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天蒙蒙亮我就會被安哥叫起,然後跟著他開始紮馬步、壓腿…… 我本是一個極不喜歡動的人,但對這事祖父在邊上冷眼看著,任我賴皮也不管事,我隻得悲哀地看著安哥那付自虐其樂的樣子,總算也來點堅持的動力。隻是誰也不會想到,最初我與安哥真正的師父會是看著文弱又似乎還有些病態的劉伯。 等出了一身汗,洗漱之後吃過早點,就去書院,算是正式啟蒙開學了。 關於我去書院開課的事,家裡是知道的,但關於我跟著安哥學武的事隻有祖父、劉伯、劉大娘與安哥知道。 對於新的節奏,安哥說櫟哥兒真是一臉愁苦。對於書院的先生則是一臉無奈,直到多年之後還在說:櫟哥兒那魂飛天外的神情啊…… 對,就是這樣,當時我是一個興趣隨時產生也會隨時轉移的孩子,祖父卻是一一滿足。盡管我都是隻學一二便就會失了興趣,不想再學。然後似乎很有默契一般,祖父隻微笑著說:差不多就好,咱櫟兒喜歡就好,大不了做個紈絝…… 說實在的,在別人看來我就是在被祖父寵著的,書院裡先生的課祖父從來不管我有沒學好不說,甚至於一會學琴一會學畫,隨時開始又隨時結束,完全由著我的性子來。祖父依舊是笑著說:大不了成個紈絝。 這話讓書院裡的人聽到了,先是有人偷偷說這事,再後來背後叫我小紈絝,現在嘛,好象我就是小紈絝,不要說當麵叫我小紈絝,當著祖父的麵也叫。 叫就叫吧,祖父為此還刻意讓我華服出場,盡顯紈絝風姿,直到多年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審美,給自己換上了一身淡青色長袍才脫了那份俗氣,有了翩翩佳公子形象。 所幸所幸,我那對我不管不顧的父母親大人還是給了我一付好皮囊。 當然,這是後話,至少目前我依舊是個小紈絝。 而我,也隻等長大後才明白祖父對我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首先,對於習武他從不放鬆,他認為人得有自保之力;其次,不管書院功課如何,回家卻是有規定的書籍要看,如《周髀算經》、《開元占經》、《考工記》、《九章算術》、《齊民要術》、《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水經注》、《墨經》……但凡看過的書必私下考之。他認為這些是處事之學,將來或可成為立身之本。 作為紈絝之本性,我覺得這些書中的內容比書院先生講的那些之乎者也的有意思多了,動不動就子曰,孔子乾嘛說那麼多話,誰這麼空還記下來,誰這麼討厭讓我來背。 所以我就在這樣看似的紈絝日子平淡地成長…… 本來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我如平日一樣早起被安哥帶著經受了折磨,然後迷迷瞪瞪去書院,稀裡糊塗地聽先生講學。隻是才在書院吃過中飯,祖父就讓安哥帶我早些回家了,說今天是父親的三十歲生辰,家裡會有客人來。 因祖父嫌家裡養騾馬不乾凈,所以我家都是步行或者雇橋到城門口車馬行,也有人說這家車馬行就我家的產業,反正我們過去時騾馬基本是固定的,馬車則是專用的。那天與安哥從書院出來,把馬車停到車馬行後步行回家,穿過熱鬧的街市是我最喜歡的時光,為符合我紈絝的形象,我在街上買東西祖父從來不限製。今天我看到了一個賣狗的老人,我喜歡那肉嘟嘟的小狗,想買回去,可安哥說這還是需要向我祖父稟明才好,我想想也是,畢竟這狗帶回家我自己是管不了的。