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添字(1 / 1)

兩個多月了,張仨頭頂已經長起了一層半長的頭發,他也不剃發。在他想來,若是將來逃跑被通緝,城門畫像上隻需標注一句“此賊光頭”,那目標就太明顯了,頭發長一些,將來逃跑肯定更加安全。   這些日子,朱楨對張仨不薄,吃穿用度不說,還讓容兒取了幾件自己的舊儒衫給張仨做換洗衣裳,說是舊衣裳,卻都是上好的摹本細綢製成。   隻因頭發還短,張仨穿上儒衫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雲兒又給他尋來一頂紗帽戴上,這才顯得不那麼特別了。   這一天早晨,容兒來請,說是王爺朱楨請他前去一敘。張仨穿戴上儒衫紗帽,隨著雲兒穿堂過巷,來到了一處雅致的院落。   雲兒在院外停住了腳步,說道:“王爺吩咐了,你若來了不需通報,自己進去就行。”   張仨點點頭,自己向院內走去。他繞過一片假山石,來到一大片怒放的紫藤花下。   這片紫藤氣勢不凡,粗壯的藤蔓緣木而上,在兩丈餘高的藤架上密密交錯出一片紫色的花海,花串垂下,如一道道紫色的門簾相疊。   紫藤架下,朱楨正對著一片兩丈餘寬的沙盤呆呆出神,二管家劉全在一旁伺候著。   張仨沒有說話,在朱楨身後站住腳,也看起了沙盤。劉全笑著給張仨也沏了一杯茶,算是打了招呼。   朱楨眼前的沙盤上,以沙土泥石造出了一片立體圖形,圖中中間部分略為低平,好像是一片平原,南北略高些,不少地方崗壟環抱,北部又以層巖覆蓋苔蘚,如同一片山林,沙盤中央還圈起這一圈碎石墻。   “這是什麼地方?”張仨暗忖,看起來王爺這沙盤手藝隻能算粗糙,還不如後世售樓部的沙盤精美呢,後世售樓部的沙盤,小樹、高樓、路燈……嘿,哪一樣也不缺,嗯,還得配個長得禍國殃民的女銷售員,那業績不好都難。   “張仨,你來了”,朱楨笑道:“你來看,這沙盤是哪兒?”   張仨怎麼知道這沙盤顯示的是哪兒?不過,作為一個“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者”,他有自己的辦法。   “王爺,北邊山林似乎大了些,得縮一縮”,張仨哪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隻能一本正經地套話。   朱楨起身仔細瞧了瞧沙盤,說道:“是嗎?鳳凰山十裡花山、八裡柳溪,說起來可也不算小了,再縮就差了意思了。”   張仨心裡暗笑,看來智商這東西的確和身份無關,你把武昌府北山的雲霧山都說出來了,居然還問我是什麼地方?嗯,那一圈碎石墻,看來就是城墻了。   朱楨也自知失言,低頭笑起來,又拿起十幾根小旗子,一邊思考,一邊沿著“城墻”將小旗子插進沙盤。   張仨最能舉一反三,略想了想,問道:“王爺,武昌府長修繕城墻,的確應當盡早謀劃啊!”   “哈,你難道是本王肚子裡的蛔蟲?”朱楨起身笑道:“能一眼看出這是武昌府,還能猜出本王在想什麼。”   朱楨一轉身,從身後案幾上拿起一本奏章扔給張仨,笑道:“你也來猜猜,廖權這老小子呈來一道奏章,他是想乾什麼?”   張仨打開奏本,略看了看,連猜帶蒙,基本搞懂了意思。   這本奏章是廖權起草的,用臺閣體工工整整地寫著“臣廖權,大明乾坤浩蕩四海升平……然,武昌府關棋者為楚王奶兄,當街眾目睽睽之下用刀殺人……楚王雖憐之,然國法無情,願大義滅親,請與臣同署名……恭請聖裁!”   朱楨說道:“這老狗居然還派人傳話來,冠冕堂皇地請本王和他一起在這道奏章上署名,難道本王要將奶兄置之死地不成?廖老狗這是欺人太甚啊!”   張仨心中一凜,暗忖廖權怎麼硬氣起來了?要知道,他親侄子廖鉞,可都還捏在朱楨手裡呢。他想了想,暗叫一聲不好,以他後世混跡賭場的經驗來看,一個輸錢的賭客若是突然得意起來了,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偷看到對方的底牌,二是自己偷換了底牌。   想到這裡,張仨努努嘴說道:“王爺,這裡麵有詐!”   朱楨抬眼看向張仨一臉疑惑,張仨說道:“廖老狗定是做了什麼手腳,才敢有恃無恐。王爺,速速派人到東湖邊他的宅院查訪查訪!”   朱楨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從門外傳來一名乾練的軍士吩咐幾句,那人抱拳領命飛奔而去。   “那,這道奏章本王如何署名?”朱楨隨手將奏章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說道:“本王若不署名,父皇怎麼看?若署名,豈不等於我置我奶兄關棋於死地?”   “這個……”張仨撓撓頭,不知怎樣回答。   朱楨長嘆了一口氣,來回踱步許久,又從沙盤旁的木桶裡,抓出一把沙子,任沙粒從指縫滑落,一筆一劃,在桌上寫出一個“煩”字來。   “這還是小時候奶娘手把手,教我的法子”,朱楨一邊以沙寫字,一邊說道:“心煩意燥的時候,就寫這個字,然後,輕輕一變……”   說著,他伸出手指,在“煩”字的左邊的“火”上輕輕劃拉了幾下,“火”字旁剎那間變成了一個“川”,一個“順”字躍然眼前。   