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是個悲催的小紈絝,幾天之後,我與師父就從餘州出發前往浙江永康。同行的還有安哥與蕭歌,他們說什麼都要陪我走這一程,特別是安哥,他說如果我要留在那裡,他就陪我留在那裡。 那一天,天還沒亮我們就早早出發了,祖父屋裡的燈已然亮起,可他並沒有出來送行,我的父母完全不知道我要遠行,我出門時他們必定還在夢鄉吧,隻有阿布一直把我送到城門口才被安哥趕回,可阿布還是嗚嗚地叫著,看馬車出城遠去。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如果我在繈褓中從沂州到餘州不算的話。 五月的天氣真好,沿途的風景更美,雖然連年的戰爭,但這兩年還算太平,途經的城鎮也都平靜又顯富足,特別是到了江南地帶,更顯清秀雅麗。 師父甚是怪異,有時趕路會特別急,有時卻是想拖延時間一般慢吞吞的。我那時是不理解師父的心理:他急是想盡快把事情辦妥了,怕遲則生變,他慢是不想讓我涉險,就算晚上一刻也是好的。 安哥一直是順著我的,沒什麼大變。 蕭歌雖然是男裝打扮,以往她的男裝是可以假亂真的,這次的神情完全掩飾不住她的身份,對我如同一個姐姐,便像個母親,一個在補償我從沒得到過母愛的母親。 可惜當時年少的我並不懂他們的心理。盡管出發前曾告訴過我有可能會一個人留在那個叫永康的地方,我雖不願意,但祖父告訴我這是男子漢的擔當,我不會永遠留在那裡,到時候他們會來接我回家。安哥說他要陪我留在永康,這個祖父也是同意了的,我想有安哥在,那不是真的一個人,也還好。 我們從五月初出發,到達浙江永康的時候已是六月中旬。浙江永康多山,卻不是餘州的十萬大山一般,隻能說是山丘林地,餘州的山是魁梧的漢子列成了陣,那麼永康的山丘是垂髫小兒三五成群戲嬉水邊。 這裡有個山相對比較高,叫靈山,靈山真是個好聽的名字,我想。 在快近靈山腳下時,在一個鎮上的客棧住下,師父讓安哥與蕭歌照顧我,就出門了。 當天師父吃過午飯就出的門,直到日落西山才回來,回來時一臉的陰鬱之色。 晚飯他也沒吃幾口,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偶爾還會麵露喜色,可隻是一瞬,我們誰也不敢問,知道那是師父在思考問題。 到了晚上,師父帶我們到附近一個叫下馬溪水邊的樹林裡,月光亦是如水般泄下,樹影幢幢,四周空寂無人,除了有輕輕的水流之聲,還有風吹樹葉的聲音,讓一切顯得更加的寂寥。我們走了一會兒,師父告訴我們,這次來他要先找到盧琰盧大人,可是今天他過去時聽人說盧大人的葬禮就在前幾天,也就是說盧大人已死。而且這幾天中書省侍郎李克明李大人也在,他是奉皇命前來吊唁的。現在不知道李大人除了吊唁是否另有事情,那麼我們是不是就要進去解圍,也就是我該馬上進去替換盧璿或者該叫柴熙誨出來。 這時,我聽到蕭歌道:“爹,這算不算意外情況。” 師父道:“是。” 蕭歌道:“既然現在情況不明,我們又不便進去,是不是等那個什麼狗屁的李大人滾了再說。” 安哥也趕緊道:“師父,師姐說得在理。” 師父道:“我也這麼想過,可是我們千裡之遙過來,想做的事就這樣不做了嗎?回去怎麼向先生交待。” 蕭歌急道:“爹,他們柴家兒郎的命是命,我櫟弟弟的命就比不過他嗎?” 我聽出了蕭歌已是語帶哭腔,便道:“師父,讓我去替換那個哥哥出來吧,這一年多,我跟您學了這麼久的武,誰要害我也不一定能成,而那個哥哥肯定沒有我厲害。” 蕭歌一聽過來抱住我,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哭道:“爹,櫟弟弟還小,他不懂這有多危險。” 安哥道:“師父,我替櫟哥兒去行不行,你知道我手下功夫的。” 師父嘆道:“安兒,你太大了,年齡不對。” 蕭歌忙道:“爹,我行,我能把自己裝成櫟弟弟的樣子,保證誰也看不出來。” 在生死麵前,我可以被人這樣的擋在後麵嗎?小小的孩子也有他的大義,我告訴師父:“既然祖父決定的事,咱們就以祖父安排的來,祖父相信我,既然讓我來,肯定是別人替代不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的……”說著說著我已語帶哽咽。 黑暗中,我看不到師父的臉,但我能感覺到他的痛:“那麼,現在,我再夜探盧宅,你們先回去客棧吧。” 說完師父飛速消失在林中,方向就是那四周最顯突兀的靈山。 