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幾乎是瞬間清醒的,卻不敢睜開眼睛。 眼睛並沒有任何不適,但就是一股莫名的恐懼使他不敢麵對當下的處境。視覺的暫停使他的其他感官變的格外敏銳——他感受自己的身體,腳踝傳來隱隱的劇痛,但是也沒有那時的撕心裂肺。(他當時真覺得自己要痛死了)伴隨著傷口的疼痛,還有一片涼爽的酥麻,這感覺像極了灰星把植物碾碎後舔在傷口上的感覺。再確認自己沒有死亡之後,一種更大的恐懼充斥在他黑色的視線裡——身體上熟悉的粗糙感不見了,自己身上媽媽和族員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柔軟的觸感,令他些許陶醉也更加驚慌。不,不,我這是在哪裡。既然沒有死,我又是到哪裡去了!他這麼想著,強迫快速跳動的心臟冷靜下來,睜開了淺藍色的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和石穴一樣黑暗的頂部,但是這裡的是木頭條條杠杠有規律地盤雜著的,還帶著一點乾草的氣息。左耳邊傳來陣陣風聲,甚至還能感受到流動的空氣;右耳隻能聽到轟轟的細微動靜,可能是因為身體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周圍完全陌生的氣味奔騰在他的鼻腔中,這些氣味是多麼的復雜,有些甚至他從未聞過,有一些卻有一些熟悉卻陌生的氣味——那是一種帶著油脂的凝臭味的,卻是溫暖的,他隱隱記得一些,就像在遇到媽媽之前的金黃色的光芒的氣味。 他聽到右耳那邊傳來了更大的騷動。雪掙紮地坐起來,感覺四肢像是被透支一般使不上勁。他意外地發現屁股下的位置是多麼的軟和踏實,牢牢地貼著他消瘦扁平的臀部,而自己剛剛頭部依靠的“石頭”是多麼溫柔,就像父親緊實的大腿,枕起來舒服極了。他不由得對內心產生的慵懶和喜悅感到厭惡。 坐起來後便可以完全看到這個空間的樣貌了——不過是一個木頭構建而成的小穴,左邊的麵上有一個形狀規則的大洞,外麵是一片土黃色,不時有風吹進來。小穴裡麵放置著很多“木質石頭”,上邊堆積這各種他沒見過的物件,混亂中透露著一種平衡,就像灰星的草藥儲藏處一樣。 但最令他感到怪異的還是他的身體。他微微抬起手臂,驚訝地發現手掌上一些還沒有痊愈的擦傷都被塗抹了棕色的液體,疼痛盡頭的腳踝也被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布條:比從小自己穿的那種布上的網格要大一點,把傷口遮的嚴嚴實實,隻有幾點已經乾透的血點子。 他摸了摸腳踝,又不安心地摸了摸頭、臉、胸部、大腿。從上摸到下,一切都沒有事,隻是腰部原本沾染著森林氣息的布被換成了一個裹著他整個上半身的大布塊,連著他的整條細長黝黑的手臂都裹了起來,給了他一種詭異的溫暖。 失去了同伴氣味安慰的雪以一種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平靜了下來,好像這些東西他雖第一次謀麵卻那麼熟悉那麼習以為常。他覺得有點荒謬,然後開始回憶起昏迷前的事情,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我在人類的“房子”裡。 他一開始還覺得這比死了還可怕,但一個小生命重獲意識的喜悅可是難以抑製的,可他還是感到無比的沮喪和後悔——要是那個時候不要因為疼痛蜷縮起來,回頭多看兩眼媽媽和家人也是好的啊。右耳的動靜越來越大,那動靜大到最終變成了觸覺。小穴的一端突然裂開一道縫,開裂的動靜直接通過木壁傳遞到他身下超級舒適的床鋪,再傳遞到他的身體。一瞬間他的血液沸騰起來,傷口也緊繃地陣痛了,他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一條縫,兩排牙齒緊緊咬在一起——要是自己的毛發能像媽媽一樣在危急關頭膨脹起來就好了,那樣多有氣勢。 那一條縫變大了,瞬間從裡邊迸濺出更雜亂無章的氣味,直直擴散進這個房間。然後這些氣味慢慢在黑色的縫隙中匯聚成一個雜色的影子,一個矮小的人類的影子。