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那邊每家每戶的院壩,街(gai)陰,或齊門石都需要大量的石頭修築,所以川東地區自古以來就有打石匠這一行。而打石頭時,石匠往往會喊出石工號子給自己和團隊提勁。號聲時而粗獷激情澎湃,時而又悠長細膩。根據史書文物考證,川東山區人工采石能追溯到宋代以前,因傳統人工采石勞動者體力消耗巨大,發力前要呼喊口號,集聚力量,石工號子就由此產生、興起、發展。我們那邊打石取石,大多都是要開山打石,所以主要分為開山、拗石、抬石三部分。 大錘號子就是石匠們在第一步開山取石時,掄舉大錘猛砸鐵楔時吼喊的號子。打大錘極耗體力,掄錘時必吼喊號子,提神貫氣,聲音高亢哄亮有時還夾著地方方言和臟話,如“狗日的輪出勁兒呀,哦兒呀嗨兒呀…哦嗨……!”然後叮的一聲猛砸有鐵楔上。凡是打大山,皆為兩個人交替作業。即你一錘後我一錘,這時的號子高亢、提神助力。當在第二步的拗石時(坳石就是石匠們將打裂的大石頭拗開),需要多人在團體作業,這共同吼喊的號子調式簡短,韻律明快。而第三步抬石號子就是石匠們抬石頭時哼唱的號子。抬石頭皆為二人及以上合作,必須步調統一。往往會聽到“嘿著!嘿著!前麵上坡!呀兒嘿著”的聲音,號子顯得輕鬆自然悠長,節奏輕快,下坡過坎均有提示。小時候和二娃在山坡上割牛草的時候,每每聽到村裡打石頭的石匠喊出石工號子,都會駐足下來,坐在小山坡上,安靜的聆聽一會兒。石工號子時而細膩,時而悠長,時而高亢,幽幽的填滿整個窯溝村。聽這那幽遠的號子,我和我弟往往會爬到山頂,迎著吹來的山風眺望著窯溝村外的群山,隻見一層一層,連綿不絕,望不到邊。心也防佛隨著那石工號子魂遊天外,隨風飄過了外麵的重重青山,飄向了外麵的世界。 扯遠了,言歸正傳。陳明富就是窯溝村的石匠之一。我和我弟也經常見著他,村裡每次打石頭都有他,還是比較熟的,村裡麵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沾親帶故,所以按輩分我們叫他陳表公,身高一米七左右,常年穿著四川常見我藏藍色中山裝。手上多是老繭,別看他那時已年過五十了,但有著一身的壯實的肌肉,身體倍兒棒著呢。我和二娃都喜歡聽他喊的號子,一看到他在打石頭都會湊過去觀看。他的號子聲中氣哄亮,但有時還會轉著彎的夾著一些破音,每每逗得我們咯咯直笑,所以我們有時玩耍時,都會偷偷扯著個嗓子學他的號子聲。聽奶奶講啊,陳表公已經在村裡打了30多年石頭了。以在我們那一片的幾個村子裡接活打石頭為生。他老婆早已去逝多年,有一個女兒也嫁到隔壁鎮了,所以他家現在常年就一個人。 話說那一天他早上起來,右眼就一直跳,“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哀“。陳明富不由的啐的一聲,爆了句粗口“跳個錘子跳,罵罵咧咧的呸呸,呸的呸了三下,表示已經把黴運呸走了,不過想起昨天晚上在陶川利家和幾個同行們打長牌,大半夜才回家,應該是昨晚沒有睡好,也就不多想了。像往常一樣吃了早飯鎖上門,哼唧著小調叼著煙就往村子對麵的東家陶川利開山打石頭的河邊趕,這段時間他都受顧於陶家,都已經打了半個多月了。陶川利今年和他爸媽分了家,前陣子蓋了新房,所以需要些打石頭修建街陰和院壩。這次他們開山取石的地方是村腳桃子潭邊的一塊田壁上,石壁離地大概有30米的高度,石壁現早已開山,現處於拗石階段了.,早以露出白花花的石英石,下麵的田裡已經整齊的放了一些開采好的條石,每一個都約麼兩立方的樣子,應該是等著全部開采完後,再一一抬抬回去加工成石板。陳明富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工友已經到了,他把自己的索馬煙拿出來,給工友散了後,大家一起坐在石條上抽著煙擺起了龍門陣,準備等其它工友的到齊就開工。大概是在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大家叫著拗石號子,拿著鋼鍬拗一塊切好的條石,正準備把那條石推到下麵田裡去。這時東家陶川利來了,拿了一條五牛煙,笑嘻嘻的在下麵田裡叫到:“大家歇一會,陳師傅下來把這條煙拿上去,分給師傅們。”陳明富一聽,心說哪敢情好啊,就放下手中鋼鍬就往下麵走,也就剛下到田裡,就聽山壁上工友們的驚叫聲,他正想回頭去看怎麼回事,隻見一塊碩大的黑影砸了過來……………… 話說那一天中午放學後,我領著二娃和同路的夥伴一起飛奔著回家吃午飯。前麵已經提到,九坎石學校與我家就是山對山,所以我們回家就路線就先下到山腳,過了桃子灘上的水泥板橋再爬山回家。當我們一行人過了橋後,跑在最前麵的陶華群居然來了一個急剎車。後麵的小夥伴們是一個撞一個串起了葫蘆,我正要發飆!“咦?前麵田裡怎麼搭了一個棚棚?早上我們上學時都沒有啊?”陶華瓊說到,我們也順著往前看過去,在前麵打石頭下麵的田裡,果然搭著一個棚,不過由於棚子四周用爛曬席(竹子編的一種曬糧食的大席子)圍了起來,看不到裡麵的情況!“走!看看去!”