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偈語(1 / 1)

天色慢慢暗下來,透過打開的窗戶,張仨看到山巔的漫天彩霞,心道:“奶奶的,老子餓了一天了,管他呢,待會先祭了五臟廟再說。”   門外傳來叩門聲,石碾子低聲問道:“方護法,酒菜備齊了。”方長信答應了一聲,石碾子帶著幾個小廝將四五盤酒菜端了上來,小廝退下後,石碾子又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張仨看看桌上,不過是些豆腐白菜、蘿卜青筍之類的素菜,肉菜隻有一道片片魚,還有一道煎魚餅,他頓時食欲大減,這些天在楚王府中容兒天天給他送來好酒好菜,舌頭也養得刁了,不過在棺材裡悶了一天,他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幾聲。   “管他呢,吃飽再說!”張仨拿起筷子,夾起菜大嚼起來。   方長信慢慢吃著飯,有意無意和張仨說著閑話,提到夜探賭坊,說得猶如親見一般。   張仨很詫異方長信怎麼知道這件事,方長信卻笑著說,明教教眾遍及各處,就連楚王府裡也有信徒,自己當然清楚,要不然怎麼張仨前腳剛離開楚王府,他這邊就得了信,一舉救出了張仨。   張仨心道,這是“救”嗎?把一個“綁”字說得如此清新脫俗,也是人才!   方長信卻話鋒一轉,向張仨和少一笑道:“兩位都是從鐵匠廟裡出來的,想來也都知道張定邊的秘密了。”   張仨心道,張定邊一個被困住的老和尚,能有什麼秘密?不過他並不開口,隻管拿著筷子埋頭吃飯,誰也從臉上看不出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少一恭順地搖搖頭,恭恭敬敬的說道:“方護法,我出鐵匠廟前,父親隻給了我一張絹布,別的我實在不知,那張絹布我已經讓石壇主過目了。”   方長信將筷子搭在盤沿上,問道:“事關重大,請讓我也一觀。”   少一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布,雙手遞給方長信。   方長信鄭重接過絹布看了看,絹布不過是窄幅密織的中機布,沒有什麼玄機,打開絹布,絹布上寫著四句偈語。   方長信拿起絹布,低聲讀了起來:   “井市煙火晚,   目送瓜州帆。   夫子何所為?   王孫空掌權。”   方長信將絹布在桌上展開,問張仨道:“你可知曉這四句偈語的意思?”   張仨嘿嘿一笑並不答話,隻是拿起筷子,扒拉起飯菜來。他當然不知道這四句偈語的意思,但他知道,這時候必須得“裝”。   少一問道:“方護法,請問這四句偈語很重要嗎?”   方長信站起身來,在桌前踱了幾步,說道:“你二位都在,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這四句偈語乾係重大。”   方長信說道:“張定邊一生追隨漢王陳友諒東征西討,陳友諒兵敗被殺後,傳言曾有一大筆藏銀不知去向,天下隻有他身邊的戰神張定邊知曉藏銀在哪裡。”   張仨眉毛一挑,問道:“你們從鐵匠廟裡用我換出少一,也是為了這筆藏銀的下落吧?那還說什麼明教與張定邊頗有淵源,原來也是為了白花花的銀子。”   方長信臉色微紅,說道:“與這兩者都有關係吧,我與張定邊本就是故人,這件事暫且不提。先來說說這筆藏銀,傳聞這筆藏銀數量驚人,我明教如今式微,也的確很需要這筆銀子來重整旗鼓,所以……”   “所以,你們想著法子玩了一出‘貍貓換太子’”,張仨嘿嘿一笑,指了指少一,又指了指自己鼻子,問道:“‘太子’已經救出來了,你們又把‘貍貓’抓回來做什麼?”   方長信搖搖頭沒有說話。   張仨斜眼看看方長信,問道:“哦,是正牌‘太子’不知道這四句偈語的意思吧?所以你們把‘貍貓’又抓回來,想看看這貓兒是不是知道這個秘密,對不對?”   “哼”,站在方長信背後的石碾子說話了:“你怎能不知道,我來問你,為何朱楨甘願為了你與當朝大員翻臉?為何你在楚王府又天天美味珍饈?為何送你好幾屜金子?為何你連出行都坐的是皇族馬輦,你若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朱楨身為王爺,會對你這螻蟻一般的小人物如此大加禮遇?”   張仨心中大樂,原來這些家夥啥也不知道啊!   石碾子眼神中的寒光一閃而過,冷冷地道:“小仨子,你最好早早說出來,不然……哼!”   張仨心裡雖然有些懼怕,但越怕卻越是哈哈大笑起來,笑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出了說辭,瞪著石碾子說道:“坑我性命是你,綁我來此還是你,如今威脅我還是你,你也不想想,朱楨怎樣對我,你又怎樣對我?”   石碾子一愣,他想不到原來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乞丐,怎會如此大膽起來?   張仨不膽大不行啊,他知道如今是身在狼窩裡,隻要露怯估計就會被吃得渣都剩不下來,不但要膽大,還得能忽悠,忽悠小了怕都脫不了身!   張仨話鋒一轉,道:“朱楨對我越好,我越不能告訴他。”   “哦?”方長信大感詫異。   