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戰神(1 / 1)

朱楨看張仨發愣,緊了緊披風衣領,笑道:“少一小禪師,死約會哦!”說罷,大笑著走出廟門。   一個軍士將盛著小金錠的托盤端過來放在地上,一溜小跑出廟去了。   朱楨帶人離開了,張仨還有些發愣,自己居然和一個王爺打了一架,還使出吃奶的勁兒捏了“龍蛋”?這也太扯了。   上一世混跡社會多年,他看慣了輸輸贏贏心態極好,隻是一會兒的工夫,他就不在乎起來,心想捏了“龍蛋”又如何?所謂不打不成交嘛。再說了,自己拗手指、揪頭發、咬脖子、摳眼珠、扯耳朵、掀鼻孔等等成名絕技,倒也一項沒使,也算是給足了王爺麵子。   張仨端著托盤,看著裡麵黃澄澄的小金錠心情大好,這東西他隻在後世大商場裡見過,還小裡小氣論克賣價,哪像現在,一百兩黃金輕輕鬆鬆手到擒來?他心中暗想,這些金子放在後世估計能在北上廣換一套大別墅了吧,就是在大明朝,做個富家翁也綽綽有餘呀。   吃一口燒雞,喝一口酒,偎依在暖烘烘的爐火旁,攥著手感極好的金錠,張仨歪著腦袋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大腳踹在了張仨後臀上,他耳邊一聲大喝:“起來,沒出息的東西,這點小錢,就讓你顛三倒四啦?”   踹他之人正是大和尚。   “咋地?”張仨一骨碌爬起來:“大和尚,少裝清高,你去問問四處逃荒的災民,你去問問睡冷炕的光棍,你去問問買不起藥的窮光蛋,誰缺得了這東西?”   大和尚沒想到張仨這般說辭,想了想點點頭道:“也算有些道理,不過你以為這些金子你帶得走?”   張仨不解,問道:“憑啥帶不走?今夜我就翻墻走!”   “翻墻走?你想得美,哈哈,你且隨我來”,大和尚一把拿起桌上的半隻燒雞塞進一個布袋,跛著腳向鐵匠棚外走去。   “還我燒雞”,張仨拔腳追了出去。   鐵匠棚外,雪慢慢停了,天色漸黑,風卻一陣陣透心涼。   大和尚跛著腳來到廟墻下,低聲道:“看好了!”說罷,他將手中麻袋向墻外扔去,“嗖嗖”一陣弓弦響,兩支強弩瞬間射穿了麻袋。   “你就是長了翅膀,也走不脫的”,大和尚看著目瞪口呆的張仨,正色道:“就算你有萬兩黃金又如何?還不是有命拿,沒命花?你小子能出得了這寺院?”   張仨兩世為人心中一凜,看來這鐵匠廟被重兵圍得鐵桶一般啊,自己身上好歹還有一百兩金子呢,他突然想起一個知名小品裡的話:“悲哀呀,命沒了,錢還沒花完”。   想到這裡,他從麻袋裡拿出燒雞拔去箭矢看了看,下意識地向嘴裡送去。   大和尚“啪”的一聲打掉燒雞,低聲道:“箭矢有毒,這雞吃不得了。”   張仨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和尚轉身走回鐵匠棚中。   張仨追進棚中,質問道:“你……你是什麼人?你定是作奸犯科的大盜,被官軍困在這兒啦,對不對?”   大和尚不說話,單手拿起一塊黑麵饅頭,也不怕燙,捏在手裡趁著爐火烤了起來。   張仨接著叫道:“老禿驢,你說,你乾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被困在這裡?哦,老子看出來了,你肯定是個花花和尚,不知壞了多少良家女子……獨臂采花,再以僧人身份掩護……”   大和尚本不搭理張仨,誰知張仨越說越齷齪,忍不住冷哼一聲,一把將黑麵饅頭捏得粉碎。   黑麵饅頭有多硬,張仨是領教過的,他心中已經做實了大和尚不是好人,不過看大和尚的手勁,他心裡也有些懼怕,萬一被他捏住脖子……   想到這裡,張仨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明白自己卷到一起大是非中了,若是走不脫,別說黃金帶不走,就是小命怕也得交代到這裡。   