那個身影張著深色的雙目,手裡拿著一個氣味極其濃烈的東西,緩緩走進小穴裡。 一個人類!它在向我走過來了!雪輕微地掙紮。他的身體是自由的,沒有像被豢養的畜生一樣被任何繩子或藤蔓拴住,這令他感到奇異地安心,竟然沒那麼抗拒眼前的人類了。那人走到光線中,他一下就認出了她——是當時那個將自己製服的牧羊人。根據那人身上最根本的氣味,雪判斷出這是一個“母人”——奇怪,為什麼那牧羊人手中的東西越聞越芬芳,比從小血淋淋的肉塊要聞著甜蜜那麼多。他感覺唾液在激烈地分泌,即便大腦在劇烈地抗拒自己的蠢樣,雪還是默許那人走到自己身邊,同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甜美味道的源頭。 牧羊人直接在床鋪的邊緣坐下了,圓潤的臉頰看上去也有些僵硬,可能她和雪一樣緊張尷尬呢?離得如此之近,他也終於有機會仔細看看這個“綁架”自己的“同類”——那是一個之比自己高一點的“母人”,膚色和自己相近,都是白潤的底色因為常年的日曬而導致的粗糙和色斑,變成帶著酒丘調調的淺棕色。 牧羊人的毛發是金色的,比金灣的金色還要更純粹一點,並且看上去和狼毛截然不同:是糙糙的,卻整根整根的長,在健壯的頸脖兩側以一種很協調的美麗花紋狀編了下來,垂放在牧羊人胸膛前結實的布料上。她的臉很圓潤,短而小巧的鼻子上還長著斑點,顯得深褐色的眼睛很有神。 她的手從包裹胳膊的布塊邊露出來,比雪的要小一點,也看不到多少血管和青筋,但看上去一樣有力氣。那人就安靜地坐在雪的腿旁邊,他都能聽出她呼吸的紊亂,兩個人類就這麼四目相對,或許牧羊人也在打量他的樣貌。 終於僵持被打破了,她把手中熱騰騰香噴噴的物體向雪遞來。雪再也抵擋不住唾液的噴湧和胃部的召喚,伸出雙手接了過來。那東西被一個木質的兜裝著,渾濁的白色液體裡泡著金燦燦、棕麻麻和紅橙橙的顏色。雪顧不上細聞,端起來送到嘴邊喝了下去——在森林裡的時候,他也會用大的乾凈樹葉從河裡舀水喝,偶爾還給灰星幫幫忙,替他準備研磨植物的溪水。 他先是大口吞咽,遇到軟軟的固體就嚼幾下再咽下去——味道不錯,是不同於大自然的味道,明明從未吃過這樣的食物,他卻感覺自己的肚子被實實在在地溫暖,安詳的情緒在胸腔裡蔓延。但這進食的動作還是讓他想起和族員們在一起的時光,動作逐漸慢了下來,心情也不如剛剛那麼輕鬆了。 牧羊人就靜靜地坐在原處,沒有一開始那麼屏息凝視了。天色黯淡下來,但是小穴依舊保持著一定的亮光。雪把舔乾凈的木兜放在大腿上,好奇地往光源的方向看了過去——是一個黑色邊框的透明容器,裡麵閃耀著金黃色的光暈。他判斷這應該就是老狼們口中的“火”,是人類挑戰大自然的工具。金黃色的火焰像年輕的小樹苗一樣晃動著,讓他看著出神,胃部滿足的感覺也讓他漸漸放鬆下來。 牧羊人看雪不再撥弄手上的木兜,就用一種恰到好處的蠻力把那東西從他手中拿了回來,還伴隨著一句他聽不懂的聲音。這麼一個動作立馬讓雪回過神來,直勾勾地瞪著他的同類,後者的目光輕輕啄了雪一下,好像並沒有不耐煩的意思,然後站起身來走了,走路的時候下身的長布還發出梭梭的聲音。 雪摸摸自己的肚子。隔著舒適的布料,滿足的有點不真實。他內心突然升起一種絕望的厭恨——我剛剛是在乾什麼啊!她可是差點殺了我……他下定決心要離開,好給自己剛剛丟臉的樣子一個交代。 雪再一次環繞四周,確定沒有什麼能突然跳起來要了他的命的東西之後,決定離床去檢查一下那個“大洞”外的情況。把兩條腿挪出溫暖的被子,深秋的冷空氣開始侵蝕他的膝蓋,但自己現在必須克服對寒冷的厭惡,絕對不可以在人類的誘惑麵前妥協! 從外麵刮進來一陣風,是一陣帶著更多復雜的,惡臭的和芬芳的風,隻有淡淡的一點森林的氣息。雪感到有些泄氣,這意味著房子並沒有處在村莊的邊緣——就算從洞口出去了,誰知道會不會碰到別的人類呢?那時候那個穿過腳踝的“黑色小精靈”還會不會放過自己? 就這麼擔心害怕著,雪緩緩把雙腳放到用整齊得詭異的石板拚湊的地麵上,右腳的傷口一觸碰到地麵就激烈地抗議,根本就不願意再多碰一次了。雪隻好用安然無恙的左腳著地,並慢慢地用它支撐自己起身。但就在他的單腳不堪重負之前,他兩條健壯緊實的手臂竟然使不上一點勁,僵硬的身體也完全不能替手臂分憂。