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邊(1 / 1)

朱楨點點頭,將折扇一合說道:“小禪師此話有理,青燈古佛的確很難觸景生情,又何來文思泉湧。”   他轉身對關棋吩咐道:“如今春暖花開正是個吟詩作對的好時節,你去安排下,擺膳江邊沙洲,這下小禪師總能打開靈感,才思如泉湧了吧?”   關棋咿咿呀呀比劃幾下,想來是問些菜名,朱楨卻是聽得懂的,他一邊聽一邊點頭,關棋比劃完畢轉身快步而去。   朱楨心中也在盤算著,今日文比自己一定要獲勝,文武兩方麵全麵碾壓張定遠的兒子後,投降書上肯定也能濃墨重彩再添一筆,想來父皇會更開心。   張仨心道,見過趕鴨子上架的,沒見過“綁”鴨子上架的,不過看在一百兩金子的份上……嗯,也行。   在關棋的指揮下,滿院的夥夫廚子們趕緊抬桌椅、收鍋灶,片刻工夫就退出了鐵匠廟,一溜煙駕車先行往江邊打前站去了。   “切,不就是寫投降書嘛,這麼值錢的投降書,多多益善嘛!”張仨打定了主意,也隨著眾人慢慢悠悠走出廟門。   朱楨乘坐一輛華麗的馬車先行,關棋親自引著張仨登上了一輛烏篷馬車,又叫來一小隊軍士隨車同跑,把馬車看得牢牢的。   張仨乘坐的馬車“噠噠”地開動起來,車頂棚鋪著一層葦子桿,車角還有著一個食盒和一個青瓷罐。   坐在馬車中,張仨百無聊賴,偷偷打開食盒,裡麵居然是幾碟糕點,每一碟中由六枚糕點擺成梅花狀,讓人食指大動。   他輕輕捏起一塊糍粑放入口中嚼得幾嚼,不由得暗暗叫好,這糍粑兩麵金黃,內裡裹著綠豆沙,吃起來香糯可口,他又捏起一塊麻烘糕嘗了嘗,心裡不住稱贊。   張仨吃完後他吮吮指頭,他偷食的經驗極豐,將碟中糕點略加調整擺成五星狀,不露偷食的痕跡。   他又掀開青瓷罐的蓋子看了看,裡麵是溫熱的湯圓,他從車頂棚順勢抽出一根蘆葦稈,一頭插入湯圓裡用力一吸,滿嘴香噴噴的黑芝麻餡,著實香醇。   吸遍了罐中幾十顆湯圓的餡料,他將蘆葦稈卷成一團,掀開車簾一角輕輕彈出車外,心道這下算是神鬼不知了。   片刻工夫,車隊來到蛇山腳下。   蛇山位於長江東岸,岸邊遍植柳樹,大大小小的船兒鼓著風帆或順流而下,或逆流而上,著實讓人胸襟開闊。   朱楨身為皇子心胸本就豁達,站在煙波浩渺的江堤上手搭前額眺望遠方,感慨道:“‘不盡長江滾滾來’,這大好河山,真是讓人心曠神怡啊!”   張仨也下車了,站在一旁心中暗自腹誹,別看你是藩王,才見個長江就這麼感慨,哼,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世界這麼大,別說見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世界上還有南極洲,還有大洋洲,而且地球,就像我腦袋一般,是圓圓的……   一旁的沙洲上,先到一步的灶夫廚子們已經忙活開了,支鍋的、切菜的、剁肉的……他們要盡快做出一頓豐盛的早飯來。   朱楨向綠衣婢女道:“去問問小禪師,喜歡吃什麼?”   綠衣婢女點頭稱是,來到張仨身邊福了一福,問道:“王爺請你吃飯,你總得露一手,先來段開胃詩吧?”   張仨站在江邊,江風吹起他的僧袍,他摸摸光頭隨意道:“這有何難,嗯,‘滾滾長江長又長,小僧腦袋光又光,江中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話音剛落,朱楨望江大笑。不過他也對張仨的才學產生了懷疑,萬一真是個文憨憨,自己和這麼個貨文賭也有失身份不是?   朱楨望向張仨,張仨也不說話,隻是笑吟吟地將兩根手指在身前撚來撚去。   “哦”,朱楨會意,笑道:“原來是怕本王賴賬啊!這個你放心。”他身後的隨從捧了一個木盒打開,裡麵又是滿滿一層金錠。   張仨點點頭,向著江岸邊慢慢踱了幾步,故意皺著眉頭沉思片刻,一拍大腿吟唱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吟唱完畢,短短五六句話,卻讓朱楨心潮澎湃,這首《臨江仙》,實在是太大氣磅礴了,字裡行間飽含著豪情萬丈的英雄氣。   朱楨哪裡知道,這首詞是後世《三國演義》的片頭曲,連孩子都會哼上幾句,張仨不過是抄襲罷了。   “主子,這首詞很好嗎?”,綠衫婢女道:“說不定也是他抄來的,讓他再作一首。”   張仨心裡急了,關於長江的詩詞,肚子裡就這一首,再讓他來一首,他就隻能說“啊,長江,你全是水,王爺,你兩條腿,美女,來親個嘴……”   其實張仨是運氣真好,這首《臨江仙》的真正作者,正是明朝正德年間“三傑”之首楊慎所作,距洪武年間也就一百多年。要是這首詞是唐宋名家所寫,那張仨可就當場穿幫了。   吟完這首《臨江仙》,張仨故意抬起下巴,目光深邃地望向江麵,仿佛世外高人一般。   張仨越是神色淡然,朱楨越覺得這首詩詞神妙非凡,眼前張仨的背影似乎也高大起來。   “好詞,這他奶奶的好詞呀!”城墻邊,一名身著緋色官服的馬臉官員一邊鼓掌,一邊順著江堤大跨步而來。   “廖大人,你怎麼在這兒?”朱楨問道。   來人近前來,略整了整衣冠,作勢要跪下向朱楨磕頭,張仨站在朱楨身後,身子小幅度偏了偏,斜對這名將軍,心道:“嘿嘿,管你是什麼大官,還不是要向老子磕頭行禮?”   來人是武昌知府廖權,當年與父親廖永忠一起從龍朱元璋,也是屍山血海裡闖出來的人,朱楨今年不過十六歲,在他就藩武昌府之前,廖權就已經在這裡就任多年了。   如果說朱楨是一條小龍,那廖權就算得上一條地地道道的地頭蛇。   廖權是地方知府,按理見了朱楨應當磕頭見禮才是,朱楨剛說了句“免禮”,他就大咧咧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就算見禮了。   他分開一根柳枝說道:“啟稟王爺,如今正是三月,不過兩三個月後就是雨季,下官堤著城墻根走一走,先看看有哪些城墻和護城河堤岸需要修修補補的,早做打算才能安心。”   不知為何,關棋看到廖權,卻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悄悄躲在朱楨身後。   朱楨點點頭,對廖權說道:“雖說春得一犁雨,秋收萬擔糧,但聽聞雨季時武昌府時常大雨傾盆,城墻防務的確不得不修,廖大人辛苦,一路走來城墻和護城河堤岸可還牢固?”   廖權道:“王爺,的確有多處城墻修崩壞處需要盡快修補,您不知道呀,這些年老城墻雨水浸泡年久失修,護城河堤岸也有部分崩塌,有礙觀瞻不說,城墻根下的民宅也不安全,回頭臣擬個單子,銀錢還得王爺多多幫襯。”   朱楨問道:“怎麼,府庫中銀子不夠了嗎?”   廖權大咧咧搖頭道:“人吃馬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修橋鋪路,再加上今春賑濟旱災設立粥棚,府庫中銀子流水般花出去,如今也是捉襟見肘啊。”   朱楨點點頭道:“好,城墻防務是大事,若是銀兩不夠,本王兜底就是。”   “臣下替武昌府萬千百姓謝王爺大恩”,廖權略略欠了欠身子,笑道:“估計也用不了多少錢,尤其這城墻根和江堤上有‘柳大將軍’鎮守,隻需修修補補,估計銀子夠用的話,今年下半年就能完工。”   朱楨奇道:“‘柳大將軍’是誰?本王怎麼不知道。”   廖權哈哈大笑,“砰”的一拳砸在岸邊一棵大柳樹上,笑道:“怎麼,王爺不認識‘柳大將軍’嗎?瞧,這就是‘柳大將軍’。”   聽著“砰”的一聲,張仨心道:“奶奶的,當著王爺的麵動拳頭,隻看這一件事,你是個大大的奸臣。”   朱楨問道:“怎麼,柳樹為何被稱為大將軍?”   “王爺有所不知”,廖權撇撇嘴,倨傲地笑道:“柳樹根係盤根錯節紮得極深,如同守城將軍一般,在洪水來襲時,能牢牢抱住四圍泥土不至城墻根和護城河堤崩塌。”   “原來如此”,朱楨道:“廖大人來來來,本王為你引薦一人,此人是張定邊的兒子,少一小禪師。”   廖權雖出身沙場,卻不是渾人,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緣故。他捋了捋短須問道:“王爺,今日何故也來江堤沙洲?”   朱楨簡單說明了緣故,廖權大笑:“如此小禿驢,殺了就是,何必對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這麼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