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肉香(1 / 1)

肆意的風雪無限製的下著,街上滿是帶著兜帽掃雪的人,手上帶著羊毛手套,鼻子被凍得通紅,鵝毛大的雪不知疲憊的下著,即使掃雪的人很多,即使撒上了鹽,也完全跟不上堆積的速度。但為了可以出行,每天都有人持續輪班打掃積雪,連同屋頂上的雪也得按時清理,即使這件事情非常累人,這個小鎮上的人好像並沒有什麼抱怨,反而非常井然有序的做著著日復一日的工作,江不辭等人這幾天幫了他們不少,於是他們也很不好意思的接受著,並且免費提供他們的住宿和食物。喬離靠在客棧二樓走廊的欄桿上,喝著溫熱的茶水,看著遠處的山峰被積雪覆蓋著,幾處地方由於積雪太厚在崩塌。   旁邊遞來一雙潔白的兔毛手套,喬離接過戴上,軟乎乎的觸感讓她舒服的喟嘆,嘴裡吐出一股白霧,她看向江不辭,發現他凍得鼻子通紅,正用手指搓著臉,揉得臉變了形。   “你前幾天說的事是什麼?”喬離揉了揉江不辭的臉,江不辭隻感覺像小時候被娘親抓著洗臉一樣,不禁往後仰了下頭,道:“師姐,別,我這幾天掃雪,發現有幾個地方好奇怪。”   “具體說說。”喬離停下蹂躪江不辭的手,手中捏起火訣,兩人就著喬離的手烤著火。   江不辭道:“前幾天我站屋頂掃雪,看見隻狗...”   “狗?”喬離皺了下眉,“叼著什麼嗎?”   “對。”江不辭被喬離的敏銳驚訝,“叼著半截小孩子的手臂,起初我還不敢確定,鄧豐站我旁邊,說聞到血腥味,然後我們借口去那邊看了看,狗吃完了,於是我們就跟著狗繼續走..”   江不辭和鄧豐跟著那狗走著,那狗吃的骨頭都不剩,似乎是餓了許久,可是這個城鎮並沒有糧食短缺的情況,他倆也不信,這種小鎮裡的狗隻會吃葷的,吃不慣雜食。   等到那狗吐出些什麼在地上,舔了舔舌頭走開了,兩人才湊上去看了看。   地上赫然是一節小孩子的斷指,指節被咬的稀碎,血肉分離,隻有一塊小指甲,才看得出這是隻小孩子的斷指,看起來不足十歲,且這斷指血液顏色新鮮,並不像死了很久的樣子。如此看來,不是那些餓死的孩子,反倒像,活生生從人身上撕扯下來的一樣。顯然兩人都想到了這一方麵,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兩人當即決定先回客棧和眾人說這事情,總比他倆貿然行動,打草驚蛇的好。   於是二人便趕緊乾完手頭的活,迅速回到客棧內,將其他人召集起來,為了以防萬一,還特地搞了個小結界。   宋薔薇設好結界,就催促江不辭兩人趕緊說事情,畢竟她不算設結界的高手,這種空間結界隻能維持半個時辰,並且沒得通風,半個房間大的結界裡擠了四個人,大虎一個人就可以頂倆個,不一會兒便悶熱不已。江不辭簡明扼要,將大概情況說了一遍,然後問接下來怎麼辦才好。   大虎沉吟半晌,道:“這幾天全乾活了,倒真沒見過幾個小孩,不過這雪下得也忒大,小孩也不會出來玩吧。俺先去套套話,看這裡有沒有小孩丟失。”   宋薔薇道:“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件事,昨天我去借毛料,打算給你們一人一雙手套,看見幾個嬸子在煮番薯湯,看一人掏出些小米來,見我來便藏在一邊,我當沒看見,後麵聊起天來,有個大嬸說起自己家孩子來,其他人看著我便一會兒不吱聲了。”   “嗯,之前我去戶人家家裡拿鏟子,炕上的孩子穿著件大花襖,我還覺得好笑,以為是他娘給他做大些,來年也能穿,這麼一想,好像是個大很多的小姑娘穿的。”鄧豐開口附和道。   