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新王上位(1 / 1)

狼國筆記 作家YhHaLa 7038 字 2024-03-16

(一)   我是兩年前的冬天出生的,我的母親生下了五個孩子,對於這個新王剛剛上位的族群是顯得這麼不合時宜。在我出生的半年前,在那個森林盛開著花朵和馳騁著鳥鳴的殘夏,老狼王墜入沼澤,一場新狼王的爭奪戰正式開始。然而在那個可憐的老狼與世長辭之前,已經有很多強壯的公狼虎視眈眈,並且爭相打賭老狼王的死期和磨練他們的爪牙。   我的父親不幸地卷入了這場鬥爭,雖然並沒有明麵與幾個出頭的公狼爭鋒,他最終還是被秋天的落葉掩埋了屍體。丘那時五歲,正是過了剛成年的青澀懵懂到了展露鋒芒和誌向的時期。腥風血雨,他的牙縫間還殘存著同伴的血肉,走向了他的王位。   然而交到他爪尖的這個破碎的狼群還麵臨很多挑戰——不屈服於新狼王的少數勢力,優秀獵手和戰士在這張爭奪戰中的死亡,以及比以往更寒冷的冬兆……   大雪飄下,我和我的四個兄弟姐妹出生。   母親隻是一名普通的成員,並且不是被狼群批準生育的。就在孤立無援的母狼要被驅逐的時候,丘做出了他作為新狼王的第一個重大抉擇——我們需要新的成員,新的血液。他留下了母親,但狼群的情況並沒有好轉。無休止的雪埋藏了獵物的痕跡,他們經常十幾天都找不到食物。有一隻老狼吃掉了我的兩個哥哥,丘下令驅逐了他。我縮在母親瘦弱的腿下,看著一切發生。   母親死於一場雪崩。   在那之後我和我剩下的哥哥們茍延殘喘熬過了冬天,丘對我們照顧有加。但即便這樣,我是不再對自然抱有任何充沛的感情——它可以給予我們生命,也可以奪走我們的一切。我們在夏天捕殺牛羊,我們的哀嚎在冬天的冰雪中被淹沒。   走到成年禮的隻有我和我的弟弟八哥。   成年後,一切就好了起來,我是個敏捷的獵手,四爪有力修長,嘴吻強壯,再加上沒有幼崽,族群完美的度過了一個冬天。   丘的族群欣欣向榮,日益強大。   隨著時間推移,有很多公狼都向我表示一起生育的決心,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我常常看著水麵倒影裡的自己——這隻母狼毛發烏黑油亮,胸脯雪白,白的就像我出生那個冬天的暴雪。雙眼圓潤明亮,又帶著一絲敏銳。身材流線,纖細靈活。未育的母狼都羨慕我年輕美麗,發情時狼的本能也在推搡著我,但不知為何我遲遲做不了決定。   自然也沒給我多少時間以猶豫,幫我做決定的狼是在我成長時給我最多幫助的,我們的狼王。   “你是個很優秀的母狼,我們的後代會卓越超群。”   我俯下身子,成為了新狼王的王後。   (二)   沒有狼邁向丘的屍體邊。我矗在那裡,一陣腳底的刺痛襲來,才意識到自己左前爪的一隻指甲被扯下來了。   丘的血蔓延到我的腳邊,溶進我的傷口裡,我突然意識到了這一切的發生,發出了第一聲哀嚎。   哀嚎在狼群中蔓延,在森林裡蔓延。我沖狼群吼叫一聲,責怪他們來的這樣遲。幾乎是兇狠地瞪著我的同伴,我指揮他們回到石穴,在那裡埋葬了我們的狼王。   守夜的這個晚上很寂靜,我沒有待在洞穴外跟著大部隊,隻是窩在洞穴的最深處,攏著我的孩子,躲避寒風。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能聽到洞口狼群的竊竊私語。   狼王已死,要開始新的狼王之爭。這也是這個族群達成的共識。   要論資歷,拿波是族內最強大並且最有資歷的大公狼——他已經八歲,是為數不多在兩年前的爭霸中幸存下來的爭霸者。丘上位後,他是丘最得力的助手,兩狼如兄弟般親密。