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仨快步行了一陣子,山風吹乾了褲襠,他走得越來越快。 他也不走大道,隻尋些偏僻小路下山而去,心裡那個舒暢啊,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懷裡那十七張麵額千兩的龍頭銀票,就是他最大的底氣。 一萬七千兩銀子,張仨心裡已經樂開了花,一邊走一邊盤算著將來要蓋一座大宅院,娶兩三個,不,五六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到時候給每人做個小木牌,臨睡前婢女端上托盤,自己大咧咧地隨手一翻,再來句“就是她了!”,嘿嘿,那日子比神仙還美呀! 眼看距離山下大道越來越近,張仨腳步也輕快了許多,嘴裡哼哼唧唧哼起了小曲,哼的什麼調調他也沒在意,不經意想了想,居然是後世“咱老百姓啊今兒要高興”。 下得山來,遠遠望見一個長江邊的小鎮,張仨摸摸肚子,心道先吃些東西,再雇一輛馬車遠走高飛就是。 小鎮上有幾家飯館,張仨尋了一家門臉最大的飯館大咧咧走了進入。 “客官您來了,裡麵請,裡麵請”,店老板須發皆白,趕緊招呼張仨入店,眼看張仨身著儒衫,他又趕緊用白毛巾擦了擦椅子。 張仨落座,看了看寫在墻上的菜單,緩緩說道:“一盤清蒸武昌魚,一盤炸藕圓,一盤菜薹炒臘肉,嗯,再來一壇米酒,兩碗白米飯。” “客官稍待”,店老板嘴上答應著,腳下卻沒有動。 張仨有些詫異,看了店老板一眼,店老板嗬嗬一笑,給張仨倒上一杯茶水說道:“客官是外地來的吧,咱這小店童叟無欺,隻是有一個規矩。” 說著,店老板躬身道:“店小利薄,一共一錢二分銀子,還請客官先會鈔。” 張仨嗬嗬一笑,探手入懷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大咧咧地說道:“怎麼,你這老頭,還怕我吃白食嗎?去,找銀子來!” 店老板看清了這張一千兩龍頭銀票,眼睛瞬間睜得銅鈴一般,連連道歉說他找不開這張龍頭銀票。不過眼神卻一個勁地打量那張銀票,好像怎麼看也飽不了眼福,可就是戰戰兢兢地不敢碰它,就好像凡夫俗子一接銀票就會折了壽。 “客官,您莫要消遣小老兒”,店老板連連擺手,恭恭敬敬地說道:“我就是把這家門店賣了,也不過百八十兩銀子,哪裡找得開這張龍頭大票?” 張仨點點頭說道:“那就先賒著賬吧,趕緊上飯上菜。” 店老板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不不,客官先會鈔才好,這是本店的規矩,規矩不能破!” 張仨氣鼓鼓地站起來,喝道:“老子今兒沒帶零錢,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吧?” 店老板還是不依,不斷地躬身道歉,眼看著滿頭白發的店老板,張仨無可奈何,隻得收起銀票走了出去。 眼看小鎮街道上,賣湯麵的,賣炸糕的,賣燒餅的,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懷裡這張龍頭銀票麵額實在太大了,哪家有現銀能找得開? 肚子咕嚕嚕叫起來,張仨抬眼看到一家當鋪,心道當鋪應該是現銀交易,自己去換點銀子最好,哪怕吃點虧也不打緊。 走進當鋪,當鋪票臺是一個留著三縷鼠胡子的人,鼠胡子見張仨文士打扮,頭也不抬地問道:“客官可有什麼好物件要典當?” 張仨拿出銀票,從典當小窗遞過去,道:“換些散碎銀子,今日手頭有些緊。” 鼠胡子接過銀票看清金額,臉色瞬間大變,一把擲出小窗叫道:“公子你莫來害我,本店可是正經生意,從不收臟!” 鼠胡子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典當行向來隻典當物品賺取小利,誰家有大額銀票隻需到府城錢莊兌換就好,誰來小小的當鋪啊?所以他認定,這等大額銀票,不是張仨偷來的就是搶來的, “臟?我這銀票哪裡臟了?”張仨拿起銀票看了看一頭霧水,猛然間反應上來,怒喝一聲:“這哪裡是贓物?瞎了你的狗眼!” 鼠胡子也不多言,望著張仨冷笑道:“不是贓物?哼哼,我隻數三聲,你若不走我立即報官!” 說著,鼠胡子曲起三根手指,歪著嘴巴慢慢數道:“一……二……” “我走,我走!”張仨收起銀票拔腿就跑,若是鼠胡子報官,自己落到廖權手裡,還能有好果子吃? 