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重的,隨著陶華瓊高聲令下,一起就向棚子走了過去。當我們繞過曬席,走到棚口一看!嚇得我們幾個小孩直接奔散開來,遠遠的離開那棚子。隻見棚子裡麵放著兩張板凳,上麵架著一塊破門板,門板前的地上擺著一盞油燈,而門板上居然躺著一個死人!!那死人上身被一疊大張的黃紙蓋住,露出來的藏青色的中山裝上染滿了乾涸的血漬!褲子倒也完好隻是滿是泥土,腳上穿著雙底部差不多磨平了的半膠鞋,無力的呈外八字擺著。 我們遠離棚子後,並沒有離開,反而談論起這人是誰。陶華瓊說:“看衣服應該是個石匠!但是哪一個,就不知道了,好想再去看看啊”。我說到“算了吧!管他哪個,我們上前去作個揖,走吧回家吧”。我弟與其他幾個小夥伴也連忙附和,想馬上離開。陶華瓊雖和我同班,但比我還要大一歲,是我們幾個小孩中最大的,不要看她是個女孩子,她從小就和我們這幾個男孩子玩,性格大大咧咧,就是我們這一團夥的大姐大。她嘰諷著說到:“看你們那個小膽兒,跟耗子似的,真看不起你們!!”我們這幾個小孩,平常都在一起瘋的,個個都是反骨,膽子也不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哪受的了她這一的激將!“看就看!哪個怕哪個!哪個錘子”。於是全員通過。在陶華瓊的帶領下我們幾個再次返回屍體旁,說是不怕,但一個個吞著口水,神情緊張,心臟都差點跳出來了。幾個小孩圍著屍體,卻是沒有一個敢動手掀開蓋在屍體上的黃紙。最後還是陶華瓊深呼了一口氣,噢噢了幾聲一把掀開了黃紙。而死者慘不忍睹的遺容就完全露了出來!一股子血腥味撲麵而來,我們隻瞟了一眼!不由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了出來,年紀小的陶賤狗和吳明浩更是哭了出來。孩子們時得啊啦啊啦我往家跑。我永遠忘不了看到的那一目,算是童年陰影也不為過,後來長大出來廣東工作後都夢到過幾次,慘!太慘了!身體胸膛以上直接凹陷下去了,一節節帶著血肉的骨頭茬子穿透過中山裝露了出來,頭已經完全癟了下去,如爛掉的蕃茄,紅的,白的,眼睛,鼻子,耳朵亂七八糟的擠揉在成一團,皺在了一起。這還看得出來個毛啊,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樣。 我和我弟心有餘悸的跑回家中,剛剛做的蠢事也不敢給奶奶說,因為說了也難逃一頓打罵。所以都一聲不吭的吃著飯,奶奶問我們,剛剛回家桃子潭邊有沒有看到陳明富的屍體擺在田裡,我和弟點點頭沒有說話。奶奶接著說到:這幾天他都事擺在那裡,要等他女兒回來給他收屍。所以這幾天你和二娃上下學就從石河堰那邊過河,繞一下路,不要闖了陳明富的冥頭。冥頭是指死人找準了的意思。特別是橫死的人,那誰闖了他的冥頭,誰就是他的替身。我和二娃是越聽越害怕,心想著以後半年內上學都不走那條路了,就答應了下來。奶奶看我們默默不作聲的吃著飯,就給我們講了今天發生的事情。 原來,就在陳明富從石壁下到田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剛想過去拿陶川利的五牛煙,那塊本來就拗鬆了的石條,突然就滾了下來。速度很快,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夥伴們都在大聲呼喊著,他剛一回頭,就被滾下來的的條石給砸中了。巨大的力量把田砸出了一個坑,一半石頭都陷在土裡,而陷在土裡的還有陳明富的半截身子。而他露在外麵的下半截身子被擠壓著翹了起來,兩隻腳向著天空絕望的蹬了兩下就軟了下來。眼見著出人命了,在場的人慌張的聚攏救人,當他們把石頭弄開後,看到坑裡的慘狀,死的太慘了!有一個工友當場就吐了。後來他們就用村上的電話報了警並通知了外嫁的女兒,然後在東家陶川利的安排下,石匠們在田裡搭了棚子,把屍體停屍在裡麵。 後來,鎮上的派出所的警察來村上通過調查後,把陳明富的事定性為意外事故,賠償的問題由東家與陳明富的女兒自己私下去商確。至於後麵賠了多少錢,我們不可知,隻知道他女兒處理了父親的後事以後,就再已沒來過窯溝村。有句話說的是: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你到五更。很多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說那天早上,右眼跳的時候,他請一天假呆在家裡,可能他的結局又會不一樣。回頭想想,那時候我們陪著陶華瓊去掀陳明富黃紙的事,的確有些唐突。俗話說死者為大,所以一直以後我對於這件事內心也是較為歉意的。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始終覺得兩年後陶華瓊的死,肯定與這件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然那就是後話了。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