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既有慈母之心,自然有福氣再為陛下誕下皇嗣。縱無妹妹的提攜,隻怕亦會恩寵不減,乃至更勝往昔。”我娓娓勸解道,語中意味深長。 聽罷,慧貴嬪登時振作起來,眼眸似含著一縷春日的明媚晨光,嘴角含著一縷笑意,淚光瑩瑩之中,離座起身,深深頷首行禮道:“妾妃謝娘娘大恩。” 閑談了幾句之後,我隨即告辭。 出了芝蘭殿,我細細衡量著紿縝閣、湘貴妃、帝太後、皇帝四者之間的關聯,隻覺腦仁兒‘嘭嘭’地直疼起來,不由得入了繭凰亭,暫且歇一歇,吩咐鶯月取出隨身攜帶的薄荷油,輕輕揉抹著太陽穴,方舒心半分。 “娘娘,眼下您可好些了?”鶯月體貼關懷道。 “嗯。”我應一聲,閉著眼睛,舒適得幾欲成眠,“好些了。與慧貴嬪聊了這般久,真看不出來她竟如此通曉禦殿秘事。” 倚華在一旁拚命回憶著,徐徐道:“慧貴嬪尚未出閣之時,竇大人可謂費盡了心思方送女入宮。非但銀錢花了不少,禦殿裡頭的宮人亦收買了不少,故而慧貴嬪縱比不上蕊兒,亦算得上通曉禦殿一二秘事。” 淩合在旁難能可貴地出聲道:“據奴才聽來的消息,正係為著慧貴嬪身居貴姬之位時,對禦殿秘事——包括陛下的秘事知曉得分外清楚,故而逐漸受了陛下冷落。此時,正值侯賢妃初入宮,恩寵便到了侯賢妃身上。乃至日後晉封九嬪之位,依著次序,到底昭媛在前,修儀在後。” “如此說來,侯賢妃的福分當真不淺。”我閉著眼睛,凝神歇息道:“甫一入宮,便有瑯貴妃扶持,繼而恰逢慧貴姬受冷落。如今,連廣孝法師亦道皇次子乃命格貴重之子。今時今日,恭敬殿下更是入主東宮,隻怕來日聖母皇太後之位便係她的了。”末了,不聲不響地幽幽嘆一口氣。 “隻怕受益的還有懿貴姬。”鶯月忽而幽幽地道出一句。 “遑論懿貴姬,還有嫿妃。”我即刻思及當日初次侍寢翌日,湖上泛舟不得空,嫿妃身子不適之事,隻覺侯賢妃與嫿妃可謂和睦友好。 “嫿妃娘娘?”星回在旁不解一番,點頭笑道:“禦殿之內,姝妃與嫿妃二位娘娘素來親密溫厚,待人友善,縱使忝居高位,到底平易近人,來日自然不會受侯賢妃為難嫉恨。嫿妃娘娘與姝妃娘娘或無子嗣,或無皇子在手,為人和善,何況位高,自然無人刁難。嫿妃娘娘父兄更是手握兵權,為陛下浴血沙場,來日自然無人敢刁難。來日,她們二人身居太妃之位,可見係鐵板釘釘之事。” 聞得星回此言,我心頭忽而升起一顆疑竇的圓珠,仿佛一顆水球自湖麵浮上來,輕輕靜靜地漂浮在水麵上。 “說來嫿妃與侯賢妃二人素日來不甚來往,如何會與侯賢妃這般客氣和睦?”我緩緩睜開眼,不解地瞥向侍立一旁的承文。 “回娘娘的話,據奴才打聽,仿佛當日侯賢妃自真嬪晉封美人之時,瑯貴妃身邊的內禦沿霜曾道紿縝閣內樂器無數,應有盡有,故而上諫陛下取出演奏一番,以賀侯美人晉封之喜。然則紿縝閣可謂陛下的逆鱗,此言一出,沿霜到底受罰,侯美人的晉封筵席亦草草了事。後來還是尚為中才人的嫿妃出於心疼,特地前去探視,安慰了幾句,侯美人這才恢復過來。至此,她們二人固然往來甚少,亦堪稱知己。” 原來如此,原來此事當真與紿縝閣有關。今日瑣事聽來,樁樁件件皆與紿縝閣有所聯係,看來,紿縝閣蘊含的秘密不少。 沉默半晌,“紿縝閣與湘貴妃之間,藕斷絲連,甚是緊密。”口中喃喃著,閉上眼睛,我眼前浮現出煍王那張俊朗白皙的麵容,以及炾王略帶玩笑的吊兒郎當模樣,甚是感嘆湘貴妃之子,到底天差地別,不同凡響。至於湘貴妃的容貌,隻怕那年中秋宮宴後的那幅畫上,並不能描述其萬分之一的美貌。 我轉念一想:平帝寵愛湘貴妃有加,隻怕除卻容貌,亦有愛惜聲樂才藝之故。憑借著無與倫比的容貌與過人的才情,怪乎隻用了兩年光景便自禦女晉封貴妃之位。 念及此處,我再次回想起當日煍王與裊舞所言:‘湘’並非封號,而是宮人對她的稱呼。為著並無封號,故而後人談論起她,以她的出生之地為稱,人謂‘湘貴妃’。 “先帝既然如此寵愛湘貴妃,自然不會於封號之類的大事上而有所疏忽。”我仿佛自言自語一般,闔眼道出,眼前似乎浮現出淩合與倚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的畫麵。 過了良久,黑暗之中,“啟稟娘娘,此事奴婢亦不曉得。