之後我們三個回到客棧,三人坐著,誰也不說話,等師父回來。 直到過了四更天,師父才一臉疲憊地回來,淡淡地說了句:“我懷疑盧大人是假死,一切等明天再說。” 然後讓我們各自睡去。 這一晚,蕭歌抱著我睡的,雖然我不習慣被人抱著睡,記憶裡一直是一個人睡的,可是我太累,竟然睡得特別香甜。 15、假作真時真亦假 第二天我是被客棧外麵的叫賣聲吵醒的,我還睡在蕭歌懷裡,她已然醒來,靜靜地看著我。 我嘟嘟嘴,已然淡了昨晚的心事。 起床由著蕭歌把我收拾乾凈,原來師父與安哥已然早醒起來了,還買回來了早餐,有一種叫紅糖發糕的真好吃。 畢竟孩子的心事去得快,我吃得投入,等吃完才發現他們三位都認真地看著我,表情各一,但都帶著疼愛。 我尷尬地笑笑問師父:“那我們今天去盧宅嗎?” 師父道:“是的,今天一早李大人就會離開這裡去金華。” 吃過飯,師父帶我們到了一家成衣鋪,每人買了一套與當地人穿的粗布衣衫回客棧換上。 然後徒步前往靈山方向而去。邊走邊告訴我們,就說我們是聽聞盧公建塾延師,所以前來求學,其他一切就見機行事。 就這樣,我們在山腳下找到一個師塾,隻是大門緊閉,並未聞瑯瑯書聲。 師父上前敲門,也沒有開門。這時過來一老嫗,師父上前詢問,結果語言不通,隻能作罷。 我們就索性前往盧宅方向走去,到了盧宅也是大門緊閉。上前敲門,過許久才有一老翁開小門,我這才發現,原來個大門裡麵還設置了一個小門。那老翁探頭詢問,說的也是當地方言,我們都聽不懂。 這實在是尷尬之極,這時安哥靈機一動,從隨身的行李裡拿出筆墨紙硯,寫下我們此行的目的,寫的當然是前來求學。 老者掩門而回。 過一柱香功夫,才有一中年人開門,冷冷道:“家父辭世,各位請回。”又準備關門。 這時,師父喊了聲且慢,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雙手遞了上去。 那中年人似乎瞳孔一收,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詫異,不過隻是一閃而過,然後雙手推回,淡淡道:“此是何物?就算束修也不必如此重禮,各位請回。” 我看到他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那玉牌,我靈光一閃,從師父手中拿過玉牌,雙膝下跪,將玉牌高舉過頭頂,什麼話都不說,隻看著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驚慌的樣子,向門外看了看,見沒有外人,邊接過我手中的玉牌邊把我們往門裡讓,邊說:“進來說。” 入得了門,中年人就把我們晾在院子中間,匆匆向內院走去。蕭歌偷偷向我豎了豎大母指。 然後我們繼續等,等了足有一個多時辰。 那個中年人回來,把玉牌放到我手上道:“小哥,你們請回吧,我們研究半日沒研究明白這玉牌有什麼意義。” 師父這人性子急,這等的時辰已磨盡了他的耐心,責問道:“這玉牌誰都可以說不認識,獨獨你們盧家不可以,說什麼研究,我看是請盧大人過目商議了吧。” 話剛說完,隻聽傳來一個蒼老而又威嚴的聲音:“那又便如何?” 接著一個老人在一模約十二三歲少年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不用說,這是盧大人出來了。我們一行人一起施禮道:“見過盧大人。” 盧大人看著我們淡淡地道:“難道你們不知道盧琰已死?” 師父被盧大人的氣勢所攝,一時沒說話。我再次跪下雙手舉玉牌過頭道:“小兒顏櫟代祖父見過盧大人。” 盧大人看著我沒有任何表情:“小兒還不滿十歲吧,雖然看著似已過十歲的樣子。” 我低頭應:“是。” 似乎知道我在祖父那裡有聽聲辯色的功夫似的,盧大人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你祖父是哪個?” 師父在旁答道:“餘州一譽書院顏章先生。” 盧大人道:“聽說過,請讓小兒回答。” 我低頭應:“是!” 盧大人又問:“此玉牌從何而來?” 我答:“這是寄居家中一位兄長的,他說有良玉一分為四,製玉牌,分別刻訓、讓、謹、誨。” 盧大人語氣稍有緩和:“那讓小兒過來如何?” 我答:“祖父讓小兒留在此處。” 盧大人聲音似有笑意:“何為?” 我答:“聽盧大人安排,說如有需要小兒可與盧大人用作替代。” 盧大人的聲音瞬間有點激動:“你知道最有可能的結局是什麼?” 我答:“死。”