓄養著人馬,窩藏了不知多少南來北往的亡命徒充當部曲,刀光劍影,兩家便時時交戰。” 劉裕點點頭,道,“隻是苦了城中百姓。” 老翁道,“我這裡還好。錢、趙兩家交惡以來,斷不了有些強人,在我這南城的小棧住宿。他們打探消息、待價而沽,等著錢趙二氏過來雇傭。老漢我循規蹈矩開自己的店,他們給錢我就拿,不給,也不執著去要。一年到頭算一算,總能掙個仨瓜倆棗。” 劉裕大笑,“人言襄陽城南窮北賤,東富西貴,老百姓裡,倒是隻你一家能盈利?” “隔壁的裱糊店,生意也不差。”老翁道,“巷戰裡死了人,胡亂拿草席包了,腳上捆兩個餑餑,隻管讓野狗拖去城外山裡天葬。這些活著的部曲,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少不了買些紙人紙馬在街頭燒了祭奠。” “老丈,有肉嗎?”劉裕問。 “小夥子,有錢嗎?”老翁笑。 劉裕摸摸腰間刀柄,正色道,“先賒賬。老丈,你且看著吧,明天天一亮,自有貴客登門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