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猜想(1 / 1)

“什麼都沒有?”宋薔薇明顯不信,“大虎,還記得我教你的怎麼看有沒有結界嗎?”   大虎一拍頭,趕忙道:“俺忘了!”   宋薔薇咬著牙掐了大虎一下,鄧豐麵色慘白,顯然還沒有緩過來,他緩緩開口,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我們沒有看見過這裡的有錢人,一切奢靡的東西都沒有,妓院、府邸,好像這座鎮隻有一些平民百姓,可以展現在外人眼前。”   眾人一想,似乎真沒有見過這些地方,賭坊、妓院,這些灰色產業雖然是沒有的好,但在現在這個世界,有這麼一個地方不出現,似乎才是不正常的。   “師姐。”江不辭把喬離從思緒中拉了出來,“真有如此強大的結界,能隱藏幾乎整個小鎮嗎?”   喬離也有些不確定,但過了一會兒,她抬頭正對上江不辭的視線,江不辭眼裡分明想到了她也在想的事情。   有!   在他們找魅妖的時候,那個隱藏在山裡的結界,不就是籠罩了整個山麼。   眾人商議一番,決定六人一同去往那座庭院看看情況,去之前,徐隻清忙叫住眾人,她掏著虛無袋,幾乎半個人都鉆進裡麵,悶悶的聲音從袋子裡傳出來。   “等會兒等會兒,我這有..”她掏出一大串小瓶子,“這,喝下去,對鴉片免疫。”   眾人接過,轉眼間便蹲在那堵墻上,六個人齊刷刷地半蹲著,大虎不確定的問著其他人。   “你們說,他們能看見俺們麼?”   宋薔薇搖搖頭,道:“理論上不能,但,可以造出這麼大規模結界的,我也不能確定。”   喬離稍稍挪了下腳,腳下的瓦片裂成一塊塊小小的碎片,她撿其中一塊往墻下的雜草一丟,雜草卻未被砸中,而那片瓦礫,被慢慢融入一片虛無之中,喬離可以確定,這個結界跟上次那個相差不多,她站起身,看向遠處的雪山,心中升起一陣悲涼。她往前踏了一小步,縱身跳下,在眾人麵前緩緩消失。   江不辭與其他人隨後跟上,落地時發出齊齊的唰唰聲,定睛一看,原來是落在了馬廄的頂上。喬離站在地上,踮著腳看了一眼他們,便招呼他們下來。   等到他們站定,卻發現馬廄裡綁著的不是一匹匹高頭駿馬,而是一個個瘦骨嶙峋的孩子,他們身前的石製馬槽裡隻有混雜著泥土,渾濁不堪的水。他們縮在馬棚底下無法被陽光照射的地方,周遭卻沒有任何積雪,氣溫異常悶熱。不一會兒便讓人出了一身汗,縱使是這樣的環境,那些孩子還是瑟瑟發抖著,凹陷的臉頰使得他們的雙眼顯得非常大,有些孩子身上布滿被鞭撻的傷口,有些已經潰爛生蛆,餓得受不了的孩子抓著蛆就往嘴裡放著,其他的孩子就這樣,用充滿驚懼的雙眸看著喬離他們。   眾人一時屏住呼吸,縱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實在難以承受住這個場麵。宋薔薇和大虎毫不猶豫地往馬棚裡沖去,直到看見,那些孩子脖子上栓著的,是寒巖山鼎鼎有名的玄鐵鎖鏈。   大虎低吼一聲,宣泄出自己的憤怒和疑惑。徐隻清隻是默默地掏自己袋子裡的藥丸,給孩子們分發了吃。   鄧豐不忍心看,低頭一撇,看見了腳下居然踩著一具爛到隻剩骨頭的屍體,不禁低呼一聲,那些孩子裡,頓時發出一聲沙啞的叫喊。   “不許碰!離他遠點!”   眾人齊齊看向那個咆哮如小獸的孩子,那孩子顫抖著嘴唇,過分大的眼睛裡流下滔滔不絕的淚水。   那孩子緊緊盯著那具屍體,悶熱的風吹動那屍體頭上的銀發,他的心如同被刀剮了千萬次。   爺爺..   