江不辭擺擺手,打斷他們的討論,道:“我們先別先入為主,大虎先去打探,我去鎮裡各地方轉轉,薔薇和阿豐你倆就當沒事,乾活就行,我們先摸清楚情況,如果簡單就解決,如果復雜,就等師姐來了。”   眾人點頭同意,於是接連調查了幾天,發現這個鎮裡,好似從來沒有超過十歲的孩子,但是十七八的少年卻不少。年齡跨越很大,就像是幾個月幾歲的孩子,一下子長大到十七八歲。   讓人更加困惑的是,這些嬰兒幼兒的父母,卻並不像新婚燕爾,更多者是年過三四十歲的中年夫妻。   像這樣的年紀,也許小鎮裡會有那麼幾戶人家並不在意子女多少,會隻有一個兩個小孩,可是這種情況是整個鎮都相同的。幾天時間,江不辭他們隻見過個幾個十歲模樣的孩子,也隻是怯懦地躲在門後,一閃而過。   似乎所有的情況都在證實他們的猜想,這些孩子在以某種方式,在某種地方被害,並且父母是知情者,或許也是加害者。   再怎麼被隱瞞的骯臟的事,總會以另一種方式展現在大家麵前,就如同那隻狗會被他們發現一樣。   鄧豐一臉凝重地和大虎敲響宋薔薇的門,宋薔薇略感不妙,趕緊叫來江不辭,設起結界後,大虎一臉艱難地看向眾人,似乎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鄧豐推了推他,道:“你別指望我說,我想到就犯惡心。”   大虎撇了撇嘴,深呼吸一口,開口說起他和鄧豐碰到的事情。   這幾天大家都在暗中調查著這件事,於是鄧豐便主張和大虎一起搜些偏僻的小巷子裡,兩人逛了一天也毫無發現,就在轉過彎準備往回走的時候,鄧豐突然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   鄧豐戳了戳大虎,問道:“有沒聞到?是肉味?”   大虎搖了搖頭,道:“你鼻子最靈,從哪方向知道不?”   鄧豐仔細辨別起來,這股香味持續散發著,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捏著他的鼻子,他皺了皺眉,指著一處雜草叢生的地方說道:“這裡,爬過去看看。”   那是一處被藤蔓攀滿的墻麵,足足有三人高,爬山虎緊緊依附在墻麵上,風一吹,便發出沙沙聲,暗綠色的爪狀葉片像一隻隻小孩子的手,隨著風的吹動搖曳,向著鄧豐二人招手。此時已接近傍晚,隨著二人站在墻角下,濃厚的香味使鄧豐有些想吐,大虎也表示聞到了肉香,卻不明顯。   鄧豐往後退了幾步,三步並兩步跨上墻麵,雙手抓著爬山虎的根莖,那爬山虎異常粗壯,牢牢抓在墻麵上,一個成年男人的重量卻沒有撼動它分毫,鄧豐仔細看著,那墻體被鉆開好幾條裂縫,他雙腿撐著墻麵,鬆開一隻手抓住躍上的大虎,順勢往上一托,大虎便輕鬆跳上了墻沿上,大單手抓住墻沿,把鄧豐拉了上來,二人轉頭看向院內,卻發現院內場景與他們想象的大相徑庭。   原以為裡麵亭臺樓宇,繁華奢靡的兩人隻見到殘垣斷壁,荒蕪一片,草長得得比人高出半個頭,兩人對視一眼,大虎問鄧豐:“你還能聞到什麼?”   鄧豐很相信自己的嗅覺,這算是他自己覺得自己唯一的優點了,他搖了搖頭,道:“我絕對沒有找錯,氣味還是很濃,還有別的氣味..有出汗的酸臭味,有廉價香粉味,唔?!”   還未說完話,鄧豐突然捂住鼻子跟嘴,毫不猶豫往墻外跳去,大虎一愣,趕忙跟著跳了下去。   鄧豐哇哇吐著,他向大虎比了個先別問的手勢,大虎在後麵哐哐拍著他背,等鄧豐緩過神來,不等大虎問,鄧豐幽幽說道:“還有很濃厚的血腥味和鴉片的味道。”   大虎一驚,道:“這玩意兒不是被林師銷毀了嗎?”   