張仨跑出半條街去才停下來,手撐膝蓋大口喘著粗氣,肚子叫得更響了。 一陣江風吹來,他抹一把額上的汗珠,眼前不遠處正是一處小碼頭,四五條烏篷船橫靠在江邊正在等客。 張仨暗道:“對,我去包一條船順水而下,不管到哪兒,到大些的城鎮換開銀票,還愁沒吃沒喝?” 船老板看見張仨儒衫紗帽,紛紛吆喝起來: “客官,可是要去城裡?我家船又快又穩!” “客官,坐小人的船吧,渾家收拾一條江魚先給客官嘗嘗鮮?” 張仨暗笑,看來這身衣帽還是能唬住一些人嘛! 張仨沿著碼頭石臺階信步而下,挑了那條會做江魚的烏篷船坐了上去。 船老板是一個臉色黝黑的中年漢子,見張仨上船很是高興,熱情地吩咐船尾的女人:“挑一條好大個的魚,先給公子燉一鍋,先吃肉再喝湯!” 張仨很滿意,船老板一劃船槳,烏篷船飄飄蕩蕩,離開岸邊來到江麵。 “公子去何處?可是去趕五月五大集?今兒鎮上公子太太們都往大集上去了!”船老板問道。 “大集?”張仨心裡暗想,既然是大集市,定是熱鬧非凡的地方,估摸著能換開銀票,想到這兒,他也不問大集在哪兒,說道:“就去大集!” “好嘞!”船老板劃開船槳,烏篷船順江而下。 過了一會兒,船尾的大嬸端上來一口大瓦罐,一陣魚香四溢,張仨餓得狠了,拿起鐵勺撈著吃起來,邊吃邊贊,心裡暗道,船老板人不錯,待到大集上換開了銀票,多給這船老板一些就是。 隻聽船老又笑道:“公子,這一趟船錢,隻收十兩銀子,您先把銀子交一下可好?” “十兩?”張仨差點把嘴裡的魚湯噴出去,要知道普通百姓人家,一年支出不過一二十兩銀子,這一趟船錢就要十兩銀子,這不是訛詐是什麼? 船老板拿起船槳磕了磕穿幫,說道:“公子,您別嫌貴?船錢三錢銀子,您吃的這條魚九兩七錢銀子,一共是十兩銀子,童叟無欺!” “這是什麼魚?鑲金邊了嗎?”張仨抬頭問道。 船老板也不急著辯駁,先放下船槳,又在船尾用刀子插起一個魚頭晃了晃,說道:“這是長江刀魚,號稱長江三鮮之首,公子您說貴不貴?” 張仨用木勺在瓦罐裡撈了撈,這分明就是一條普通鯉魚,又哪裡是什麼刀魚了。不過,他一抬頭看見船老板手中插著魚頭的刀子,不禁寒氣陡生,要知道這是在江麵上,船老板若是起了歹意,那隻需把他往江裡一拋…… 想到這兒,張仨打了個寒戰,乾笑了幾聲說道:“不貴,不貴,能吃到長江刀魚,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船老板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大手一攤說道:“公子也是個識貨的,先把銀子交來吧!” 張仨伸手入懷,卻心中暗想,若是掏出一張千兩銀票給船老板,那才真正是茅坑邊打燈籠——尋屎(死)呢! 想到這兒,張仨臉上神色恭恭敬敬地說道:“船老板,今日我去大集尋親戚,銀子不夠呀,要麼到了大集上,您與我一起取銀子去?保證一兩不少。” “不去”,船尾大嬸說話了:“我們跑船的,耽誤不得工夫,現銀交易概不賒欠。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張仨愁眉苦臉道:“大嫂,一起去取了銀子,我多加一兩銀子如何?”張仨慣識人心,他若加多了,這對夫妻反而不信了,隻加一兩更像是真的。 船老板略想了想,說道:“我看你這套衣帽還值些錢,就用衣帽抵賬吧!” 張仨這套儒衫,本就是楚王朱楨的舊衣,用上好的摹本綢緞製成,再加上精致的紗帽,少說也值二十兩銀子,船老板還是很有眼光的,用這身衣帽抵賬,穩賺不賠。 張仨苦笑,一挽袖口道:“這位大哥,我若用衣帽抵賬,難不成光著膀子上岸?” 船尾大嬸彎下腰,從船艙裡撿起一件掉了色的粗麻衣扔過來,叫道:“穿這件上岸去尋你親戚就是。” 張仨心裡那個氣啊,吃一頓假刀魚,連一身衣服也被訛詐了去,這找誰說理去? “好好好”,張仨趕緊蹲下身去,慢慢解開儒衫紐扣,卻故意停了一停道:“大嬸,麻煩你轉過身去!” 船尾大嬸啐了一聲,一邊轉過身,一邊笑道:“老娘什麼長槍短炮沒見過,誰想看你這小身板,嘿嘿,不過你這小子還真白,老娘都羨慕呢!” 船老板哈哈大笑,船就這麼大,他也不怕張仨跑了,轉身劃起槳來。 張仨賠笑幾聲,蹲下身換上粗麻衣,將銀票悄悄塞進懷裡,這身衣衫魚腥味極濃,熏得他幾乎作嘔。他又撕下一塊麻布裹住頭,這下活脫脫變成了一個小乞丐。 烏篷船順流而下,遠遠地出現武昌府城雄偉的城墻,張仨心裡一驚,奶奶地,怎麼又回來了?