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偶爾也會聽到這要求,倒也不奇怪,陪著笑道:“客官的要求,當然可以,不過後廚比較雜亂,客官要注意些。” 一席之外另一桌私宴,也圍了四麵屏風,較馮木這兒可是密實多了,隻放出四個角的空隙,四個高頭大漢分別朝外立著,屏風裡邊飄出羊肉味,久久彌漫,自陳木進了酒家之後,這桌私宴就一直冒起了炊煙,看起來是個貴賓人家在此烤羊肉兒。 屏風多,宴席占的地兒也就多,過道兒是沒有站人的地方的,離席的人都是撤了屏風才能隨意行走,馮木也是撤了屏風兒。 正撤著,這桌屏風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施施然地走出來,往過道兒一站,後邊緊跟著走出一個錦袍漢子,緊隨在他身後,立在過道兒。 這少年長得文質彬彬,甚為俊郎,他頭戴白玉冠,身穿月白色團領袍,纏著一條紫色雲紋腰封,外罩紫色披風,雖然唇紅口白,唇上淡淡茸毛,看著麵容稚氣,但是那雙眼睛頗有威儀,讓人不敢直視。他就隻是靜靜地立在過道兒,一股權貴氣息就從他身上靜靜地散發出來。 立在少年旁邊的錦袍漢子看起來比他還要威儀,這位漢子就年長多了,三旬有餘,容顏瘦削,再配上那一身錦衣大袍,自有一股身居上位者特有的貴氣。 雖然馮木不知道他們的名氏,可是僅那立姿、那神情、那穿著,分明就是出身世家大族,自幼培養出來的權貴子弟,莊重華貴、俯瞰眾生。 馮木不敢與之對視,稍稍別過頭去,盯著後邊的環境,他很小心,盡一切可能,不招惹到這家權貴,然而,那稚氣少年偏偏就正著頭,盯著馮木打量著。 少年走到馮木三人麵前,上下打量著三人,隻見三人男的襲了一身皂衫、舉止卻像個主人家,女的衣飾精美,但神情談吐、眼中氣質都不像奴婢家,最後的女子倒像奴婢,卻又是膽子最大的,一直審視著他們。 保夢娟為人穩重些,見了馮木的窘態,忙湊上去主動對店小二道:“店小二,你帶著他快去快回,食材挑好了就出來,就不要在後院逗留太久了。” 店小二倒是知道保夢娟的意思,不過酒家一向不插手客官的事,自然也就不理會少年與馮木兩人的“含情脈脈”了,他沒口子地答應道:“小姐放心,定讓客官高高興興地挑好食材,高高興興的出來。” 話一說完,店小二立即邁出了腳步,馮木沒法繼續呆立著,便也啟身跟了上去。萍兒一見人離開了,不用小姐吩咐,便趕緊上前一步,急急把屏風歸位。 少年在撤了屏風的過道兒站著,看著圍蔽的席子,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離開了席子,馮木來到了酒家的後院。 後院裡人聲鼎沸,食客卻是三三兩兩,寥寥無幾,因為這裡人影最多的,是一些洗肉摘菜的廚工。 地上有煮著沸水的灶臺,鐵鍋上騰騰冒著熱氣,旁邊幾個挽褲卷袖的廚工正在汗津津的躬著,左右開弓地屠宰牛羊兒。 那院角立著三兩個皂衫白裙的婦人,她們提過幾個大木桶,很麻利地撈出些全鱗大魚,然後把那大魚一摔,提起利刀蹲在案板上剖了起來。 而那本來放柴垛的墻角用青磚隔出一個水池,那些土裡剛收上來的果蔬都扔在了裡麵,正有幾個婦人蹲坐在水上賣力地沖洗著。 酒家的廚工洗不出衛生的食材,但至少蟲蚯泥澤洗的乾乾凈凈的,去了五臟廟的牛羊兒,剖了角鱗的清水肥魚,油綠的菜蔥都是乾凈味道,這個時代的客官們,還沒有“食不厭精”的追求兒。 馮木微微打量了一番,便決定在皂衫婦人那裡選食材,他挽好袖子,款款地向院角走去,從做事的廚工前走過去是很愚蠢的,所以馮木先繞到了遠處,從後院的圍墻拐到婦人那裡。 馮木跟著店小二來到院墻,赫然發現,那高大的院墻上居然整整齊齊地掛著許多野味,在這個地方懸掛的自然不會是野雞野鴨,而是少見的鹿麋貍獾。 粗長的尾巴高高掛在院墻欄上,垂著腦袋前後晃動。 這是武昌府當地特產,常被士大夫當成貢品進貢。如果請客時端上宴席,比美酒樂師還要受歡迎,膾炙人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個時代叫“水陸八珍”。 酒家烹煮野味的菜式,武昌府食客經常可以看到,但是吃得起它們的那都是皇室宗親、士大夫階層。尋常百姓頂多就是過個眼癮,可不曾嘗過鮮。 當年漢高祖劉邦就喜歡燒烤鹿肝,自己充當廚子,無論宮膳禦營都要吃上一頓,後來的唐朝詩人陳子昂也是個喜歡野味的吃貨,不僅喜歡辦鹿宴,吃鹿肉,還為此寫過《鹿尾賦》。 馮木在店小二帶領下離開了院墻,到了一塊曬穀坪,坪上竹墊上攤著一堆去殼的花生,花生重重疊疊,參差交錯,陽光照射下,閃爍著紅紅的油光,離開了曬穀坪又走了會便是院角了,幾個婦人麻利地摔魚兒,去了內臟的魚兒也是滿滿幾桶了。 馮木靠近了才發現,木桶堆兒不僅滿滿的魚兒,還種類各色,清水鯽魚兒才放了不到一半,全須鱖魚又裝了小半桶,全尾鱸魚更是從滿水的木桶中跳了出來,在地板上蹦跳著,不過要數最熱鬧的還是武昌魚兒,滿滿四大桶的清水它們不好好呆著,非要跳了開去,和鯽魚鱖魚一起玩兒。 在木桶旁邊還有一個大木盆,木盆裡養著幾隻甲魚,通體青色,又有白色斑塊,四支小爪緊緊抓著木盆內壁,伸著腦袋直欲爬出盆來。馮木俯身摸向它的尾巴,那忙活著的腦袋立即扭過身來,張著利嘴咬了來。 馮木嚇得直起腰來,跳到了一旁,幾個婦人沒看馮木,手上抓了活魚,身體微微側著,提起砧板利刀時,還特意把活魚扔回去,換了死魚來切,仿佛馮木是個含羞草兒,一把魚摔了就會驚到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