二十年前,魔族從倭寇手中引入大批鴉片到中原,放入醫館內說是新一代的麻醉藥,使得百姓染上毒癮,餓殍遍野,民不聊生。無數百姓賣兒賣女,隻為了吸一口那所謂的神仙藥,在無盡的幻覺,在瘦骨嶙峋中死去。   鄧豐喘息著,眼前映射出臨死前的父親,奄奄一息的他顫抖著手,抓住鄧豐的衣角,瘦小的鄧豐被他扯到跟前,他那張散發出強烈腐臭的嘴,嘶啞著聲音叫著他的名字。   “豐兒..豐兒啊..給爹抽一口吧..就一口...”   唯一的遺囑,沒有他和他的母親,隻有害人的鴉片,他完全不在意,鄧豐母子在她死後還能不能活下去,在他心中,唯有那幻覺帶來的飄飄欲仙才能讓他覺得滿足。他抽一口,家裡就少了一頭牛,幾隻雞,幾件家具,唯一剩下的爛床是沒人要的玩意兒,他渴望幻覺中的瓊樓玉宇,美女如雲。因為他知道,隻要他稍微清醒過來,眼前隻剩下一間破敗的屋子,手上的毒瘡,和餓得麵黃肌瘦的妻子和兒子。所以,他不可以醒,他隻能繼續在短暫的快感中迷失自己,他連自己都拯救不了,談何讓妻兒吃飽飯呢。   鄧豐的父親原本是個老實的莊家漢子,每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乾活,家裡一家五口不說富裕,起碼能吃得飽飯。小小的鄧豐跟著母親和兩個姐姐在家勞作,他們家沒有重男輕女,父母一向平等對待,有他一口就有兩個姐姐一口,日子本就這麼平淡的過下去。直到有一天,父親渾身是血的被人抬著回了家,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著,看著一直搖著頭的村醫。鄧豐癱坐在地上,一向內向的大姐卻按著父親出血的位置,招呼著他和二姐去燒熱水,他麻溜地從地上爬起,轉身進了廚房。等到他端著熱水出來時,卻見一個陌生的男人伏在父親身上,用針線縫著肉,那濃烈的血腥味直直嗆進鄧豐的呼吸裡,每一口都想讓鄧豐吐。他忍住想吐的沖動,將熱水放在父親身旁,此時的父親卻一動不動,眼睛直盯著那人在他身上縫著,眾人滿頭霧水,直到那人縫好了線,清洗完父親的傷口,擦乾凈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用布袋子包著的粉末,對著母親說著,這粉末敷在傷口上,並每日服用一次,半個月就能痊愈。   母親感恩戴德地接過,那人卻不要一分錢,隻說自己是名遊醫,給他幾日暫住家中,等父親傷勢好了大概,便繼續雲遊了。   其他人看此人醫術高明,連忙盛情邀請他住下,並收拾出村中祠堂,此人便就此住下了。   說來奇怪,父親的傷是割草時拌了腳,鐮刀插進小腿裡導致,刀傷很深,傷口的疼痛是常人受不了的,可這接連幾天下來,父親根本沒叫過痛,每天一碗不落的喝下藥,精神也不似受傷的人,在床上完全躺不住,甚至越來越亢奮,尤其是在喝藥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整個人異常興奮,抓著全家人坐在旁邊,開始侃侃而談自己的宏圖偉業,得包下幾百畝地,包下幾百個家丁,個個都是小姐少爺,再也不會被餓醒,也不會天天在田裡奔波。母親與他和姐姐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父親便會突然變了臉色,大聲罵著,抓起手中的煙鬥便開始敲著每一個人。   “你們一點也不了解我!你們!你們瞧不上我!都滾開!”   從此之後,父親瘸著腳,家中每個角落裡充斥著拐杖的敲擊聲和淒慘的哭喊聲,他從泡著藥粉到直接將藥粉放入煙鬥中點燃吸入,不過短短半月,他的腿爛的徹底,卻毫不在意,那名遊醫在連續給了幾次藥粉後,再也不知所蹤,村裡的男人們個個哭嚎著,找著這個活神仙救命,那口神仙藥讓他們魂牽夢縈。