想到死,想到我再也見不到祖父、師父、蕭歌……我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這時,戶大人對身邊那個少年道:“璿兒,你可聽清了?過去扶起小兒。” 於是,我被那少年扶了起來,起來後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 盧大人笑問:“怎麼哭了?” 一看盧大人笑,我在家裡的勁又回來了:“沒哭,剛才是擦汗,跪太久了。” 這下盧大人是哈哈大笑。 然後又是一臉嚴肅,對師父道:“玉牌帶回去,人留下。” 安哥趕緊上前一步施禮道:“盧大人,請允許我留下來照顧櫟哥兒。” 盧大人斷然決然道:“不許,小兒留下,其他人回去吧。” 真的,真的隻有我一個人留下來了,反正師父他們怎麼說都沒用,安哥與蕭歌都向盧大人跪下了,可那老頭就不為所動。怎麼說都沒用,最後我眼睜睜地看著師父他們離開。 然後,我被盧家人安排著更衣什麼的,作為替代品最重要是形象上該相符才對,同時我也暗自熟悉著盧家的環境。 這樣直折騰到晚上睡覺,一切沒有異樣。 晚上,一開始我輾轉難以入睡,幾欲想哭,後來不知怎麼的,睡意突然襲來,蠟燭沒熄竟然就沉沉睡去。被噩夢驚醒時,卻是在黑暗裡。我想起睡前並沒有熄燭的事,那根大燭不可能這麼快燒完的吧,難道是被風吹滅的?我起身,借著外麵的月光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客棧,就在昨晚我與蕭歌一起睡的就是這個房間,蕭歌人呢?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白天的客棧換下那套了。 瞬間我明白了,蕭歌說過想替我,一定是這樣。 我也沒叫醒師父與安哥,自己躍窗而出向盧宅飛奔而去。到盧宅時,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我敲打盧宅的大門,有人開門,於是整個盧宅被驚動了。 盧大人自然也被叫了起來,老人看著我問怎麼回事,我便把事情的經過給講了一遍。 於是一群人前往當晚我睡下的房間,敲開了門,睡眼惺忪的安歌邊開門,邊變著嗓門嘟噥著道:“乾嘛這麼吵,本少爺睡得正香呢……” 當她看到我,瞬間呆住了,然後氣哭道:“你回來乾嘛?” 盧大人嘆了口氣道:“說說吧,什麼情況。” 原來師父他們回去後,覺得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就是不行,於是說他們也在這邊上安家,安哥又說明日他來替我,蕭歌則說還是她替我。 當晚爭吵無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各自回房睡覺。回到房間的蕭歌有了主意,作為江湖女兒多年的她身邊自然少不了迷魂香,於是先讓師父與安哥睡香了,又到了盧宅翻墻而入,當時正是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時,房間的燈還沒熄,估計那時我那房間的燈光是這大宅裡少有的幾個,所以她就順利地找到了我,順利地讓我也睡香了,順利地把我偷出送回了客棧,自己又順利地回到了盧宅。最後,蕭哥幾乎是又氣又急地對我說:“你那衣服我根本穿不了,我這才剛把衣服改好睡下沒一會兒。” 我沖上去抱住蕭歌喊了聲姐姐,蕭歌哭著抱了抱我,替我擦乾眼淚道:“咱們與盧大人再商量商量吧,昨晚我還留下了你帶身上著的的那塊紅玉呢。” 說著蕭歌伸手向胸前摸去,這時一枝短箭從遠處射向蕭歌前胸,於是我看到那箭就插在了她的心口,一片殷紅在她手指間流出。 蕭歌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眾人圍上了去蹲下看蕭歌,隻見蕭歌麵帶微笑,拉住我的手道:“嚇著了?”還用說,我已經在哭了。 麵對蕭歌的笑,盧大人似乎一喜,先是自言自語道:“先亂起來吧,亂過就安靜了。”然後開始吩咐向邊上的人分派任務。 於是盧宅好象真的亂起來了,有出去請郎中的,有出去鎮上定白事之物的,不過亂了一會兒又安靜下來了,連走在半道的郎中也打發回去了。 天一亮,盧宅有人出去鎮上抬回來一口棺木,對外稱昨晚一個下人得疾病而亡。 這真真假假的,是在演戲麼?對,是在開始演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