朱楨拍拍手上的沙粒,說道:“所謂煩惱,都是想彎了想岔了,沒捋順溜,你看看,‘煩’字筆畫捋直了,不就自然而然理‘順’了嘛。”   張仨心道,朱楨這是在借沙字強行平復心境,心裡肯定已經煩躁到了極點,不過這換字遊戲著實意味深長,簡單動了動筆畫,“煩”字居然變“順”字,字意居然迥然不同了。   桌案上,一陣清風拂來,那本奏章紙頁隨風翻動。突然,一道閃電在張仨腦海中出現,他一拍桌案,大叫一聲:“王爺,有法子了!”   “哦?”朱楨問道:“什麼法子?”   “嘿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張仨把奏章翻開,指著“當街眾目睽睽之下用刀殺人”這句話,笑了起來。   朱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張仨也從木桶裡抓起一把沙子,歪歪扭扭在桌案上寫下一個大大的“用”字,又伸出兩指捏住字中那一“丨”的尾巴,輕輕一拐一提變成了“乚”。   朱楨怔住了,繼而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筆變化,“用”字變成了“甩”字,別小看這一字之差,用處可就大了。“用刀”是故意殺人,按《大明律》必死無疑,而“甩刀”卻是無意失手,說破天也就是個誤殺,絕對掉不了腦袋。   “這主意好,這主意好,本王該怎麼謝你呢?”朱楨高興極了,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個錦袋,順手扔給張仨。   張仨接過錦袋,入手頗為沉重,打開一瞧,居然是一小袋金瓜子。   金瓜子是皇家平時打賞用的,普通打賞也不過兩三粒,今日朱楨實在是高興,整袋金瓜子都賞了張仨。   朱楨身後,劉全也躬身向張仨致謝。   張仨不明所以,劉全卻壓低了身子,感激地說道:“感謝小禪師,關棋正是小人的外甥,小人先替外甥感謝救命之恩。”   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一字之變八成能讓關棋保住了小命。   朱楨又驚又喜,興奮地來回搓著手,將沙盤上的“甩”字看了又看,張仨揣好錦袋說道:“王爺,僅憑著一個字還有些不夠味,咱們再加一味佐料怎麼樣?”   朱楨問道:“加什麼佐料?”   張仨滿臉壞笑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朱楨認真聽完,大笑道:“齷齪,十分之齷齪,不過本王喜歡,嘿嘿!”   朱楨喚來小廝,讓他火速請熊百瞳來。   不多時,熊百瞳一溜小跑著趕來了,一進門卻看到了一幅奇景——朱楨騎在張仨身上,扳著張仨脖子使勁掰,張仨膝蓋頂在朱楨小腹部向上猛磕……   “你別幫忙,和劉全都在一邊站著去,看本王收拾他”,朱楨大叫著,一把將張仨胳膊扭到身後使勁上提,喝問道:“小子,投降不投降?”   張仨劇痛,大叫道:“投降……”   朱楨哈哈大笑,鬆開張仨站起身來,誰知張仨把個“降”字尾音拖得極長,待朱楨起身後,又接著喊道:“……你個屁!”   朱楨一愣,哈哈大笑起來,不過他也不惱,起身整理整理衣衫,直叫:“痛快,痛快……”   朱楨自從和張仨在鐵匠廟裡打了一架,一直念念不忘,這一回心情大好可算又過了一把癮。   熊百瞳訕訕地和劉全站在一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人相視而笑。   熊百瞳心道,自己跟了王爺這麼多年,從來也沒見過王爺和誰關係這麼親近的,看來今後一定要巴結好張仨這位爺,要是得罪了他,那可絕沒什麼好果子吃。   “老熊,你來了!”張仨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道:“王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得你去做,我說這件事情非你不可,專門舉薦了你。”   熊百瞳向張仨投來感激的目光,又向朱楨施禮問道:“王爺,請吩咐,微臣萬死不辭。”   朱楨走上前,拍了拍熊百瞳的肩膀,說道:“去市麵上放出風聲,就說廖鉞魚肉鄉裡,已經被本王羈押,現在你要征集廖鉞其他欺男霸女、強買強賣等罪證,一五一十給本王查清楚了。”   “是,王爺”,熊百瞳答應得痛痛快快,平時對下作威作福,栽贓陷害的事他可沒少做,這事他擅長啊!   見朱楨沒什麼事吩咐了,熊百瞳與張仨一同辭出。   走出小院門外,張仨拍了拍熊百瞳的肩膀,有意無意地說道:“熊大哥,王爺吩咐的事,你大可舉一反三,什麼空穴來風之事呀,無中生有之事呀,你懂的。”   熊百瞳一愣,隨即反應上來,王爺這是惱了廖權,要他以廖鉞為突破口,攥抓住廖家的小辮子啊!   熊百瞳心中十分感激,向著張仨一抱拳:“兄弟放心,俺老熊照著他家祖墳上可勁刨,把他十八代祖宗乾的壞事都給挖出來!”   張仨一笑,踮著腳尖拍了拍熊百瞳的肩膀,熊百瞳弓下熊一樣的腰身,隻為讓他拍得更順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