隻是看著喜歡,就在邊上捱著不忍走,並且叮囑賣狗的老人明天一定還要再來。 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到了肉包子打狗,心想這狗不是喜歡肉包子嗎?我先買幾個與它們吧。轉頭不遠處就有一家包子鋪,再看小狗們似乎也在盯著包子鋪,於是拉著安哥向包子鋪走去。 就在快到包子鋪的時候,我看到一衣衫又臟又舊的少年快速撿起老板一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包子邊跑邊吃,老板罵罵咧咧正想去追,看到我們過來,馬上堆起笑臉說那人年紀輕輕不知道去找一份工做。不知怎的,我竟然覺得那人該是滿臉羞愧的。便說:“怕是這人遇到啥難事了吧。” 然後叫老板替我包了三個包子,對安哥說:“付老板四個包子的錢,剛才掉地上那個算我們買了。” 再回到賣狗的老人那裡,我喂小狗包子,老人直說浪費浪費。我隻說自己都替他喂過狗了,明天一定會再來,然後依依不舍地離開。 今日回家早,因一會要見客,安哥幫我換了一身最顯華麗的衣服,換完以後又笑嘻嘻地看著我說:“哥兒還真像一個紈絝,這一穿快趕上知州家那個小衙內了。” 那可不是個好東西,總聽他人說知州家那小衙內不學無術。我氣呼呼地瞪了安哥一眼,說:“我能文能武,他不學無術。”然後再不理安哥直接向門外走,正好撞見到祖父被一把拉住,細細地打量著我,拈著他的胡子笑著說:“嗯,這一身好……” 我馬上氣呼呼地接了下去:“真像個紈絝。” 祖父一聽哈哈大笑:“咱們不是真的紈絝,隻是裝得像紈絝,而且咱們櫟兒能文能武。” 一聽這話我已然不再生氣,笑著問祖父:“那今天晚上是不是不用看那本《傷寒雜病論》了?” 祖父蹲下來,扶著我的肩,笑著說:“今天晚上不看了,看書還是要櫟兒自己用心的,隻是這紈絝的樣子我們還要裝一裝的對吧。” 我撇了撇嘴:“不好玩。” 祖父站起來,看著站在門口的安哥說:“今日還早,你帶櫟兒先在這院子裡玩會兒吧,晚些叫你們了再上前廳。” 安哥彎腰向祖父應著是,同時擠眉弄眼地向我示意著什麼。我這才想起買小狗的事,忙向祖父提出要去買個小狗回來,哪知道祖父竟然笑著同意了。 我一聽樂得蹦了起來,拉起安哥說現在就要去買。 正準備穿過劉伯住的院子出去時,發現院子門口劉大娘帶著一個衣服又臟又破舊的少年站在那裡,我一時呆住了,應該就是那個撿包子的少年。 我差點沖口而出說出:這不就是撿包子吃的……卻被安哥按住了嘴,然後拉著我回到了房內一起隔著窗戶看。 隻見劉大娘對祖父說這少年自稱是從山東沂州而來,是我母親的娘家侄子叫呂子玉,聽聞餘州的子譽書院有名,並且院長就是我祖父,故前來求學,因路遇劫匪…… 聽劉大娘說完,祖父問了幾個問題,確定了這少年的身份後喚安哥帶他去沐浴,吩咐劉大娘去邊上衣鋪買幾套成衣回來。 然後又讓我跑腿去請我的母親大人過來。 我很少去母親的院子,對我來說甚至於有點陌生,隻是這會兒祖父身邊沒有人可以使喚,我也隻能做個跑腿的。 於是,我把陪著父親在正廳招呼來客的母親請了過來。結果我看到母親一走,三姨娘就站在了父親身邊,當然母親也看到了。 這情況之下,我哪裡能有母親的好臉看。 直到進入憩園之前,我才看母親調整了呼吸,臉上也帶上了微笑,再然後拉起我的小手,一起進入院門。 見祖父正在坐在院中間的石桌邊喝茶,母親上前見過禮後,就侍立在一邊。祖父叫母親也在邊上坐下後就把今天呂子玉過來的事情講了。 隻聽母親道:“是我大哥的兒子,隻是我大嫂怎麼好意思讓孩子過來找到我這裡來。” 