張仨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我與朱重八有血海深仇,怎麼能幫著他們?”   朱重八是朱元璋的原名,他登上皇位後,民間誰敢這麼叫他,那就是大逆不道,要被誅九族的。   石碾子吃驚地問道:“你……你與朱元璋有什麼仇?”   張仨憤恨地說道:“我……我原是湖南人,我們湖南人,當年我們支持陳友諒,可被朱重八殺慘了,我爺爺、奶奶,大姨媽、二姑父,沒一個逃得出官軍手裡的刀子,我……我怎麼可能幫著朱元璋,我恨不能把他剁成塊,切成片,碾成麵,以報我父親、母親、爺爺、買賣、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舅舅、大姨、二姨、三姑、四叔的血海深仇!”   少一小和尚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說道:“看來施主家原來也是個大家族呀!”   張仨使勁點點頭,他知道這時候此時必須忽悠住對方,朱元璋稱帝前在湖南大開殺戒的事情他還是看過電視劇的,當時湖南十室九空,被迫遷徙了不少江西人前往湖南,史稱“江西填湖南”。   方長信點點頭,抿了一口茶問道:“這件事朱元璋的確殺戮過重,不過,你當真知道藏銀在何處?”   張仨搖搖頭,說道:“時間問題,我義父很答應過我,很快就會告訴我。”   石碾子胖滾滾的身子向前一步,揪住張仨胸襟,道:“什麼叫很快就會知道?你小子騎兩頭馬說話,你不怕我宰了你?”   張仨嚇得魂都快飛了,卻聽一旁方長信說道:“石壇主,不要動粗,你也不想想,朱楨的手段能比咱們差?他為何又是送金子,又是送美女的?”   美女?張仨心頭急轉,哦,看來他們指的是容兒啊!   石碾子悻悻地鬆開張仨,張仨脖子一梗,心裡卻怦怦直跳。   石碾子向方長信一抱拳:“長老教訓的是,內線報來說,朱楨送給他金子都是論屜送,就連那馬輦內的美女,我今日從旁觀察,也應該是處子之身。”   張仨心中暗道,這都哪兒跟哪兒呀,金子是老子賭贏的,容兒隻是給我送飯的丫頭,我可沒碰過!他腦筋急轉,順水推舟忽悠道:“錢財女子還不算什麼,朱楨還許我當個大官呢。”   張仨這話也不是大話,要知道朱楨身為藩王,在屬地中封賞他個官兒當一當,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少一沉思半晌,說道:“這位張兄弟,我心裡有個疑惑未解,為何我父親不告訴我這首詩的秘密,卻願意告訴你這個不相乾的人?”   石碾子一拍大腿叫道:“是啊,張定邊為了不絕後,才將獨子托孤給明教,為何卻願意把四言詩的秘密告訴你個冒牌貨?”   張仨心頭大振,是啊,為什麼啊,這可怎麼編下去啊?張仨不得已,又以一陣大笑來爭取時間,而且笑的前仰後合。他一邊笑一邊拿著筷子撈起汁水淋漓的片片魚,自顧自大嚼起來。   他繼續在“裝”,同時腦子飛快地運轉。半晌,他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漬,向少一問道:“請問你家鄉何處?”   少一雙手合十說道:“聽家父講,家鄉在沔陽縣一處山村,我自打記事起就長在鐵匠廟裡了,卻不曾回過家鄉。”   “這就對了”,張仨說道:“你也不想一想,鐵匠廟裡的和尚們死了,是你父親埋了他們吧?”   少一點點頭。   張仨又問他道:“那等朱重八來了,他能饒了你父親?那時候誰送他的屍骸回家鄉安葬?落葉歸根你懂不懂?”   張仨這可是滿嘴胡說八道,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原來如此”,方長信恍然大悟,說道:“朱元璋過些時日要來武昌府,這個暗線已經報上來了,到時候張定邊必死無疑,看來他一世英雄,也不想死後埋骨他鄉啊!”   “怎麼,你願意送張定邊屍骨返鄉?”石碾子說道:“哦,是了,你是洪武元年才出生,鄱陽湖之戰可不關你的事,到時候張定邊舍著老臉向朱重八求求情,你真有可能活命的。”   “活命?那是休想”,方長信說道:“最多放他回鄉葬了張定邊,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後哼哼,朱元璋有一千種方法斬草除根。”   張仨愕然,自己隻是信口雌黃,誰知方長信和石碾子卻自行腦補了這麼多細節。   方長信站起來,雙眼望天喃喃說道:“張定邊好算計呀,特知道憑著明教和他當年的交情,咱們也不至於為難少一。”   石碾子問道:“張仨,為何朱楨對你卻這麼好?”   張仨嘿嘿一笑,繼續“引導”道:“你猜猜看?”   石碾子一拍腦門,說道:“哦,他讓你先套取張定邊藏銀的秘密對吧?”   張仨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得先送張定邊屍骨回沔陽縣家鄉,到時候就能知道這四句偈語的意思了。”   石碾子追問道:“張定邊人都死了,怎麼告訴你?”   張仨心中一驚,暗道這下可露餡了,是啊,人都死了,難道還能詐屍告訴自己藏銀的秘密不成?這,這個謊話怎麼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