但他今晚卻安靜的出奇,似乎是真的為了丘的死痛徹心扉,並不打算立刻接過老朋友的位置。   論能力排第二的是蘋果,丘的第一個兒子。和他一樣高大強壯,就連毛色也大同小異。還有一位備選者是拉拉,但因為和我同年出生,年歲太輕,也自動退出了這場“比賽”。   風平浪靜,一夜之間,新的狼王就誕生了。沒有骨肉相殘,沒有放逐殺戮,另外一個更年輕的棕色公狼坐上了狼王的寶座,睡上了丘的床鋪,把睡著的我驚醒。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我對蘋果齜牙,喉嚨裡翻滾著惡毒的咆哮。大公狼楞了一下,竟後退了一步。但很快我被身下醒過來的孩子拉回了現實——他們柔軟的小爪子是真實的,他們父親冰冷的身體是真實的,我現在是一名普通族員的情況是真實的。   還好蘋果沒有讓他的弟弟妹妹在出生的第一晚就被趕出自己的窩。公狼走出石穴,消失在我的視野裡。我茫然地站著,自然是沒辦法再入睡了的——與老虎搏鬥後肌肉失去了興奮的支配開始酸痛乏力,我必須在第二天的狩獵開始前恢復過來。白豆憂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她自覺地攏過我的孩子,幽藍色的瞳孔被下垂的眼皮遮住了一半。她微微啟齒,說我可以出去走走。   明明我不再是高貴的王後和待產母狼了,老白狼還是順著眼,親切對我,就像我還是個幼崽的時候一樣。   我離開洞穴的時候狼群已經開始往裡走。丘的守夜儀式結束了,他們也得知了新王的消息,是時候結束前狼王的時代了。他們圍著蘋果,像昨夜圍著丘和我一樣形成一個螺旋,一個個或麻木或安然地睡去。   落葉又厚了一點,每一步下去都腳掌傳來陣陣刺痛——我已經太久沒有奔跑沒有戰鬥了。我咬咬牙,強迫自己跑了起來。還好能一邊跑一邊靈敏地避開樹,不然真的就要變得一無是處了。   失去腹部的重量讓我有點不適應,隻覺得自己的腰身還是如盛夏一樣纖細,身體還像在草地上追逐羚羊時一樣輕巧。晚風寒冷,像老虎發黃閃著寒光的牙齒,像丘死前憤怒的雙眸——我回憶起遇見老虎之前他說的話:   “我要保證他們能安全的長大,保證我活著,把我會的都交給他們,保證沒有狼敢覬覦屬於我孩子的狼王之位。”   然而現在,我們孩子的前途未卜。   對於丘的死亡比起悲傷我更多的是震撼。我沒有想到一個看似美好的開始會以這種形式滑到穀底,沒想到我還未睜開眼睛的幼崽會麵臨和我一樣的境遇,沒想到我們剛步入正軌的族群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我對丘沒有傳說中的“愛情”。跑到一條溪流邊,我轉變方向繼續慢跑,河水被風攪動,翻得月光迷茫地打著圈——在大自然麵前,這東西是多麼捉摸不透。我敬畏他,信任他,對他俯首稱臣。我不是唯一生下他後代的母狼,然而對於成為一個母親這件事我是多麼興奮啊!我跑著,加快速度,潺潺水聲掩蓋了落葉的沙沙聲,我激烈的呼吸又掩蓋了水流聲,月光傾瀉,天空湛明。我一下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充滿了。當我的眼睛與圓月對視,我的肌肉緊致了起來,熱氣從我的肺腑裡噴出……   是月亮與狼的羈絆,我是一隻奔跑的狼啊!我需要什麼憂愁呢!狼王離開了,狼群活著!丘死了,我的孩子活著!我的孩子,我引以為傲的孩子,我分娩生下的孩子,你們的母親將以最自信的姿態迎接你們來到這個世界!   毛發舒展,瞳孔擴張,眼前一片澄澈。我順著月光,回到了大本營。   (三)   第二天醒來,我驚訝的發現蘋果並沒有讓我加入任何一項任務,他讓我照顧好他的弟弟妹妹然後揚長而去。   