他定格在床的邊緣,進退兩難。 飽腹帶來的慵懶感和心中的意念陷入了苦戰——雖然並沒有從這裡和牧羊人身上感受到敵意(雪聽出房子內不隻牧羊人一人,而且牧羊人看上去是人類幼崽,房子內應該還有她的家人),但誰知道明天自己會麵臨怎麼樣的境遇。他突然想起白豆給自己講的狼和狗是怎麼決裂的傳說——狗用自己的自由和尊嚴換來了人類對他的庇護和施舍。 想到這個故事他就深深地責怪自己,更想到已經去世的白豆,想到自己的弟弟,想到媽媽,想到狼王,想到整個狼群。雪坐回到床上,重新躺了下去。他沒辦法逃走,也沒有足夠的勇氣逃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懦弱,還是這溫暖的火光和牧羊人給他的安全的希望的第六感。他知道奶奶毛球是一隻相信感覺的狼,大家都對她很敬佩,也許自己也擁有同樣的機敏的心靈? 想到這裡,雪順從了身體的呼喚在搖曳的火光中閉上了眼睛。他決定不蓋被子,算是對自尊的一點挽回,也是帶這一份獨自安然的愧疚。 (二) 雪很震驚,那就是人類起得比自己還早。 狼群傍晚行動的習性使大家的作息幾乎都是在日照高頭的時候醒來。作為族群裡常年精力充沛的年輕家夥,雪一向是在太陽剛叼著山邊的左右從沖沖白色的懷抱裡爬出來,踩著最新鮮的雀鳴,呼吸最新鮮的晨曦。 按照酒丘所說,人類是喜歡陽光的生物。但洞外一片片的騷動直接將聽覺敏銳的雪驚醒。他瞪大眼睛緊張地聽著外麵的動靜,確認有沒有人類向自己的位置走來。右耳的木壁又傳來這個房子的噪音,踢裡哐啷的一陣又一陣。 緊接著才是雞的啼鳴,陽光從洞口照進來,雪這時候才意識到床邊的火已經滅了。 外麵的聲響越來越大,但這個小穴好像是一個隱蔽的地下巖洞,安安全全地包裹著他,不會被任何人發現。緊接著是各種味道,有的還夾著昨天晚上那美味食物的氣味,他不自覺又開始心馳神往。 很快,牧羊人再次出現,毛發還是像昨天一樣編成兩條垂在胸口。雪以為他們又要進行了一次他吃她看的動作,但這次那人卻端著兩個木兜,重復著昨天的位置和雪一並吃了起來。他們邊吃還要一邊歪著露出眼睛看對方一眼,第一次和同類進食著對視,令雪有點不知所措。 即便吃了她的食物,雪還是有一點點不放心,畢竟這是把他和族員分開的人啊!但仔細一想,牧羊人也隻是在保護自己的羊兒啊!一種奇妙的感覺充盈他的心,讓他逐漸安靜地接受了自己對牧羊人的善意,默默地看著她從身後掏出一袋石子和一個像羽毛一樣輕薄的片狀物。那人把這些放到雪麵前,然後抬起黑溜溜的眼珠看了雪一眼,伴隨床鋪的“嘎吱”一響,坐到了雪腳的前方,正對著自己。 這個位置雪撲倒並攻擊她幾乎是輕而易舉,說不定還能因此逃出去。但他心裡一點這麼做的念想也沒有,矛盾感使他緊緊攢住手裡的被子。將石子放到雪兩腿間的空隙上,然後用同樣為孩童的清澈雙眼定定地看著他。緊接著,她輕輕把手放在身體兩側,好像想給雪一種安全的狀態,張開小巧的嘴巴發出一串音節。 從語氣上能聽出是一句問題。雪好不容易從這輩子第一次和人類近距離接觸的緊張中掙紮出來,他麵對人類的語言不知所以,隻好閉著嘴巴。那女孩再重復了一次,雪發現她的聲音很洪亮,仿佛帶著一種堅強的氣魄——仔細一想,能在幼崽時期鎮定地對狼群做出反擊,也確實是個不同尋常的人類。牧羊人困擾地抓抓毛發,然後掏出一個細長的小木棍在片狀物上比劃起來。 那木棍像是沾了某種液體,劃過的位置留下清晰的黑色的痕跡。女孩畫的時候還突然抬起頭來指著那木棍對雪發出一個音。那聲音讀起來是“bi”,雪明白了人類管那個木棍叫“筆”可以在片狀物上留下黑色的痕跡。 很快牧羊人就完成了繪畫。她把片狀物舉起來對著雪,上麵從左到右畫著花苞、蟬、落葉和被雪覆蓋的枯樹。女孩畫得非常像,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辨識出來。然後她再重復了一遍剛剛那一個問題,雪大致清楚了她的意思。 四個不同的圖像象征這四季,而女孩淺棕色小巧粗糙的手指從花苞滑向枯樹,代表著四季的更替,也就是一年的意思。女孩重復幾次滑動的動作,好像在問他經歷了多少個四季。 雪伸手去拿身前的石子,然後隨便撿出八顆放在女孩麵前。他這時全然意識到他們已經完全沒有了敵意和對對方的警惕,也許這就是幼崽的奇特屬性吧,他們總能對這個世界抱有多一份友善。