祖父笑道:“該是親家的意思吧,過去的事就讓其過去算了,回頭我讓他來見你,再安排他去書院吧,之後也讓他住在書院就好,我看那孩子看著也忠厚的。” 母親站起來欠身施禮道:“一切全憑父親大人作主。” 再然後,我看母親離開,聽祖父嘆氣。 事後我才知道,我外祖經商有道,在當地也算富裕。外祖父一直希望家裡能有人出仕,隻是三個舅舅都不是讀書的料,除了大舅在縣衙做了主薄,其他二個舅舅也都在經商。 事情出在母親出嫁時,因為嫁妝問題,我大舅母一再要求減少陪嫁之物,甚至於為此不顧顏麵,直到最後不止是母親原來備下的陪嫁幾乎是減半,連母親自己攢錢買的一支玉簪被大舅母發現後也搶奪而去,而大舅在整個過程中也一直說:沒必要這麼多,沒必要這麼多嫁妝。 這事後來連鄰裡街坊都知道了,豈有不傳到祖父這裡的道理,所幸母親出嫁幾年之後來到餘州,也就少了回娘家會帶來的尷尬。 現如今我大表兄呂子玉過來,我母親豈能高興。 當日是劉大娘帶著我大表兄過去見母親,據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母親就把大表兄留在偏廳,自己又去正廳陪著父親招呼客人了。 後來祖父聽說了,又把我那個大表兄又帶到了憩園,與他喝茶聊天,並讓我與安哥與他認識。 大表兄大我十歲,比安哥還大三歲,他們竟然差不多高。大表哥長得白凈,略略有點胖,不過透著斯文,說話時也甚是得體。 甚至於在當天的宴席之上,賓客們聽說這是我母親的娘家侄子,也都紛紛贊譽,誇他是一表人才。隻是我看著他忍不住會想起那個撿包子的背影,然後就渾身不自在。 到了第二天,我那大表兄呂子玉就被安排去了書院,並且吃住都在書院,成了書院最最勤奮的學子,沒有之一。 每天一早,在書院邊的樹林子裡就聽他子曰子曰地在背書,每天晚上,他的房間是最後一個熄了燈火的。 不過事後我才知道,原來我這大表哥出發時,被我母親稱為悍婦的大舅母讓表哥華服豪車出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帶上不少錢與禮品,還專配了車夫僮仆。當時我外祖父勸說不可太張揚,大舅母則認為太寒酸會被我家小瞧了去。結果半路就被賊人盯上了,豪車錢財被搶,車夫僮仆逃離,於是華服進了當鋪。可謂是一路顛沛流離,才堪堪到了餘州。 所幸,我那大表哥當時沒有從賓客盈門的大門所進,要不豈不是要讓我那母親大人大大的顏麵掃地了。 起初,我那大表兄有空就會過來拜見他的姑母大人,而他的姑母大人永遠都是淺淺的笑,淡淡的話。雖然後來外祖父也修書過來,大舅父大舅母也讓人捎來了銀錢與禮品,母親也還是差人送到了書院,當著眾人的麵把禮品還到了大表哥手上,場麵甚是尷尬。這之後,這個娘家侄兒就再很少去看他的姑母大人了。 當然,我與他也偶爾會在書院相見,他每每都會笑著過來,還會抱抱我,我是極厭別人抱我的,他一抱我,我總是又會想到他撿包子時臟兮兮的樣子,更何況我自覺已不該拿來當小孩看了。 在他麵前,更讓我尷尬的是一個是書院最勤奮的,一個則是所謂的小紈絝,於是,我隻要看到他幾乎是躲了開去。這是祖父教我的,不與他人爭高低,咱隻要像一個紈絝就行。 大表哥走不近母親,更與我親近不來,然後他就有事沒事去找祖父,起初祖父還會見他,幾次之後再想見我祖父就難了。 終於有一天,祖父在書院看到表哥與不同的人套近乎時嘆了口氣,並與劉伯耳語了幾句什麼,我模模糊糊隻聽到一澤山莊什麼要注意與棺材鋪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