一個個都躺在床上,用剩餘的力氣拚命抽著,已經抽完藥粉的,就像他的父親,隻能在地上打滾,如同被千萬隻螞蟻啃噬著身體和靈魂,身上布滿了他自己撓的血道子,雙眼猩紅地看著圍著他哭泣的家人們,痛苦地叫喊著神仙藥,神仙藥!   田地荒蕪,雜草叢生,不知是誰,從鎮上帶回來個好消息,那個遊醫在鎮上開了間醫館,專賣神仙藥。三兩白銀一包,於是男人們忍住百般折磨,將家中僅有的銀錢帶到鎮上,十幾裡山路並不能讓他們放棄,神仙藥啊,那可是神仙藥。   鄧保青拄著拐,一步深一步淺地往鎮上走去,他家的餘錢不多,怎麼湊都隻能湊出二兩銀錢來,他咬咬牙,在天黑前終於走到了醫館,那醫館門口排著三三兩兩的人,眼中盡是期待和急迫,他趕忙沖上隊伍最前頭,掏出兜裡零散的碎銀,對著坐在店內的遊醫說道:“快!快給我神仙藥!”   那遊醫不急不慢地安撫排著隊的其他人,一個個撿起桌子上的散錢數了數,指著桌子上的牌子,那裡寫著三兩一包,對著鄧保青道:“這裡隻有二兩不到,煩請您回去湊夠再來。”   說罷,便將二兩散錢扔在鄧保青臉上,周圍人一片噓聲,推嚷著鄧保青,誰還在他臉上吐了口痰,腥臭的痰液讓鄧保青怒火中燒,瘸著腿就想上去打人,卻反被人推了個狗吃屎,眾人哈哈笑著,鄧保青趴在地上,一聲不吭的撿著地上的散錢,一瘸一拐地走回家中。   鄧保青捏著兜裡的錢,悶著頭走在路上,卻聽見遠處傳來女孩子淒慘的叫喊聲,抬頭一看,對麵走來的是他村裡的老劉,隻見老劉拽著他的女兒阿芳,賣力地往前走著,他趕忙攔下,問道:“這是去乾嘛?”   老劉拽著阿芳的頭發,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氣喘籲籲地走著,並未搭理鄧保青,他頭也不回道:“妓館缺個打下手的,我讓她去她不肯。”   鄧保青心中一動,加緊往家裡走去。   走進家門,兩個女兒在廚房裡跟妻子忙碌著,他看向大女兒,這丫頭才過十五,模樣不算太出挑,身段卻凹凸有致,他舔了舔乾澀的唇,心中的欲念越來越強,他太想念神仙藥給他帶來的感覺了,明明是個毫無用處的凡人,卻能體會到升仙,他的雙腿不受控製般地走到大女兒身前,學著老劉的樣子,拽著大女兒的頭發,不由分說地往外拖著。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他人反應不過來,大女兒鄧連抓住自己的頭發,那頭乾枯毛躁的長發,像死死卡在她父親的雙手裡一樣,那雙小時候笨拙地梳過她的頭發的手,那雙托起她整個身體,拋向空中,又緊緊抱住的雙手,此時像無法掙脫的鷹爪,牢牢抓住她的皮肉,等到拖入巢中,生吞她的血骨。   她無法控製自己,驚懼使她不斷大喊著,她看見母親哭喊著想掰開那雙手,卻被踢到一邊,重重昏倒在地上。她看到自己離妹妹和弟弟越來越遠,在黑夜中徑直離開家門,墮入無盡的黑色深淵之中。   鄧豐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姐姐,一個個被拖出家門,到最後是毫無生氣的母親,她擺著雙手,輕輕地對著鄧豐說著。鄧豐啞然地癱坐在地上,周圍隻有無盡的黑夜和蟬鳴聲。   他看著母親嚅動著嘴唇,那唇毫無血色,乾裂的紋路被鮮血浸透,眼淚順著臉頰流在唇畔。   母親說:“沒關係,沒關係,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