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憶當初的往事,嘉煍王一壁回憶著,一壁緩緩道:“當日母妃在世之時,我曾親眼見得母妃收到一封信。彼時母妃身邊的貼身內禦——拒霜姑姑來不及收拾書案,屋內僅我一人,我好奇地湊上去,隻見信上署名‘雲容’二字。說來,那封信格外香氣濃鬱,一整封信上皆散發著木芙蓉的香氣,叫我至今不曾忘卻——縱使母妃每日沐浴所用的香料香粉亦不及那封信上那般濃鬱。” “哦?”我頗為吃驚,而此事又在意料之中:依著雲容對我的容貌而說的話,隻怕她定然見過湘貴妃的天姿國色——若非如此,她絕不敢斷言我今時今日的地位尊榮。 “不知王爺可曾親眼見過這位雲容姑姑?”我愈加好奇當日雲容與湘貴妃的關係到底何等親密。 嘉煍王頓時搖頭,斷然道:“母妃在世之時,我從不曾見得她與哪一位內禦來往密切。素日所見,母妃不過與拒霜姑姑一同演奏、編排樂器而已。想來若能日日相見,隻怕亦不用寫信傳遞消息了。” “如此看來,這位雲容姑姑隻怕神龍見首不見尾了。”我的眼神登時暗了幾分,心底裡揣摩起雲容的品格來,細細打量著、期盼著她多少該是友非敵。 翌日起來,神清氣爽,我興致勃勃地對著銅鏡梳妝,竹春亦將大多我素日鐘愛的首飾擺了出來,供我挑選。內殿中,舉目皆是捧著首飾匣的宮人,匣內盛滿金珠玉器、滿目琳瑯、珠光璀璨,盡顯天家富貴、盛世繁華。 倚華忽而入內,回稟道:“娘娘,尤源校有要事前來回稟,不知娘娘此刻可有閑暇召見?” 我正專心地對鏡貼花黃,聞得此言,心底格外詫異,隨即吩咐竹春梳一個簡單的單螺髻即可。不一會兒的功夫,我移步至正殿,遣退了所有人,隻餘我與尤源校二人在內。 “卑職參見婉長貴妃娘娘。”尤源校不卑不亢道。 固然此刻他麵上如此恭謹,我到底明了他依舊為著當日我暗地裡要挾他的事而耿耿於懷,故而不甚在意他此刻是否心甘情願地為我效力,隻念著他忠誠無二便是。論及他不得不聽從我的吩咐在禦殿之內悄無聲息地打探消息,實則因當日我摸索出了有關他與愨惠長貴妃之間的秘密,才教他為我所用。若非暗中派人查探出他與愨惠長貴妃的過往,以及愨惠長貴妃被測出身孕的前幾月他身為羽林衛曾數次暗中潛入月室殿與愨惠長貴妃私會,隻怕我亦會以為恭謙乃皇帝子嗣。然則得知了他們這一層關係與這一則私會的消息,教我如何不由得懷疑起恭謙係他係一介小小羽林衛的孩子?後來,為著試探出他對於此事究竟知情與否,我曾特地邀請皇後帶著恭謙來到長樂宮做客,並趁機吩咐尤源校入內回稟事宜。果然,入內之後,一聽到恭謙的聲音,尤源校固然舉止恭敬,論其樣貌卻是即刻失了神誌,隻一味私底下暗中覷著、死盯著恭謙看,眼中滿是哀傷與憐惜。 我特地輕輕咳嗽一聲,當著皇後的麵問道:“尤源校,本宮之前吩咐你辦的事你可全辦妥了?” 我所言乃指吩咐他暗中打探雲容的來歷與底細。 “回稟娘娘,卑職已然盡數辦妥,想來不日便有結果。不知娘娘還有何事需要卑職效勞?卑職定當鞍前馬後,在所不辭。”尤源校的神色格外嚴肅 “本宮目前暫無要緊事需要你去辦。”說著,我吩咐倚華入內殿取賞銀來,交與尤源校。 “卑職為娘娘效力乃卑職的福分,如何敢要娘娘的賞銀!”尤源校一聽,趕忙恛恛行禮道。 我覷了一眼在一旁微微一笑的皇後,對尤源校和顏悅色道:“都是在宮裡為主子辦事的奴才,人人都有銀錢上的艱難,本宮如何不知。再者,你辦得好,拿這份賞銀實屬應該。有些人想要本宮加以賞賜,還不能夠呢。本宮此舉不過係叫人知道:身為一個奴才,事情辦得好,自然有主子在上頭看著。”言畢,與皇後交換了一個眼色,隨即示意尤源校安心收下。 趁著尤源校收下了一封銀窠子、尚未出內殿的功夫,我仿佛想起什麼事來著,吩咐一聲,“你且先在正殿門口候著。待本宮與皇後娘娘說完了閑話,還有幾樁小事要吩咐你去辦。” 尤源校毫無意外地應一聲,小步緩慢地退出了。 我轉頭,指著皇後懷中的繈褓,與她閑話玩笑道:“妾妃如若未記錯,當日恭謙殿下誕生之時,體質纖細而脆弱,尚無今日這般康健沉重。如今看來,恭謙殿下身子健壯不少,隻怕皇後娘娘若抱得久了,手臂會酸麻吧?”細細看著恭謙,一壁留神尤源校的神情。 “可不。”皇後慈愛地看著繈褓中的恭謙,滿臉笑意地說道:“源清初來徽音殿那段時日,每夜必得本宮親自抱著他,細細哄了,才肯入睡。一旦叫那些內禦抱著,硬生生能哭鬧一整夜。