怎麼辦?張仨眼睛一轉,心道當務之急,還得先套套大和尚的話,看看是怎麼回事。   張仨抹了一把臉,霎時滿麵悲容,他向著大和尚作揖說道:“事到如今,我也明白了,你我都出不去這鐵匠廟,您年紀大了該享的福也享了,可憐我年紀還小,總不能讓我做個糊塗鬼呀!”   大和尚眼神一挑,道:“糊塗也罷,聰明也好,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估摸著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該上路了。”   “上路?去哪裡,黃泉路嗎?”張仨慌了神,趕忙問道:“誰要害咱們?咱們跟他拚命就是。”   大和尚搖搖頭,道:“拚?你敢和當今皇上拚?朱重八絕不會給我活路的。”   朱重八?那豈不是就是當今天子朱元璋。張仨心中吃了一驚,鐵匠廟距離皇宮八竿子打不著,這大和尚草芥一般的人,怎能和當今皇上有什麼深仇大恨?   張仨在社會裡混得久最會見風使舵,心道他剛才不叫“皇上”,而是叫“朱重八”,想來兩人仇怨不小。   他抹了一把臉,瞬間滿臉義憤道:“朱重八一個破落戶,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天子,何其可笑?”   “對呀!”大和尚大感投緣,一拍膝蓋站起身來,說道:“蒼天無眼,隻恨當年沒能宰了他!”   一個“宰”字,唬得張仨睜大了眼睛,連忙問道:“大和尚,你……您,險些宰了當今皇上?”   大和尚長嘆一聲,道:“老衲出家前,俗名‘張定邊’。”   “張……張定邊!”張仨大吃一驚,他在後世劇院裡,看過《九江口》這出戲,戲文裡,張定邊可是陳友諒身邊第一猛將,號稱戰神。   陳友諒何許人?元朝末年,兩支民間義軍動搖了元朝統治根基,一支是以朱元璋為首的起義軍,另一支正是以陳友諒為首的紅巾軍。   元朝衰敗,陳朱兩人爭霸天下,鄱陽湖一番驚天動地的大戰,張定邊站神一般,於萬艦之中追殺朱元璋,連斬朱元璋手下三員大將,一路直逼朱元璋坐船。   當然,張定邊到底沒能成功,常遇春關鍵時刻偷襲成功,一箭射傷張定邊,這才救下朱元璋一命。   成王敗寇,鄱陽湖大戰塵埃落定,陳友諒死得很慘,張定邊從此也死不見屍,活不見人。   一晃十六年過去了,但這並不影響張定邊在民間的赫赫威名。就連朱元璋也曾多次感慨:“如此戰神非我部下,甚憾、甚憾!”甚至做了皇帝後,還傳旨各處,若查訪到張定邊的蹤跡,“不得加害,火速報朕。”   鐵匠棚裡,張仨接著忽悠張定邊。   他雙手抱拳,撲通一聲跪下,“情真意切”地說道:“張大戰神,請受小人一拜,小人打小就聽十裡八鄉說您是真英雄大豪傑,今日得見,心裡……心裡真是高興。”   “怎麼,百姓還記得我?”張定邊一臉疑惑。   “記得,當然記得”,張仨眼珠一轉道:“誰不知道‘為人不識張定邊,便稱英雄也枉然’這句話?”   這句話是張仨靈機一動現改的,後世金大俠《鹿鼎記》中那句“為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流傳很廣,張仨不過是偷梁換柱,把“陳近南”改成了“張定邊”。   張仨暗暗給自己豎個大拇指,心道“陳近南”和“張定邊”還挺押韻,自己真是天生的大忽悠。   張定邊興奮得直搓手,想來“為人不識張定邊,便稱英雄也枉然”這句話讓他很受用。   張仨趁熱打鐵接著忽悠:“將軍,您當年可是戰神一樣的人物,時隔多年,您怎麼當了和尚呢?還有,您的胳膊腿……?”   張定邊坐下來,單臂錘一錘跛腿,仰天道:“戰神二字再也休提,我如今已是廢人,不過在這鐵匠廟裡,可不是落腳,而是守墓。”   “為誰守墓?”張仨問道:“哦,我知道了”,說罷連拍腦門,不用問,張定邊定是為舊主陳友諒在守墓。   “十六年了……”,張定邊眼望棚外,嘴唇也有些哆嗦起來:“義兄,我守了你十六年,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得下來陪你了……”   一顆豆大的濁淚從張定邊眼角滑落。   張仨大概猜出了鐵匠廟被圍的原委,心裡暗自盤算著,你與朱元璋有仇關我什麼事?自己最好有多遠躲多遠。   張仨又問:“張大戰神,那我為何會被騙進這鐵匠廟中?”   “想不明白是吧?”張定邊放下黑麵饅頭,說道:“告訴你也無妨,還不是你這身子夠瘦,狗洞太小,而我唯一的兒子少一,與你年紀相仿,也是個瘦蘿卜。”   “你……和那個叫石碾子的……合起夥來玩貍貓換太子呀!”張仨可憐巴巴地說道:“我又不是你兒子,憑什麼為他換命?不行,反正你兒子少一已經逃脫了,我去和官軍說清楚就是,總不能白白丟了性命。”   張定邊嘿嘿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賴不掉的,你就是我兒子,今日你與楚王朱楨當麵打賭,眾目睽睽之下,你不是也親口承認了嗎?怎麼,金子都攥在手裡了,現在又嫌燙手了?你賴不掉的。”   張仨心中怒極,暗忖張定邊肯定是與石碾子狼狽為奸,才能裡應外合想出這麼個壞招來,可憐自己才轉世一天呀,這也太衰了吧!眼下這局麵,就是個死局呀!   張仨想了想,道:“張大戰神,這裡麵有一個破綻啊,這麼大個鐵匠廟,若是有人見過你兒子少一,回頭當麵指正,豈不是就露餡了?”   “沒有人證的”,張定邊搖搖頭道:“這廟裡隻有你我二人?官軍一個月前屠了這鐵匠廟,連燒火和尚都多戳了三刀,人都死光了,你找誰作證?”   張仨問道:“都死光了嗎?”   張定邊抬起手,一指後院方向道:“你又不是沒見過,後院竹林,那一個個新墳新碑,嗬嗬,我親手埋的還有錯?”   張仨問道:“官軍屠了鐵匠廟,為何留著你和你兒子不殺?朱楨為何還要和我打一架,些什麼投降書?”   張定邊道:“嗬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你都想不明白?朱楨說到底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娃娃,當年我把他爹朱重八被老子打得抱頭鼠竄,他當然想為父報仇。你與他年紀相仿,若是他贏了你,再拿到你的親筆投降書,那豈不是等於替父親親手報了仇?這是多大的樂子和功勞?”   張仨道:“怪不得他這麼上心,原來是沒憋好屁呀!”   張定邊道:“嗬嗬,如今我是籠中鳥,檻中猿,走不脫了,你也……”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張仨頹然坐倒,胸口急劇起伏。後院的新墳他是親眼目睹的,怪不得偌大的鐵匠廟中,隻有他和張定邊兩個人,而官軍鐵桶一樣圍住鐵匠廟,隻留張定邊父子不殺,那不是等朱重八又是等誰?估計他來了就得扒皮抽筋,五馬分屍也說不定。   夜深了,不知名的鳥兒時不時夜啼幾聲更顯夜色淒涼。張仨在鐵匠棚裡輾轉反側,不過他天生是個樂天派,看著金子又滿心歡喜起來。他把一小堆金元寶擺在身旁,拿起一個細細摩挲又放下,自語道:“這個能娶個媳婦吧?”,又拿起一個在眼前細細觀瞧,道:“這個應該能換一套大平層”,又拿起一個捂在胸口,搖頭道:“這個八成能買一輛越野車”……   末了,他把閃閃發光的金元寶擺成一個橢圓形,自己樂嗬嗬地躺了進去,也不知何時沉沉睡去了,渾渾噩噩間,他想起了後世小嶽嶽那首歌:   “說什麼無奈,說什麼天安排,命運應該自己來主宰。   說什麼活該,說什麼沒未來,一切都靠自己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