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元空自刎的消訊傳來,裴思德在德州泊陽郡府如遭雷劈,隨即轟然大哭, “崇明兄,即知平山兇險,為何當初不聽愚弟苦勸,如今身沒賊軍,收殮屍首都無可奈何,莫非愚兄心中的忠君道義就如此重要麼?”,哭泣了片約三刻鐘,裴思德緒情方才平靜下來,隨即屏退子弟,終於打定決心除掉韓元峰。 裴思德其實早已想到濟活義軍不會規規矩矩按照自己的謀劃行事,郡府一眾官吏的性命他倒是不在乎,隻是沒有料知韓元峰敢當眾殺掉王溫,還利用昔日與關南世家往來的信件詐開平山大營了,自己平日倒是小瞧了韓元峰。 所幸自己布置在義軍中的棋子還算不少,就連韓元峰進來分封的福侯偏將中也有不少是關南世家的人,倒是不急於一時,可以慢慢謀劃,不過事機泄露,手腳做的不乾凈,給人留下了把柄,朝廷再怎麼遲鈍,也能推斷到有人暗中支持濟活軍。 裴思德左右思索,眼下靈幽二州亂軍勢力難控,裴思德打算先告知關南主家一聲平山城的情況,請求提前動用後手,正好長源關守將武威將軍是裴思德堂弟弟裴太清,請他知會靈州刺史一二,再調七氹軍平叛,或許可以將賊軍擋在鐵門峽外。 靈幽兩州亂勢愈演愈烈,劉長青這邊也是緊鑼密鼓,最近管事官吏換了好幾波,兵士訓守更為森嚴,緝私會的直接被取締為前備營,用於剿殺叛賊,劉長青也被編入其列。 說是前備營,其實就是戰場上用於消耗敵軍銳氣的炮灰。若是僥幸活下來,兵卒很快就會重新打散,被編入預備營,美其名曰脫離賤籍,編入軍戶,實際上役民的性命仍舊歸主事將領所有,作為行軍錄上的消耗兵役,世代為徭籍,這是大盛王朝軍隊慣用的手段,以來減少軍隊損失。 作為軍隊裡的老油條,杜明舍的趙黃功自然深諳此道,當初他從玉門關逃跑被捉回軍營後,將尉當場就將其重打五十大板,差點沒將趙黃功打個半死。 要不是多年累積下來不少功勞以及眾人求情,趙黃功隻怕早就被處死了,但也就是這樣,趙黃功落下了多年的腿疾,還被發配到役樓運輸運糧,因而被舍裡的役民戲稱為單腿黃狗,趙黃功對此之類的稱號倒是一點也不在意,仿佛說的不是他自己。 趙黃功每天笑嘻嘻的,秋前月末一閑下來,講起昔日邊疆作戰的往事就滔滔不絕,繪聲繪色,大夥也都願意聽他講故事。 平日裡枯燥無味,難得有個樂子,更何況聽書唱名還不花銀錢。其實大夥大多不認為三十多年前趙黃功真的在邊疆做過大將親衛,至多不過一貪生怕死的逃兵罷了,隻不過喜歡聽他吹牛罷了。 “上回說道,漠北七十三衛營騎兵一路殺至沃爾高臺,百騎鐵浮屠直沖前軍,鄭光澄將軍率四千鐵駑軍擺下千宮陣,當時我亦在其中。 隻見駑刀相間,光影四濺,兩軍相接,霎時人馬俱碎,不到四刻時,漠北北衛被擊破,鄭光澄將軍單騎沖出,四箭定沃臺,陣斬敵將巴克達司,次戰斬首一萬,斬獲糧草輜重無數,令敵軍肝膽俱裂,退步三十餘裡,不敢前進一步”。 趙黃功拿起不知道存了多少年的陳酒,醉醺醺地說道,越說越激動,順手跳起舞來,時而像揮刀,時而像刺槍,唱將起來。 “伏將死兮功蓋世,魂魄毅兮為鬼雄,終自戕兮長相思”,邊唱趙黃功邊流下眼淚,別人在旁笑趙黃功做作不堪,劉長青倒是聽的仔細。 “別扯了,說的你好像真的去漠北打過仗,大盛朝,誰不知道,漠北一戰,拓地數百裡,是本朝有數的大勝仗,鄭光澄將軍及其鄭家軍裡個個是英雄好漢,哪裡會有你這個慫包”,有人喊道。 “就是就是,有道是“‘將不納無為之卒,兵不入同類之軍’,就你這兩下子,怕不是見到漠北騎兵就嚇得尿褲子了,沒那虎氣膽,倒效真英雄”,說著就有不少人笑將起來。 聽聞此言,趙黃功眼裡精光一閃,拿起老舊酒袋自顧自喝起來,對著眾人跟著陪笑道,“這故事確是俺隨意編的,俺哪有那本事,一身下三流的功夫,也就平日裡過過嘴癮,怎的敢說是鄭將軍手下的兵,鄭將軍要是聽見,怕不是從棺材板裡爬出來用八丈駑鐵矛刺我十八個窟窿”。 “你個老泥鰍鬼,倒是話理不糙”,眾人紛紛嗤笑道,不久有人話風一轉,嘆到“隻是可惜了鄭光澄少年英雄,朝廷卻是容不得起其功高蓋主啊,被賜白綾自盡,可惜了”。 “可惜個甚,董二狗你是昏了什個頭,分明是鄭光澄貪戀權位,擁兵自重,朝廷不得已才令柱國公朱之豐奪了他的兵權”。另一邊的人吵道。 聞言,有人囔道,“屁,鄭光澄要是當時想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朝廷大軍一到才交出虎符,再說誰不知道鄭將軍忠心耿耿,分明是朝廷奸臣羅傅鶴攛掇皇帝,欺上瞞下,逼死鄭將軍的”。趙黃功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喝起酒來個不停。 “你們幾個倒是吵個什,平日都做工都不願叫喚一二,天高地遠的事兒,倒是上心的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甭管是咋回事,遭不到咱們醃臢的命,就得過且過,管它作甚,要是教管事的聽到了,非請你等吃板子不可”,平日裡管盛粥食的曾老六笑罵道。 眾人聞言紛紛止住言語,最近風頭忒緊,兵士老爺們恁地兇,好不容易偷得空閑工夫,要是自個兒一個不著意,叫管事的捉了典型,請去板鞭發落,可就沒地兒說理去了,很快紛紛散去,倒是趙黃功自顧自地喝著老酒。 劉長青並未隨眾人離去,遠遠站立望著趙黃功沉思起來,他是真覺著趙黃功所說不似弄假,畢竟話裡故事能做的假,可平日養的一身殺氣和血性是怎麼也掩不住的。 趙黃功每得黃昏總給眾人耍上一小段擒顱術,一般人可能看不出來什麼,可是但凡有點眼力見的人都能看出趙黃功是有真功夫在身的,不然為什麼陳三刀每次見到趙黃功都要打聲招呼,那守衛的兵卒又哪裡會讓他在役樓裡閑時喝酒。 就以陳三刀的性致,你要是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才懶得跟人多說廢話,就連自己這個在幾百號役夫裡有點名號的人,陳三刀至多也就是瞄上兩眼。 就憑這,趙黃功以前肯定是個狠角色,在沙場上歷練久過。不過當下,誰也不傻,混了這麼久,沒眼力見的早就死了,那幾個起哄的人,平日都混在一塊,怕死的甚,哪這麼容易就鬧將起來,怕是早就看出點端倪,想從趙黃功口裡套出點話,一個個的慣是猴精。 隻是接下來的日子,恐怕要不好過了,劉長青還想著什麼時候能找機會和趙黃功套套近乎,總比坐著等死要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