可見此乃本宮與源清的母子緣分:縱無生育之恩,亦有養育之緣。之後那些日子裡,為著養育源清,本宮可算是費了不少的心思,衣食住行皆親力親為。再算上禦殿之內大小事宜,固然每日甚是疲乏,到底心底裡頭卻是滿足的。說來,若非此等緣故,本宮尚不得知原來養育孩子這般辛苦。當日,眼見你與折淑妃接連誕下皇嗣,本宮不過念著陛下子嗣繁多,乃咱們大楚之福。今日親身體會養育孩子的辛勞,可算明白了何謂‘養兒到一百,懷憂九十九’。”麵容上的笑意柔軟而溫暖,仿佛年幼時母親細心教導我與裊舞修習舞蹈、樂器之時的溫柔關懷。 餘光一瞥,我注意到尤源校依舊在殿內細細磨蹭著,企圖聽到更多有關恭謙的事宜,我便細細引誘皇後道:“娘娘身為一國之母,膝下縱無子嗣養育,需要操心的一應事宜依舊多得不勝枚舉。想來陛下正係看中了娘娘行事穩妥、叫人放心,這才將這個沒了生母的孩子交與娘娘撫育。待得來日恭謙殿下封王、出宮開府,隻怕會有無數孩童親親熱熱地喚娘娘一聲祖母了。” 皇後眼見此話,愈加歡喜不已,連連點頭道:“屆時可算是咱們苦盡甘來了。說來,來日有如此福分之人,除了本宮,不還有你與折淑妃等麼?” 固然裝作仔細聽著皇後說話,我卻依舊留意到了邁出門檻之後的尤源校臉上那一抹失落與遺憾,隨即消失在簾帳後頭。 “生娘不及養娘親。娘娘此刻對恭謙殿下的關懷與嗬護,絲毫不遜於愨惠長貴妃的生育之恩。來日,恭謙殿下自然會對娘娘如同厚待自己的生母那般孝敬。”我安慰著皇後。 “你這句話可當真是戳到了本宮的心坎兒上。”頓了頓,皇後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感慨,眼角兩朵淚花浮現出來,語氣哽咽了幾分,“當日,我不過艷羨你們一個個年輕且身強體壯,渾然不似我,錯了生育子嗣的絕好時機。如今,平白多得了一個孩子,到底算得上是老天垂憐我的一片慈母之心。若非愨惠長貴妃之前多次有孕卻盡數無端小產,隻怕她亦不會如此身虛體弱,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今日,她能誕下源清,亦算得上是命中注定該有這一段福分。可偏偏就是這個孩子,出生之後,一朝斷送了她的性命。”言及於此,不由得唏噓起來,甚是感慨愨惠長貴妃美人命薄。 “愨惠長貴妃多次有孕而小產,隻怕與她的命數有關。好在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子,這才在死之前遺留下恭謙。此事說來亦屬娘娘的福分。若沒有這個愨惠長貴妃以性命誕下的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怕娘娘尚不得知養育子嗣的辛勞。”我細細勸慰道。 皇後聽了這話,麵容不由得舒心幾分,對我微笑道:“你所言不錯。” 過了一會兒,眼見再無閑話繼續下去,恭謙亦生了幾分煩躁與哭鬧,皇後便帶著恭謙回去了。 送走皇後之後,我假作忽而察覺出一直站在正殿門口戍守著的尤源校,故作詫異道:“你怎的還不回去辦事?” 尤源校麵色困惑起來,反問道:“方才娘娘不是說還有幾樁小事需得卑職去辦?” “啊!”我假作這才想起,一壁入內,一壁點頭吩咐道:“正是。瞧本宮這記性,與皇後一番閑話下來,都忘了此事。你且仔細暗中悄悄地打聽打聽,愨惠長貴妃誕下恭謙殿下那段時日,都有什麼人入月室殿拜訪——無論宮人、羽林衛、嬪禦皆可。你仔細將每一個人皆記錄在冊,拿來給本宮看看。” 尤源校一時愣住了,不由得抬頭看了坐在正座上的我一眼,正好對上我往下注視在他身上的眼神,不由得一瑟縮,唯恐被我看出什麼破綻似的,趕忙低下頭,仔細而小心地問道:“愨惠長貴妃仙逝已久,此事隻怕一時半會兒難以查出線索。不知娘娘為何會有如此念頭?難不成娘娘懷疑愨惠長貴妃係為人所害,真兇就在這幾個人之中?” “本宮自有打算,你隻需要竭盡全力去做就是了。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你隻需如實回稟即可。”我淡淡地將此事遮掩過去,不留一絲空白。 尤源校惴惴不安地答應了一聲,隨即神色強自鎮定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