然則關乎湘貴妃之事,奴婢倒是能再多說一句。”倚華躊躇一番,行禮回應道。 “哦?”我立時睜開眼,看著倚華,“你且說來聽聽。” “奴婢早先戍守合璧宮,曾與一內侍閑話:當年,正係他親自伺候湘貴妃飲食。”倚華低眉順眼道。 我頓時來了興致,有興趣地眨眨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湘貴妃平日素好飲紫芽苦茶,喜食寸三蓮與紫油薑、烘糕。為著湘貴妃喜好,奴婢當年有幸得見烘糕一眼,隻覺象牙色澤,糕片整齊,酥脆適口。當年,小廚房的庖丁亦曾送給奴婢一些,隻覺入口消溶,火炙濃香,回味綿長。” “奴才當年亦曾有幸嘗過紫油薑、烘糕,隻覺秋日時節,地方快馬加鞭上供的紫油薑味道鮮美,香脆可口,薑香細嫩。”淩合在旁不鹹不淡地補充道。 “嫿妃當年曾道:湘貴妃居合璧宮之時,先帝成日相陪,以‘夫人’二字相稱,亦得湘貴妃‘郎君’二字相應。恩愛之下,群臣呼妖妃。如今看來,為著先帝的寵愛,怪乎群臣呼為妖妃。”我唏噓一聲,甚為惋惜,不知該惋惜先帝對湘貴妃恩寵太過,抑或惋惜湘貴妃無辜,命不該絕,抑或惋惜群臣不知湘貴妃品格,隻知以朝堂大事為要,乾涉禦殿之事。 湘貴妃恩寵如斯,地位等同皇後,到底不過一介嬪禦,出身內禦,無法企及鳳座。隻怕那些眼見湘貴妃如此恩寵之人,定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意欲打壓湘貴妃而扶持家族女子上位,以待來日平步青雲。 “自古福禍相依,到底斯人已逝,但願如今的人們能夠——”我言止於此,閉了嘴,起身收拾衣裳,一陣唏嗦之後,回了瑤光殿。 晚間正對鏡卸妝時,承文入內回稟,隻一則消息:素昭媛剛得了皇帝賞賜的六寶雲母屏風。 六寶雲母屏風因裝飾白英、紫英、珊瑚、琥珀、黃粉、金箔六寶而得名,尤為珍貴。 翌日,又傳來消息:侯賢妃得皇帝下賜三千彩色鴛鴦錦被。 論及此物,倒頗有些來歷:當日,尚未出閣時,瑯貴妃刺繡技藝高超,隻需一張普通大小的錦被,便可繡出三千彩色鴛鴦來。世間如此罕有的巧手,功夫這般精湛了得,可謂為人稱頌。瑯貴妃入宮後,三千彩色鴛鴦錦被亦隨同嫁妝入了國庫。到底名聲在外,如今落到當日為瑯貴妃一力提攜的侯賢妃手裡,不知是福是禍。 我細細揣測著:依照前晚的六寶雲母屏風,如此作為隻怕今日該輪到折昭儀了。 果然,正在用午膳,承文來報:“啟稟娘娘,陛下在長生殿用午膳。期間,特地吩咐秦內侍往國庫取了紋布巾扇。” 甫一聽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手中的甜白瓷三醉芙蓉碗‘咣當’一聲落地。倚華趕忙蹲下身,收拾起來。 紋布巾乃一塊潔白柔軟的手巾,無論如何用、用多少年,上頭始終潔凈如初,毫無汙穢之跡,可謂神奇絕妙,乃世間絕無僅有的瑰寶——竟會被皇帝賜予折昭儀。 我心下細細思量著:素昭媛所得六寶雲母屏風、侯賢妃所得三千彩色鴛鴦錦被、折昭儀所得紋布巾扇,皆世間獨一無二之珍寶,可與我的雲衣相當。如此珍寶,為著素來受寵的折昭儀與功勞甚大的素昭媛並太子生母侯賢妃,其她人並無所得亦可想而知。隻怕她們縱連聽都不曾聽說過。然則,皇帝如今這般大張旗鼓,不知所謂何意。與皇帝相處多年,我隻覺他心思深沉,看似有情,實則對任何人皆無情意。若非機緣湊巧,為著與湘貴妃相似的容貌,隻怕我、折昭儀、夕麗人皆不得入他法眼。當日,為著嫿妃、陸氏二人小產皆與我有關,諸妃汙蔑我身染不祥之氣,紛紛上奏,請求將我禁足。縱使我心下明白此舉實屬無可奈何,到底心灰意冷——他身為君王亦有轄製之處,並非萬事如意。 “三位娘娘忽而得賞,接下來隻怕便係正二品的五妃了。”星回聽聞此事,在旁喜滋滋道,伺候我用膳。 我卻心下不由得忐忑起來,暗道:隻怕皇帝此舉頗有深意。到底為何,便係我亦不得而知,無法揣測。自古伴君如伴虎,到底除了我之外,正二品妃中,還有我、姝妃、嫿妃、瑛妃、斂敏等人呢,我此刻何必自尋煩惱?屆時待個中緣由水落石出,隻管見招拆招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