我決定不再想那麼多,和白豆打掃起大本營。   清理營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順著氣味找被落葉覆蓋的垃圾並把它們扔到一公裡遠的亂石堆裡去已經算簡單的。最麻煩的是要是搜到族員私藏的“小零食”或著自己收藏的新奇玩意——幾顆來自人類的硬大水滴等,真的讓我不知道是視而不見還是丟掉好。白豆一般會選擇無視,但相信我們見到藏東西的狼時還是會忍不住尷尬。   清理完一些曾經的食物殘骸和掉落的毛發,感覺周圍的空氣都清爽單純了。我走回石穴,把到處亂爬的幼崽們一個個叼出來——外麵陽光正好呢。   酒丘在陽光下爬著,小腿扭著動,碰到陰影的地方還會愣一下,好像能感受到光的變化,真是聰明極了,我笑道。太陽花和暮鼠扭捏在我腳邊。白豆細心地把她們撥出來,藍色的眼睛還是低著,不看我。   我小時候她也是這樣把我簇在陽光下的,在母親搶奪狼群的殘羹剩飯時。   “白豆,你一定非常想要孩子吧。”她抬頭看我,眼睛也沒有直視我的眼睛。她眼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又把頭低了下去。   我聽聞老母狼年輕的時候醜陋。她的嘴吻和腰身是比一般的狼要短,但發情期的公狼是什麼樣的我心裡也清楚。白豆把狼群中每一隻幼崽都懷抱在自己懷裡,怎麼會不想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呢?但我又怕傳言是真的,問出來就太傷人了,但我突然特別好奇眼前這個陪伴自己出生到長大的母狼。   “我年紀小的時候想要,因為我以為自己想成為母親”酒丘越爬越遠,白豆起身向他走去。   “後來隨著我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天,我發現我愛這些濕漉漉的小家夥是因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酒丘感受到白豆的腳掌,啃了一口,繼續往前爬。   “對體格比別的狼嬌小的我來說,他們能讓我忘記自己永遠處於弱勢……”白豆把小公狼叼了回來,放在我腳邊,我怔怔地說不出話,嘴巴緊緊閉著。那一刻我明白了我能擁有生下自己的孩子的權利是多麼幸運。   “嗎……”   霎時我們都立起耳朵低頭。   “媽…媽。”酒丘小小的嘴巴一下一下地張著,他的眼睛已經睜開了,不再像剛出生時那般渾濁,現在它們清澈無暇,烏黑明亮。我激動得咧開嘴巴,小家夥看著我不小心露出的一口利齒開心地哇哇叫了起來。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張開眼睛了!還叫我媽媽,我……”我短促地嚎叫幾聲,白豆笑著看我。好像是聽見了我對哥哥的誇獎,太陽花和暮鼠也都爭著不久就睜開了眼睛。一雙雙水靈靈的圓點包圍著我和落日時歸來的狼群。蘋果的聲音也是雀躍的,整個狼群又活躍了起來。大家在輕鬆的氣氛裡吃完了獵物,圍著我和孩子們坐成一團,我們嬉笑著,大家都吵著讓酒丘再叫我幾聲媽媽,小家夥也大大方方地看著我叫。他叫一聲狼們就笑一聲,直到突然有個笨蛋說了一聲:   “這一看就是當狼王的料。”   碰!像樹倒入水,狼群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酒丘迷惑地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說哈了。   