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彎彎的月亮已經爬上遠方的山頭。張仨一本正經的臉上灑滿白月光,顯得何等真誠。 方長信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張仨親手為他奉上一杯熱茶,口稱:“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方長信微笑著點點頭將張仨攙扶起來。 張仨又沖著眾人抱拳施禮,眾人也紛紛還禮。 一條大漢笑道:“格老子,你小子不錯,回頭我親自給你旋個片片魚,再煎個魚餅嘗一嘗!”張仨定睛一看,這人正是自己剛從棺材裡出來時,腰係皮圍裙的大漢。 “來,我與你介紹介紹諸位好漢”,方長信拉起張仨,向他一一介紹起眾人,每介紹一人,張仨都會鞠躬行禮,眾人也紛紛樂嗬嗬接受下來。 一圈介紹下來,張仨滿臉堆笑,這些人居然在武昌府各有身份,從商人,到鹽梟,再到牢吏、大廚,船老板……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張仨也終於知道了石碾子的身份,他居然是明教武昌府分壇壇主。而那名片片魚大漢,是江邊一名漁夫,人稱肖溜子,平時就在北城墻根下賣煎魚餅為幌子,隻為能多觀察武昌城防。 方長信隻是簡單介紹了一遍,張仨就將眾人樣貌職業牢牢記住,一炷香的工夫,他就嘻嘻哈哈和眾人混成了老熟人一般。 交談中,他也明白了自己在明教中的身份,方長信身為大長老,自己拜他為師身份著實不低,甚至比石碾子還高些。 “譚牢頭,兄弟想問你點事情?”張仨勾著一個滿臉肥肉的漢子肩膀笑道,這名漢子名叫譚筍,正是府衙大牢的牢吏。 譚筍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你隻管問。” 張仨問道:“押在牢裡的關棋,過得如何?” “切,那小子啊,可是有福得很”,譚筍說道:“上麵有交代,每天給白麵饃饃和酒肉管夠,這小子吃了睡、睡了吃,眼看著還胖起來了。” 張仨心中一驚,廖權看來還是有些忌憚楚王,並沒有把廖權往死裡整。 “能不能讓他時不時挨挨打?”張仨問道。 一旁,石碾子探過頭來,問道:“為什麼收拾他?他是朱楨奶兄,也沒妨礙著咱們呀!可是他得罪了你?” 張仨嘆了口氣說道:“譚哥哥,說起來我也不是為了報什麼私仇,而是另有所圖,覺得整治他一番,對咱們明教有好處。” 方長信在一旁,一直沒有打斷張仨的話,聽到他說“對明教有好處”時,不禁問道:“小仨子,你說說看,有什麼好處?” 張仨將朱楨夜探賭坊,抄了廖鉞家產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說道:“關棋多挨幾次打,朱楨豈能善罷甘休,他手裡還攥著廖權侄子廖鉞呢,若是他們兩家撕破臉,咱們明教隻需搬個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好戲就行。” “妙”,譚筍笑道:“那還不如我回去,神不知鬼不覺結果了這小子,那廖權和朱楨還不得刀子見紅啊!” 張仨一笑道:“不不不,不能這樣,那就是重案了,萬一兩家聯起手來大索全城,諸位都不得安生啊,咱們安心看戲見機行事最好嘛!” 譚筍和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就連方長信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當夜,張仨被安排進偏院休息,與眾人分開時,他又從懷中抽出一張千兩龍頭銀票交給石碾子,隻說大家雖是初次見麵,但意氣相投,這些錢請代為分下去,權當他張仨請大家喝酒了,眾人又是一陣歡呼紛紛致謝。 張仨來到偏院房中,土炕上不過是一床舊得露絮的薄被,誰知不多會兒,石碾子帶著譚筍和肖溜子幾人來了,嘻嘻哈哈為他抱來了一床厚厚的新被褥。 “兄弟”,石碾子拍了拍張仨肩膀道:“咱這兒簡陋,可沒法子給你送個暖床的妞兒啊!”眾人哈哈大笑。 張仨道:“能與諸位英雄相識,心裡就暢快至極了,有沒有妞兒有什麼關係?” 石碾子道:“你還別說,說不定還真有一個美妞能掉到你懷裡,就看你小子有沒有這般造化了。” 張仨再問,石碾子卻顧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談這件事了。 夜深了,張仨連外衣儒衫也沒脫,就沉沉睡去了,在夢裡他做了一個夢,手持大把銀票騎著高頭大馬,方長信幫他牽著馬,朱楨為他頭前引路,容兒波濤洶湧地跟在身後一路小跑,嬌叫著:“張家哥哥,給你糖盒,糖盒……” 張仨是笑醒的,也是被尿憋醒的,他坐起身來,腦子裡還想著剛才夢中的一幕,不由得又嘴角上揚起來。 院外幾聲老鴉“哇——哇——”的叫聲,張仨心裡一激靈。 後世的張仨可不是無神論者,他聽老人說過,如果在半夜聽見有烏鴉在叫,就預示著周圍有人要去世,可能是親人,可能是朋友,也可能是陌生人,但是這個陌生人一定是你居所附近的。 “子不語怪力亂神”,張仨翻身起來準備去小便,卻看見窗外月光之下,院墻邊跳入七八個人來,模模糊糊看不清穿著,不過月光之下,手裡一閃一閃的,好像個個都拎著兵刃。 