張樂樂是個很皮的孩子,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沒有他想不到的玩法。在農村肆意生長的他,儼然成了村裡的小霸王,他說自己什麼都不怕,但隻要家門口傳來一聲蒼老的叫喚,無論他是在村頭樹上還是村尾河裡,立馬就撒丫子跑回家,鳥蛋掉在地上他來不及撿,魚順著手滑走也來不及看,因為他知道,隻要他晚上一分鐘回家吃飯,爺爺的煙鬥,就會燙的他屁股一道道紅。   他的爺爺張鬆設,是一個十裡八鄉都說好的漢子,年輕時跟著大將軍打過勝仗,衣錦還鄉的時候,縣長在村口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那家夥誰不說他威風。這也是張樂樂在小夥伴麵前昂著頭拍著胸口當大哥的原因,如今的他,就愛叼著個煙鬥坐在村頭,講述他年輕時打仗的事情,把大小夥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張樂樂更甚,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把爺爺的事跡講個遍,要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夥伴敢質疑一下,他就氣得跳腳。   張樂樂原以為,他的好日子會持續一輩子,直到在鎮上的父母來接他去鎮上過日子,他原本不想去,可是爺爺又用煙鬥敲了他的頭,吹著胡子瞪著眼,讓他要去鎮上念書,做一個對國有用的能人。   “可是爺爺呢?”張樂樂問,父母尷尬地看了一眼抽著煙的老爺子,沒說話。   張樂樂就知道,他們一點也不在意爺爺,於是他憤怒地大喊,倒在地上耍賴,鼻涕眼淚糊一身,拚了命的叫:“要是爺爺不去!我就不去!”   父母隻能將爺孫倆一起帶走,鄰居對老爺子說,你們家樂樂真是個好孩子啊。張鬆設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到了鎮上,新奇的玩意兒太多太多,以至於張鬆設的故事變成了老掉牙的東西,張樂樂難以在同學麵前開口,自己的爺爺如何如何英勇,自己如何上樹下河,鎮上的好玩東西都來不及他看。父母在小作坊裡染布,微薄的工資難以糊口四個人,張樂樂的夜晚是在爺爺捂著耳朵,聽著父母朦朧的爭吵聲裡睡去的,同學間相互傳送的新奇玩意兒沒有他這個鄉巴佬的份。   於是他的自尊心突然就壯大起來,他再也不回下學時牽住接他的爺爺的手,他的雙手緊緊拽著書包帶子,側頭回避日漸佝僂的爺爺。   張樂樂想,要是我爺爺是個像田大壯爺爺一樣的地主那該多好啊,有糖葫蘆吃,新玩意兒玩,還有大房子住。為什麼我爺爺隻是個打仗的小兵呢。   一回到家裡,又是那間破敗的,中間隔著一張爛床單當墻的土胚房,他已經有點受夠這裡的生活了,卻無能為力,他隻是個八歲的小孩,怎麼能改變現在的一切呢。   下大雪那天,張樂樂難得發揮了自己的長處,在一眾同學中以強大的打雪仗技術獲得許多朋友,下學時他們繼續瘋玩著,以至於玩得太晚,早就過了吃晚飯的時間,張樂樂有點緊張,他的緊張在看見家門口抽著煙,一臉怒意的爺爺時一下到達了頂點,   爺爺看見了他,並沒有說什麼,隻是轉過身,煙霧順著他的嘴消散在寒冷的空氣中,他走進屋子裡,父母依然愁眉苦臉地坐著,他們似乎毫不關心張樂樂,看到他也隻是招呼了一聲。張樂樂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凍得通紅的鼻子湧出一股酸意,他更加放肆,整天瘋玩,直到這一場雪,足足下了半年。   