牧羊人露出了笑容,從自己手裡的石子在那八顆旁邊放下十二顆。兩個人類幼崽四目而視,忍不住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對方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在那之後,雪就進入了規律得詭異的生活:他的腳傷非常嚴重,現在隻能坐在床上修養。女孩每天天亮之前會來給他送白天的食物,隨後就帶著那年邁的牧羊犬去趕著秋天的尾巴放牧了。在牧羊人傍晚歸來的這段時間內,雪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他記得灰星所說的“睡眠是恢復的基礎”,在醒著的時候,他會聽一聽外麵的鳥鳴和人類活動的聲音,想象人類是怎麼吃飯睡覺生存的。但窩在這樣一個小房子裡,也發揮不了多大的想象力。 但偶爾他也會擔心森林裡的情況:秋天就要過去了,果樹上的果子沒有狼去摘;越來越寒冷的天氣,狼群要怎麼麵對這個冬天;媽媽會不會悲痛地度過他不在的日子……淺藍色的眼睛濕潤著,但他會強迫自己堅強起來,過好在人類世界的每一天。 當日光變成暖橘色,牧羊人和她的父母會前後腳地回到房子裡,整個村莊也會吵鬧起來,好像人類們白天都像星星一樣躥到不知道哪裡去了,隻有在夜晚才會回到他們燒著火的溫暖的家。房子裡一陣踢裡哐啷之後,女孩會帶著一身塵埃和草味,端著芬芳的食物來見雪,然後一天中最有趣的時光就來了。 自從女孩成功用手指和道具的配合問出雪的年齡並教會了他的第一個人類語單詞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對白發男孩展開“關於人類的學習”。通過對著各種東西指來指去,雪學會了不少人類語單詞,比如“狗”(女孩指著終於接受雪的味道願意進到這個小穴的牧羊犬)、“床”、“衣服”、“食物”等等。女孩十分驚訝於雪的學習速度,他們經常進行到很晚,到女孩高大的父親從“門”進來把女孩叫走,然後用黑豆一樣的小眼睛看雪一眼,再替他蓋滅“油燈”(幾次之後雪就學會自己這麼做了,那個男性人類很滿意的樣子)。 雪越來越期待每天晚上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找到了無上的樂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上次體會這種學習嶄新東西的快樂,還是在自己初到森林牙牙學語的時候。他慢慢可以照著女孩的話說一些句子,甚至學會了比較抽象的詞語“我”“你”等。時間在孩童的笑容中飛快地流逝,轉眼間樹上最後一片落葉掉落了,陰沉的天空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那晚的食物格外豐盛,甚至女孩的父母也進到“房間”裡和行動不便的雪一起吃晚食,好像是為了慶祝冬天的到來(人類竟然會慶祝冬天的到來!這對動物來說簡直是災難!)。女孩的父親身上帶著一股野獸的氣味,有著更深色的皮膚和深色的毛發,看上去非常威猛。雪猜測他是一位獵人。而女孩的母親擁有和女兒一樣的金色毛發,她黝黑的手臂非常強壯,身上是穀物和潮濕的味道,臉上也常掛起和牧羊人一樣的笑容。雪竟然一點都不感到別扭和不痛快,就像和自己的族員一起進食一樣舒服。 外麵傳來孩童的嬉笑聲,雪花悄悄地下著,默然地覆蓋了大地。雪突然有個想法,伸手指了指窗外那奪目的白色,再指了指自己。女孩的父母不知所以地相視,女孩似乎很雀躍,身體前傾,抓住了雪的手。雪輕愣了一下,震撼地感受著這雙和自己一樣光滑的五指分明的小手,傳遞著溫暖和善意的手。 女孩用洪亮的聲音說出一個字。 “雪。” 雪點點頭,他內心奇妙地相信女孩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然後女孩用另一隻空閑的手指了指她自己,對雪說道。 “安娜。” “安娜。” 雪微笑著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