趴在高處的蘋果凝視著沉默的狼群——他不似丘那麼有壓迫感,但也有一隻強壯公狼的威嚴。我頸部發熱,把酒丘攬到自己腰下。   狼王的臉在背光處,看不見他的表情和眼神——那雙和他父親一樣漆黑卻溫和親切的眼睛也會噴射出怒火嗎?我不自覺地想起他追求自己時低著頭把新鮮的鹿腸子放到自己腳邊的場景。   丘的一句話就讓我生下了他的孩子。   “我希望你們都真誠地緬懷我的父親。”他隻有簡單的一句話。狼群靜默表示順從,然後大家陸續回到洞穴內,按照昨天的“隊形”睡下。   (四)   終於,他讓我回到了狩獵中。   我們離開了被落葉包裹的地麵,去到乾枯但水源充足的草地。我們發現一群山羊,蘋果找到一隻在外圈的看上去已經年邁了的老羊,後者正在形影單隻地低頭啃食草根。狼王安排我和拉拉夾擊,大部隊再從正後方追擊。   我忍不住想起我第一次參加狩獵的場景,我被丘分到了打頭沖鋒的位置。因為營養不充足我當時的個頭比成年母狼還要小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我說話時冰冷堅定的眼神像是在我身後放了一張血盆大口。我感到寒氣四溢,我使出吃奶的勁追趕獵物。我的肌肉舒張,緊縮,我感到世界都模糊了,隻有我眼前那隻山豬是清晰的,跳躍的——漸漸,被威嚴震撼的寒意被奔跑的熱血感代替,我完美地拿下了我的首獵。   那天丘對我說:毛球,這就是你和別的狼不一樣的地方。你真正臣服的是大自然。   行動開始,如我們所料,聽到我和拉拉的動靜,羊群騷動,年輕健壯的羊飛馳奔走,而我們的目標慢了一步,邁腿逃跑時已經和羊群拉開了一點距離,我們兩隻年輕的狼很快就接近了他,把他朝大部隊的方向逼去。我們呲著牙,爪子閃著光,輕盈地避開所有老羊後蹄彈起的塵土。隨後,蘋果帶著大部隊出擊,老羊被幾乎徹底包圍。   “嘿毛球!看那裡!”拉拉白銀色的皮毛還在隨風膨縮,一股一股,像水花一樣。我順著他鼻子指的方向奔去,不久視線裡就出現了一隻小山羊——看上去和母親走散了。   我們心有靈犀,從兩側包抄了上去。失去母親庇護的小羊一股腦地跑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很不幸運地被我們引進了森林,自己一頭撞在樹上慢了速度,最終被拉拉一口了結。   “下次要把獵殺的那一刻留給我啊。”我用肩膀頂了他一下,年輕公狼拖著羊,唇齒間擠出一個笑容表示回應。   就在我們一說一笑往大部隊的方向走時,大部隊以我們意想不到的速度和我們匯合了,意外的是狼群興致缺缺,並不見老羊的身影。蘋果好像很憤怒,脖子上的毛都蓬鬆起來,嘴角還掛著一簇短密的羊毛——他們狩獵失敗了,而狼王現在氣急敗壞。   蘋果看到拉拉口中的小羊,一爪把它拍了下來。拉拉生平第一次見蘋果這麼慍怒,年輕的他慌張地俯下身,我也緊張地低下頭來。   “誰讓你們擅自離開了崗位?”聲音不低沉,卻是空前的凜冽。   “是你心裡的王嗎?”下一爪,落在了拉拉的耳根上,公狼咬緊牙關,沒叫出聲。我倒吸著一口氣——蘋果的音量很大,伴隨著他嚴厲的質問,逐漸小了下去,變回平日平和的樣子了。   “我希望你明白你現在服從於誰。”最後一問,也是最後一抓,拉拉白色的毛發終於紅了一小片。蘋果叼起掉在地上的小羊,帶著狼群向森林走去。   我能看出蘋果為了建立自己的威嚴在努力尋找機會並改變自己。   但即便如此,他的言辭,他的暴力都無法比得上丘的一個眼神。   我意識到這個狼王的位置一定還會變動,一切都還是風雲莫測。但我現在能看到的隻有我孩子嗷嗷待哺的小嘴和拉拉委屈呆滯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