父母的小作坊停工了,染布的水隻要一倒上,還沒有攪上幾下,便凍得梆硬,於是家裡的氣氛更加低迷,母親開始罵天罵地罵所有人,他跟爺爺好像變成了極其多餘的存在,他再也不上學,爺爺也沒再叼起煙鬥,一家人每天隻能喝點水一樣的粥,然後各自躺在床上,聽著母親一刻不歇停的叫罵聲度日。   不對勁是在什麼時候感受到的呢。   隔壁一直路過他家門口,手上戴著跟隨腳步會響動的小銀鐲的阿敏突然消失開始?   還是在對門剛出生的嬰兒不斷的哭泣聲突然消失開始?   張樂樂渾渾噩噩地倒在床上,爺爺身上的煙草味讓他反感,卻沒有力氣推開,他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腹中絞痛著讓他難以入眠。他用盡力氣側頭一看,父母正站在他的床邊,母親的眼神讓他有些害怕,父親狂喝了一大碗水,他隻感覺自己身體騰空,被父親扛在肩上。腹部的絞痛更加厲害,像父母以前在作坊裡用力擰著布一樣,他看向爺爺,虛弱的抬起手,卻重重的暈了過去。   張樂樂隻覺得渾身黏膩,悶得透不過氣來,一睜眼,周圍全是蜷縮著的孩子,張樂樂還沒有搞清楚情況,看了半年白雪的他一時瞇起了眼睛,雪呢?難道沒了?   直到身旁突然響起一聲輕輕地鈴鐺聲,張樂樂費力地轉過頭,阿敏正靠在他的旁邊。   張樂樂瞪大眼,這是阿敏?   此時的阿敏伸出如同骷髏一般的手,指向他的後麵,嘴裡囁嚅著,張樂樂隻感覺頭皮發麻,他緩緩轉身,乾澀的口中吞不下半口水,刺的嗓子發疼。   中年男女唯唯諾諾地半屈著身子,黢黑的手接過對麵的人類似於丟過來的一袋白布包著的東西,指甲縫裡的泥深深嵌進那白布裡,他們毫不留戀的轉頭,臉上掛不住笑,卻硬生生憋住,顯得十分扭曲。張樂樂想喊他們,卻被阿敏緊緊捏住胳膊,疼痛也使他麵容扭曲,眼胳膊上帶來的強烈痛感似乎完全比不上心如刀絞,他張大嘴,悶熱的空氣讓他完全沒法呼吸,身上的破棉衣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像一屜蒸籠,緊緊地裹住他的身體,悶熱的環境讓他如同置身於蟒蛇腹中,難以掙脫。鹹濕的汗水流進眼睛裡,讓他忍不住想要閉眼,卻怎麼也落不下淚來。   乾脆閉眼吧,他想,沒人會來救他的。   一聲如同雷霆的怒喝讓他猛然睜開眼睛,那個拿著煙鬥的老頭,佝僂著背站在他的眼前,對著那對中年男女發出令人心顫的叫喊聲。   “畜生!我張家幾時有你這樣的畜生!為了幾口飯!賣兒賣女!”   -張樂樂的眼淚如決堤般難以忍住,他大聲喊著,叫著,沙啞著嗓子努力拽著自己脖子上的鎖鏈。   “爺爺!救救我!爺爺!”   張鬆設聽見孫子的呼喊,那不似之前清脆的聲音戳中了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他嘴唇不自覺地顫動著,憤怒使他有了勇氣,如同當年在戰場殺敵一般,舉起煙槍就要往不孝子的頭上敲去。可是同時,憤怒讓他忘記,自己已然是個年過古稀的老人,長期營養不良使他僅僅這麼一個動作便氣喘籲籲。他大口喘著氣,瘦弱的麵頰在跟隨著大口喘氣一鼓一吸,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眼前的人,手上一偏,便將那人懷中抱著的布袋打落在地上,參差不齊的白米散落一地,與塵土結合,頓時變得灰撲撲的,   張樂樂看見母親驚叫一聲,熟悉的叫罵聲響起,推倒了爺爺,蹲在地上一下下把米捧回袋子裡。