張仨一捂嘴巴,輕輕放下窗欞,踩著窗沿慢慢爬上房梁,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不確定這些人是來乾什麼的,唯一確定的是,躲在房梁上是最安全的地方。 果不其然,片刻工夫,有兩個人摸進了房屋,發現被子裡沒人後,兩人又悄悄退了出去,一人還說了句:“繼續挨屋子檢查,務必找到小和尚!” 月光之下,張仨看得分明,這兩人都穿著官軍衣服。 “原來是來救我的啊!?”張仨大樂,不過他還不準備從房梁上下來,心道要是這些人找不到自己,又把明教等人驚走了,那自己豈不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溜之大吉了! 官軍的到來,到底還是驚動了明教眾人。隻聽石碾子一聲大吼,穿著大褲衩從房中奔逃出來,手裡提著一條長板凳與官軍打了起來。片刻工夫,譚筍和肖溜子房中也傳來陣陣呼喝廝打聲。 院墻外,突然一陣磚土飛濺,一大隊官兵抱著巨木撞開土墻沖了進來,一陣塵土飛揚中,當先一個瘦高個軍官沖了進來,大喝道:“邪教惑眾朝廷屢禁不絕,來啊,給本官全部拿下,尤其見到光頭格殺勿論!” 張仨從房梁上透過窗縫看下去,聽說見到光頭就要格殺勿論,嚇得一縮脖子緊緊抱住房梁,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官軍潮水般湧進來,與石碾子、江溜兒、譚筍等人混戰在一起,有官軍大叫:“在這兒啦,逮住個光頭!” 院中還在激戰不休,官軍雖然勢眾,但石碾子、江流兒、譚筍等明教徒悍不畏死,拚死留下幾具屍體,硬生生從亂陣中突出一個缺口,保著方長信沖出院墻,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不要追了,恐有埋伏,四處搜一搜”,瘦高個軍官將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一揮,官軍紛紛停步。 有官軍從廂房內搜出了名叫香案、燈燭和摩尼像,明教經書等物,嘩啦啦扔了一地。兩名官軍從房中拖出一人,叫道:“瑞千總,找到個光頭!” 張仨趴在房梁上,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偷偷瞄了一眼,被拖出來的光頭正是少一和尚。 瘦高個軍官拿起一支火把,來到少一麵前,獰笑道:“呦吼,這顆小光頭好亮,你可是鐵匠廟裡的小和尚?” 少一被識破身份,驚恐地點點頭承認下來,顫聲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瘦高個大笑著從懷裡抓出一把金瓜子,說道:“這不是你扔的金瓜子嗎?不然我們怎麼會這麼快找到這裡來?” 少一一頭霧水,不知怎麼回答。房梁上的張仨卻心中一驚,原來官軍是這樣找來的啊! 軍官獰笑著伸出竹節般的大手,手指上竟帶著寒光閃閃的鋼爪,少一驚恐地叫道:“你……你是誰?” “我是誰?”軍官突地收起笑容,一把抓住少一喉嚨,惡狠狠地喝道:“小和尚,我是要你命的人,能死在我瑞風手上,你記得到閻王爺那兒告我一狀去,哼哼!” “噗嗤”一聲鋼爪閃動,少一捂著喉嚨一頭栽倒,口中嗬嗬有聲,指縫間血流如注。 眼睜睜看著少一被殺,張仨在房梁上嚇得牙齒打戰,發出輕微的咯咯聲,他乾脆緊閉雙眼,一口咬在木梁上一動不動,生怕發出一點聲音。他剛才是被尿憋醒的,這時候又憋又怕,再也忍不住了,潺潺流水中,襠下濕了好大一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夜色更濃,張仨就這麼趴在房梁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房梁下又進來兩撥官軍翻箱倒櫃一番,尋了些財物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門外,傳來瑞風的訓話聲:“小的們,今兒咱們可是立了大功啊!邪教徒拚死反抗,咱們浴血拚殺,殺死邪教骨乾數人和妖言惑眾妖僧一人,回衙門裡廖大人定有重賞。” 眾官軍笑著應和成一片,腳步聲慢慢遠去。 雖然官軍走了,張仨還是戰戰兢兢,怕瑞風再殺個回馬槍。 快天亮的時候,張仨才心神稍定,心裡仔仔細細想了想,看來盧魁帶是陰差陽錯,被金瓜子引來的,隻是他想不通,府衙官軍為何要故意殺死少一和尚呢?朱元璋的聖旨裡不是說“不許為難張定邊父子”嗎? 張仨琢磨了半天,終於明白了,殺死少一定是廖權的授意,瑞風千總應該不認得少一,隻知道挑光頭和尚殺了就是,而且也能將此事輕輕巧巧轉嫁到明教身上,不但無過,反而有功啊。 “廖權,你這老狗夠狠,老子記住你了!”張仨恨得牙根癢癢,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他從房梁上偷偷溜下來,地上已經隻剩一攤血跡了。 這處宅院是在一處山頂上,張仨小心翼翼地從宅院裡溜出來,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趁著月色極目遠眺,遠遠地還能看見蜿蜒的長江, 張仨捏了捏胸口,裡麵那一摞銀票還在,那可是足足十七張銀票,每張麵額一千兩,他心裡一個念頭萌生出來:“奶奶的,老子不和你們玩了,老子現在要腳踩西瓜皮……開溜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