父親猛地踹了一腳爺爺,爺爺頓時弓起背,痛苦地低吟著,隨即哇哇大口吐著鮮血。張樂樂瞬時間忘記了哭,隻是啊啊的發出不知什麼的聲音,他的爺爺,那個每天從山上乾活回來,帶給他各種野果,用草串成一串的爺爺,那個給自己刻木劍的爺爺,那個睡覺前,百無聊賴,一聲聲叫著他絕對會回應的爺爺。   就這樣吐著血,血染紅了爺爺的雙眼。   在那雙鮮紅的眼睛裡,裝滿了自己。   “爺爺..”   他喃喃的叫出聲,不知是哪來的風吹著倒在地上的老人那頭銀白長發,那聲如洪鐘般的回應,張樂樂再也聽不見了。   大虎抱著張樂樂,粗糲的手掌一下下抹掉張樂樂的眼淚,細聲細語道:“不哭哈,不哭。”   “阿敏呢,她去哪了。”喬離有些不合時宜的問道,“你有見過其他人麼?”   張樂樂吞了幾顆徐隻清給的丹藥,恢復了些許,聽見喬離問他稍愣了會兒,然後看著喬離搖搖頭道:“今早剛被帶走的,帶走她的人,我就記得有個這隻手是少半截手指的。”   說罷舉了舉右手。   “知道了。”喬離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隻睡眼惺忪的狐貍,“瑤瑤,使化形術,把我變成他。”   瑤瑤打了個哈欠,支起頭看了看張樂樂,然後對著喬離呼了一口氣。   眾人隻見喬離突然變得很矮,身形逐漸瘦小起來,眉眼間倒是沒有完全變成張樂樂的樣子,也還能見到之前的幾分神態,她的聲音稚嫩,將狐貍遞給江不辭,江不辭半蹲著把狐貍接過,又見喬離從虛無袋中摸出一把比現在的她高出幾倍的長刀來。   江不辭忍不住出聲,道:“師姐想要一個人去?我不同意。”   大虎應和著,有些不滿的看向喬離,道:“俺們不會拖師姐後腿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俺提議,讓小狐貍給俺們都變小咯,這幾個孩子就給藏起來,代替他們,省得出事。”   鄧豐擺擺手道:“你能保證,變小的你能不拖師姐後腿?若是像這孩子說的一個個被帶走呢,設定這個結界的人修為比我們不知高出幾倍,到時如何應對?若是就此打亂計劃,連始作俑者都未引出,咱們做的事情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大虎斜眼瞪著鄧豐,卻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喬離微微嘆了口氣,道:“鄧豐說得對,我一人尚可隨機應變,若你們一同前去,到時我還得分心。”   這話說得確實不好聽,但也是擺在眼前的事實,誰也不敢保證,一定不會拖喬離後腿,若是出了變故,喬離一人尚可逃脫,若帶上他們呢,那可真說不好了。   一直未說話的徐隻清收起藥瓶,她軟軟出聲,道:“師姐,看周遭環境,可知此人雖修為頗深,但也自傲,我們在這耽擱這麼久,卻沒見到過一個守衛,想來是他對自己的能力十分有信心,或者說,從沒有人給他帶來過威脅,我認為,這個地方的建立,遠比我們預想的時間還要久遠。”   她抬頭看向眾人繼續說著:“我心裡有個猜想,這人是我們熟知的,也許還是造成這一切災難的源頭。”   喬離看向手中的苗刀,從她踏進結界的那一刻,心中的猜想早已被證實,能一手遮天,隱藏半個小鎮,有這能力的,現如今隻有一人,那就是他們熟知的那位。   在這場雪災中起到關鍵作用,且一手促成這場長達半年多的災難的----南嶽仙君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